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正文卷第章欧阳仁智,人人喊打<b>最新网址:</b>五天之后,彩翼戏园正式上演白发记。

    因为吕家班排练时最为出色,所以赵柽让吕家班上场。

    依然是在露天大戏台,依然是百姓免费看戏,这一次园子里甚至还提供了热水,让观看的百姓们解渴御寒。

    这白发记一出五折,外面大红纸张贴,今日只演前三折。

    因为是新戏,又有热水喝,所以来观看的人比以往更多,戏园里装不下,外面百姓家的墙头屋顶也全都爬满。

    戏一开场,就引起了轰动。

    为了营造年三十大雪夜的气氛,赵柽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在戏台的顶梁上往下撒鹅毛。

    在这鹅毛大雪的衬映下,扮演乐儿的吕有旺女儿吕小鱼,穿一身破烂得露出芦花的红袄,迈着小碎步上场。

    乐儿开口唱道: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啊,年来到。

    爹爹出门去躲账,整七天还没回还,我在家中等着爹爹啊,等着爹爹回家来过年……

    虽然只是刚开场,但台下人却都看愣了,这时的戏剧乃是杂剧,开场有艳段,就是四个人耍上一番,然后装扮好的乐工吹吹打打几下,百姓们并没见过这种直接就上正剧开唱的。

    因为是新奇玩意儿,所有人都聚精会神。

    赵柽在一旁的风物楼上,边喝茶边瞧着下面露天戏台。

    这时楼上已经坐满,都是他叫过来看戏的。

    小娘自不必说,府里的苏石、周处、钱文西、雷三,碎玉楼简素衣为首的一众好汉,外面的戚红鱼带着赵盼儿,脏衣帮的朱小乙、吕丘,林林总总约莫百十号人。

    雷三和朱小乙站在赵柽身后挤眉弄眼,雷三怒了努嘴,朱小乙小声道:“王爷,王爷,欧阳北演甚行当?”

    赵柽放下茶碗道:“他啊,演一泼皮,唤作欧阳仁智。”

    雷三在旁边嘿嘿接道:“王爷,欧阳北演泼皮都不用刻意,本性出演就行。”

    朱小乙也道:“小的看也是,这欧阳北本来就是泼皮无赖的性子。”

    赵柽笑笑没有说话,片刻后,朱小乙忽然道:“出来了,出来了。”

    楼内众人立刻注目观瞧。

    只见欧阳北一身当下泼皮帮闲的骚气打扮,脸上勾画了几笔油彩,脚下迈着八字步走上台来。

    苏石纳闷道:“这小子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只见欧阳北一只手提了支花枪,一只手挎了个竹筐。

    他歪眉横眼走了几步,又哼了几哼,躬下腰四下张望见周围没人,于是露出一抹猥琐笑容,开口唱道:

    讨租讨租,要账要账。

    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一支香来一杆枪,一个拐子一个筐。

    见了东家就烧香,见了佃仆就使枪。

    能拐就拐,能诓就诓!

    楼上看戏的众人一片哗然,丁大蟹恨恨地道:“这副小人嘴脸,果然不用刻意去演!”

    雷三道:“这欧阳北平时就是这个味儿,说不得泼皮出身,以往吹嘘的甚么西北有名侠客,我看都是胡扯。”

    朱小乙也道:“说得对,之前去勾栏时他就如此神态,根本都不用去演,这天杀的乃是本性暴露。”

    此刻台下百姓亦都交头接耳,许多人脸上露出憎恶表情。

    东京繁华,商业繁荣兴盛,所以街头常滋生泼皮无赖帮闲混混等捞偏门之人。

    这些人或恃强凌弱,欺压百姓,或敲诈勒索,坏事做尽,再不就是好勇斗狠,整天无事生非。

    雷三之前就是好勇斗狠的混混,极不受百姓待见。

    而百姓最恨的还是泼皮帮闲,泼皮欺压良善,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帮闲则是仗势欺人,专门给官宦或大户人家做狗腿,也是种种坏事做绝。

