会鸿殿内,檀香袅袅。

    赵柽坐了上首,白时中侧旁相陪,下面还有十几名礼部属官,众人饮茶,一言不发。

    礼部尚书清贵,白时中这些年如履薄冰,之前为官政绩不说如何,总是没甚大错,这才坐稳了当下位置,若是能在日后立下些功劳,还是有望中枢拜相的。

    如今朝堂格局看似一家独大,但白时中清楚,其实乃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且这三家都暗中靠拢不同的皇子,其心昭然若揭。

    白时中没有选择哪一方,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无法让他轻易站队,只是在暗中观察,细细品味,将来好一击即中,博个锦绣前程。

    虽未选择,但他心底乃偏向于太子,太子正统,且虽然三皇子赵楷有蔡京高俅近乎一半的朝臣暗中支持,可他却是知道梁师成乃是太子的人,有这位隐相在,三皇子赵楷想上位,却是艰难重重。

    至于身边这位二皇子,白时中却有些看不大懂,明明文才出众,却又怎会尚武?

    纵观史书,类似这种好武的天潢贵胄,大抵都出现在建国之初,那时春秋才定,武气不改,甚至有的皇子还参与过逐鹿之战,好武倒也正常,只是这一朝……哪怕开朝时却也未出现过此种景象。

    白时中偷眼看赵楷,只觉这位二皇子与传闻并不太符,传闻说他养望十年,一步踏入朝堂,该是个隐忍不露的厉害角色,怎么看起来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

    赵柽喝了口茶,知这白时中在偷偷打量自己,此人做事谨小慎微,却心中有毒蛇,道君皇帝在宣和后期时,曾有过一次要改立赵楷为太子的试探,却被梁师成给劝阻,那时白时中才站队太子,押注成功,最后官至宰相。

    这时,一旁有礼部官员提醒,说是两刻钟的时间到了,白时中不由微微皱眉,哪能不知这是辽人故意所为,但道君皇帝有旨意,他礼部于此事上只负责接待,至于具体的商谈却是赵柽主持,不由把目光看了过去。

    赵柽脸色阴沉,毫不掩饰,茶亦不喝了,微微闭上双目,只在心中暗自算着昨晚那恩赐御牌的旨意,要多久才能下到民间江湖。

    约莫再过了些时候,仿佛又是两刻钟的光景,有人来报,辽国使团到了。

    按礼仪,礼部这边的官员要去迎接,至于谁去接则视对方在辽国官阶大小,惯例是这边要派出平级的官员,换位亦是如此。

    至于商谈事宜,则要至少高一级的官员入场。

    而辽国的官制同样乱得一塌糊涂,大抵分为北面朝官和南面朝官。

    北面朝官下设北枢密院和南枢密院,掌兵事的乃北枢密院,掌吏治民生的乃南枢密院,北枢密院下又有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

    北院大王管契丹兵,南院大王管汉兵,调遣出征类军事皆归北枢密院。

    而南面朝官则管理汉地汉人和渤海人,同样也有个枢密院,这个枢密院一般称做汉枢密院,这個极容易和北面朝官里的南枢密院混淆,其实并不是一个。

    从使团名表上来看,辽国这次使团最高的官职乃是北枢密院敌烈麻都司的通事,这个通事相类于侍郎,大概四品从三品的模样。

    在使团表里还有两名将军,是衔官,具体在辽国任什么职位并没有写清。() ()

    这三人都是北面官,是契丹人,汉人想要做到北面官极难,但南面官里却有不少契丹人,南面官里的契丹人都穿汉服,行汉制,学得像模像样。

    除了这三人,还有两名汉人南官,辽国南面官仿唐宋制,官职名称差不太多,但水分极大,大抵要降个一两级来看。

    这两人一个是正奉大夫,一个是定远将军,都是散官,亦没写明具体任职。

    按使团表上来看,对方北面朝里派出侍郎,那大宋这边就应有侍郎迎接,尚书会见,尤其敌烈麻都司这个部司,其实就是等同于辽国的礼部,职能和宋的礼部差不多。

    说着话间,礼部左侍郎站起身,就要对赵柽和白时中请礼前去接人,赵柽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摔,道:“谁敢去!”

    左侍郎闻言倒不意外,在道君皇帝的朝上能坐到此位置,哪个不是油精似鬼?从进门到眼下,哪里看不出这位齐王殿下心情不顺?

    他此刻却也不去瞅白时中,只是喏了一声,色也不变地坐下,竟比白时中还要稳妥。

    片刻后,那部司的门头小官领进来一群人,却有十几名之多,使团表上的五个带队走在最前处。

    赵柽眼神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却在看到最后人时微皱了下眉头。

    竟是那萧敏,只是今日这女公子穿了身黑色纱袍,愈发衬得色白如玉,明艳照人。

    赵柽此刻倒也不怕再被人洞察甚么,萧敏在使团里明面上身份就是客商,这次会谈除了摆擂台的事宜,还有一些商事要谈,所以有商旅首领参加属于正常。

    只是赵柽纳闷这萧敏的真正身份,耶律大石未婚妻这个身份不算什么,耶律和萧姓辽国遍地都是,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来,两百多年过去,如今的契丹基本只剩下这两个姓,只是能来参加这种礼部会谈,那她的背景绝不一般。

    见辽使进来,礼部这边人脸色自不好看,毕竟等了如此长时间,任谁都是不耐,心知是辽使故意拖延。

    辽人那边亦都冷着脸,使团来宋,头一次遇到礼部门外无人迎接的情形,自建国以来,两方使团来往不下百次,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这比他们故意拖延时间还要恶劣,拖延时间总有个敷衍的由头,这不去迎接却又是哪般道理?

    赵柽瞧了几下,便微微闭上双眼,也不说话,也不饮茶,仿佛睡着了一般。

    白时中在旁看见,不由心中叫苦,这位王驾和传闻的太不一样,眼下这场面岂不是把他这个尚书放在火盆上烤?

    可如今既然进了堂,便不好再相互挤兑,白时中无奈只好开口请了对面坐下,但见对面个个面色不愉,堂内气氛渐渐不对劲儿起来。

    赵柽为主,他不说话,白时中自然没法谈起擂台事宜,辽人那边在宋国又跋扈惯了,哪里肯低头先谈。

    一时间两边的人,你看我,我瞧你,大眼小眼瞪起来,礼部的官员倒是不怕这个,论起瞪眼的本领向来连武将都甘拜下风。

    又过了片刻,那使团为首的敌烈麻都司通事终于忍受不住,开口冷哼了一声:“不知礼数!”

    此言一出,对面礼部官员皆皱起眉头,主首上的赵柽缓缓睁开双眼:“你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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