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结绳
苏尔并没有参加安铂馆的舞会——那是学生会举办的，她属于狮心会。
事实上，潜水时间太久，她已经出现不适了。
胸腔与周围的一切共振，地板变色为深涌的河流，布兜折碎，在阴影中暗淡光泽，手中的画笔不堪掉落，与失却痛觉的白色柜子的一角，凋零成了白鸽，而白鸽金色的眼睛如同凝固的黄金一般，倒映出她乌黑的长发，长长的散落在地面上。
和熟悉的黑色皮鞋。
“真狼狈啊。”路鸣泽站在她面前。
心脏在痉挛，在尖叫。
滚烫的血液灼烧着血管，她艰难地攫取着氧气，仿佛寻求着微不足道的慰藉。
絮絮叨叨若隐若现的絮语呼唤着，波纹一样传递着不知所谓的零碎字句，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叙说，低沉的萦回着，分辨不出真实的音调来，在此刻所有的真实与答案，隐秘与伟大，命运与自我，自由与时间，都从她的身体里逸散出来，膨胀着要宣告着什么。
她预感到什么，霍然抬头，瞪向路鸣泽。
“真敏锐，”他耸耸肩，浑不在意地说着，眼睛里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怜悯，“我只是想了一下而已，位置调换一下，你也会想杀我的，这很正常，不要这么瞪着我啦。”
“不过耶梦加得居然没有杀死你，这可真不像她。”路鸣泽恶劣地说着，意有所指，不顾她满脸的杀意，“不过，我还有些期待，”他笑了一下，“他们知道后，会怎么对你呢。”
过了一会儿，心跳声缓缓平静下来，像是一只被驯养的幼兽，杀意与过度运动都让它感到疲惫兴奋，不得安宁，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坐了一会儿，还是气不过，狠狠地向空气比了一个中指。
靠，就敢在她被迫闭麦说不出话时跟她对麦，有种梦里单挑！
心跳又起来了。
苏尔痛苦地捂住心口，开始默念清静经。
“……请走到窗边，看向校门的方向，摒住呼吸，客人到访的时候，主人应该做好准备。”电话里是个经过变声的低沉声音。
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是同一个声音。
客人们蜂拥着向窗边而去，从安珀馆的范围，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生铁雕花的校门封闭着，被一盏冷光灯照亮。
轰然巨响让人们一瞬间失去听觉，刺眼的火光中，铁门扭曲，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直升到二十米的高空才重新坠落，狠狠地砸在地上。警报声响彻校园，夜幕中，所有建筑忽然亮了，静谧的黑暗彻底被打破。
红色警戒状态瞬间启动。
明亮的光柱和摩托车的轰鸣声一起涌入校园，穿着黑色作战服，闯入者骑着暴躁的黑寡妇摩托，疾驰而来。他们的手中，枪支闪着狞厉的光。进入校园，他们立刻分散，同时精确地开枪，把经过的监视器都击碎。
“怎么？怎么？”路明非大惊，“踢馆的么？学院之间也踢馆么？”
那群闯入者的造型，实在太像暴走族了。
“这是我们……战争的开始！”电话里的人森冷地笑着挂断了。
“红色警戒状态！红色警戒状态！龙族入侵！龙族入侵！新生留在宿舍中，通过战场生存课的学生立刻领取武器，填装弗里嘉子弹，不得动用实弹。”诺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封锁所有入口，对身份不明者有权开枪。”
“龙族入侵？”路明非傻眼了，“龙……骑着摩托入侵？不会又是自由一日吧？一年不是只有一个么？”
其他人脸上凝重的表情都说明这不是一场演习。刚才还穿着礼服翩翩起舞的学生们立刻露出经过训练的军人仪态，有序地涌向外面，维修部的人把车停在每个建筑外面，打开车厢，里面的武器架上是整齐的自动枪支。安珀馆前，密集的上膛声。
“喂喂喂，有人护送我回宿舍么？”路明非左左右右地看，“哪位拿枪的大哥护送我回一下宿舍？路很长那些人有枪啊！”
没人理睬他，学生们匆匆地在安珀馆前经过，每一队都有负责人，安排自己区域内的防御，狙击枪在高处架起，几人一小组迅速占领了优势位置，呈小队散开，手电筒交织的光束四下闪动。