    所以他们一看台上欧阳仁智的出场打扮,基本就猜出是个干什么的,再听唱词,无不恨得牙根痒痒。

    欧阳北唱完之后,在台上又独白了片刻,将心内卑鄙念头和阴险想法自言自语了,接着便去敲乐儿家的房门。

    白发记第一折结束。

    此刻勿论台下还是楼内,都开始议论起来,大抵都是骂欧阳仁智的,毕竟他刚刚内心独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坏很恶毒。

    台下看戏的人里就有附近泼皮,本来站在台前摇头晃脑,人五人六,旁边都没人敢靠近。

    这时百姓因戏生怒,边骂边瞅向泼皮。

    泼皮一开始还哈哈大笑,道那台上的欧阳仁智演得太像,说不定就是哪条街上的同行,但在百姓愤怒的目光和神情下,渐渐收敛起来,最后似乎实在受不住这么多人盯着,竟灰溜溜地猫着腰逃出了人群。

    这一切赵柽都看在眼中,百姓们大抵还是怕泼皮的,但此刻为什么又敢横眉冷对,吓得泼皮逃走?

    因为这时人多,每个人心里都憎恨泼皮无赖,人人都表达出了相同的愤怒情绪,泼皮感觉到了,气势便弱了,就算他平日里敢亡命,但此刻也恐慌胆怯了。

    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团结并不是人多就行,还要有共同的信念,共同的目标,才能形成一种效果,那种效果叫众志成城。

    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信念,那就是乌合之众了。

    战场上打仗也是一样,都想着如何杀敌取胜,不计生死,那么军队的战斗力自然无限上拔。

    如果都想着怎么保命,怎么逃跑,那结局自然就是一触即溃,一哄而散,战败是不言而喻的。

    这时,第二折戏开演。

    台下喧嚣声平静下来,百姓们开始看戏。

    乐儿和他父亲辛白劳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夜里,士绅还会派泼皮前来讨账,都惊慌失色,苦苦哀求,想要让对方容自家过这个年再说。

    欧阳仁智这时得意洋洋地大笑,开口唱道:

    都说那。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你这老儿打得算盘我心中藏,甚么没钱都是做的伪装,可要知道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再敢抵赖就让你吃不了兜着把性命丧!

    这段唱完后,原本已经安静的戏台下,忽然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来这里看戏的都是市井百姓,或许也有几个富户,但大多还是平民。

    这些平民百姓其实就是东京的穷人。() ()

    所谓穷人并不是说一定要家里揭不开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沿街乞讨。

    生活拮据困顿,日子艰难窘迫,过得紧紧巴巴,都是穷户。

    东京繁华,纸醉金迷,在贵人读书人富户商贾眼中,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是穷人、泥腿子、下里巴人。

    在本质上,他们和江南那些失去了土地,靠给士绅当佃仆为生的穷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也都是靠着给人做工或者卖力为生,平时谨小慎微生活,日子过得艰辛劳顿。

    欧阳仁智的一句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立刻刺激到他们,他们小心翼翼度日,不敢惹是生非,穷也就穷了,可怎么就变成穷生奸计了?

    穷人里确实有作奸犯科的,但官员老爷们就都是好人吗?那台狱,大理寺狱里关押的,不就是犯了律条的大头巾吗?

    开封府狱里就没有富人商贾了吗?

    不能一句话把所有的穷人都说成心生奸计吧?

    台下的百姓叫嚷起来,有的冲台上喊:胡说八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还有的喊:歪曲,这是歪曲。

    就看欧阳北在台上瞅都不瞅他们,哼哼唱道:

    老爷说得绝不会错,良田千亩有人惦记,对待佃仆不能良善,要想个办法骗了他。

    今日我就把人骗,只要辛白劳画上押,一切都不会再由着他。

    赵柽在楼上看着下面,点了点头:“欧阳北演的不错啊!”

    雷三道:“王爷,属下看这不像演,说不得以前他就做过狗腿帮闲。”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且瞧下去!”

    欧阳仁智看辛白劳拿不出钱还债,就开始哄骗他卖女抵债,辛白劳不肯,欧阳仁智便威逼利诱,软硬皆施,甚至把手上花枪耍了一趟,吓得父女两个躲在墙角抱头痛哭。

    辛白劳唱道:

    欠债还钱是道理,强抢女儿为哪般?

    还不上钱都是我的罪,愿意做牛做马给老爷做诸般。

    还求放过我的女儿!

    第二折戏结束,台下百姓已是义愤填膺。

    九出十三归的利钱,高低先不讲,戏里辛白劳说了,还不上问罪杀头都可以,为何要抢人家的女儿呢?

    台下的百姓,也有为了应急去借这种钱的,不到一年,利息翻了几倍,待还钱时,卖屋卖房,几乎脱了一层皮,眼下看见戏里所演,不由就是潸然泪下。

    片刻后,第三折戏开始。

    欧阳仁智带着一群狗腿,簇拥着士绅王世仁登场。

    接着欧阳仁智又是一番恐吓威胁,狗腿们甚至将屋内的东西都打砸掉了,逼迫辛白劳在乐儿的卖身契上画押。

    辛白劳宁死不肯,便被狗腿按在桌上,然后欧阳仁智抓住他的手,强行画押!

    接着就是乐儿被士绅王世仁抢走,新白劳跌跌撞撞追上去,被欧阳仁智一脚踹倒,口吐鲜血。

    辛白劳望着自家女儿身影,撕心裂肺地哭唱:

    天啊天,你错堪恶善妄为天。

    地啊地,你不分好坏何为地!

    然后爬起来,一头撞死在房门之上。

    白发记第三折结束。

    台下的百姓都看傻了,这也太惨了点吧,士绅王世仁冷酷残暴,欧阳仁智凶恶狠毒,这些都是恶人啊!

    还有那乐儿,被王世仁抓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亲人辛白劳已经自杀了,她被抓进对方家里,又会经历什么?

    百姓们意犹未尽,都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演。

    但戏园子早就张贴出通告,今天就演三折戏,然后别的杂剧不演,眼下散场了。

    吕有旺上台敲锣,百姓们这才慢慢转身离去,但和以往不同,这次却是一路骂声。

    不过很明显骂欧阳仁智的更多,似乎所有的恶事都是欧阳仁智干的,背后的主谋王世仁反而没太多人去骂。

    赵柽在楼上不由皱了皱眉,这和他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回头看向雷三:“欧阳仁智可恶?”

    雷三道:“自是可恶,属下恨不得跳上台去打他一顿,方解心中之气!”

    赵柽点了点头,愈发疑惑,觉得雷三是带了偏见,把欧阳仁智当成了欧阳北。

    他往后看了看,瞅见时迁在那正唾沫横飞地和丁二蟹讲戏,不由召了召手。

    时迁小跑过来,赵柽问道:“台上谁最可恨?”

    时迁想都不想就道:“王爷,当然是那欧阳仁智!”

    赵柽纳闷道:“欧阳仁智不过是个泼皮,他作的这一切都是王世仁指使的,最可恨的不该是王世仁吗?”

    时迁愣了愣:“王爷,可是王世仁并没有动手打人啊,也没有逼迫画押,这些可都是欧阳仁智干的。”

    赵柽想了想,忽然道:“西夏和北辽哪个可恨?”

    时迁立刻道:“自然是西夏最可恨。”

    赵柽闻言心中思索起来,其实大宋很多人都知道,西夏的一些做为实际上都是辽国指使的,没有辽国撑腰壮胆,西夏很多事并不敢做,但人们最恨的却是西夏。

    这和眼下发生的岂不相似?

    他又道:“倘是王世仁亲手做的这些呢?”

    时迁道:“王爷,那自也可恨,只是台上唱了这王世仁乃是读书人,还有举人功名在身……”

    读书人?举人功名?是了是了。

    赵柽闻言心中一叹,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知道还是自家想的太简单了。

    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绅,算不得士族,就让百姓们心中自动忽略,把大部分恨意都加到欧阳仁智身上。

    想一想那台前泼皮,百姓们仇视他恼恨他,敢怒目对他,倘若换成个同王世仁一样有功名的读书人呢?百姓还会那么做吗?

    大宋对士族,对读书人,实在是优待的时间太长了。

    赵柽看了一眼楼外,依然能遥遥听到叫骂声,都是在骂欧阳仁智的,而骂王世仁的已是一句都无。

    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太一样,是他忽略了这百多年来,士族读书人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

    看来不依靠明教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者王庆梁山那种聚集匪盗的手段,想要燃起一把大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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