路明非站在安珀馆前快要跳脚了。
“谁给我一把枪，”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闯入，带着恹恹的叹息，补充道，“狙击枪。”
路明非回头，苏尔一身淡绿色的T恤，松松地掐进腰里，腰线以下是蓝色的牛仔短裤，长发松松垮垮地半散着，有编过的痕迹，右手还拿着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草莓味的，带着晶亮的水痕。
她恹恹垂眸，面如新月般仿佛隐在湿润的雾气里，稳稳接过诺诺扔过去的狙击□□，淡绿色的衣跳起褶皱又化为平原，声音轻快，“谢了。”
路明非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她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有变化，忽然视线相撞，她转过头来，湿润的眼睛里闪着淡黄色的光点，一眨，浅浅的波纹化开留下淡淡的水渍。
他呆呆地看着她。海潮从她的眼睛里褪去，又或许进入了他的海洋里。在这种肃穆的枯笔中，她抿着唇角，眼里溅上笑意——“好久不见。”
于是一条鱼的七秒又七秒，仕兰里青涩的一年又一年涌了出来。
海潮汹涌，要从眼中挤出来，又发现此路不通，和血液一起冲上大脑。可漫长的时光清晰的演绎了一遍又一遍，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冲上了一遭又一遭。
路明非慢慢地想，我是不是也该云淡风轻地和她摆摆手，说一声好久不见。
硬气一点，平淡一点，像一个有格调的男子汉一样，而不是眼泪都要下来了的表情。
路明非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唾弃着自己，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遗弃许久的流浪狗忽然看到曾经的主人一样。
或许换成芬狗，他会说，大小姐，您还记得我啊。百无聊赖的，意外的，自来熟地调侃着。
然后苏尔会笑着说，当然记得啊，这不是×××嘛。
然后寒暄一阵，高高兴兴地约她出去吃顿夜宵。
如果是楚子航，大概会愣一下，矜持地点点头，好久不见。然后两个人一起背对背战斗，说些什么，即使不说什么也有一种平静的和谐在。
如果是恺撒，那就更简单了，他会露出皇帝一样的笑容，和她聊几句，然后从容地邀请她去做客，一边走一边说，回头再送她一些礼物。
可没有一种方式是他这个衰仔能做到的——他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
诺诺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的不远处，靠在一根立柱上，和苏尔隔空聊了起来。
“你也要参加？”
她露出了凄风惨雨的表情，喃喃道，“我怕一觉醒来，我的房盖没了，或者我被埋在废墟里。”
这时她的表情让路明非又觉得熟悉了，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鲜活。
“那就是这学期的第五次装修了吧。”诺诺大笑，揶揄道，摘下了束发的银簪子咬在嘴里，解开了一头长发。
她去要了一把枪，然后朝苏尔晃了晃，“走？”
“走。”苏尔叹了一口气，从花坛中走了出来。
“哎，那我怎么办啊！”路明非呆了呆，着急地大喊道，诺诺向后摆了摆手，“自己走回去咯。没人吃了你，这样当‘S’级要被大家看不起的哦。”
这是生死问题好么？龙族入侵！这时候谁还要脸？
路明非忽然想起苏尔也是一个S级，一下子有点哑火了。
“带上他吧。”苏尔说，声音温润又带着微的哑。
“听说他是自由一日的最终赢家，”夜色与晚风中，大小姐的碎发飘扬着，与夜灯和街道模糊成胶片底片，只余下一双笑眼里破碎粼粼的光来，“恺撒那驾布加迪威龙归他了吧。”
诺诺也回头，一头红发在夜晚里很是张扬，深紫色的套裙被风倾斜，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也挡不住她的恣意，她的黑伞已经交给苏尔了，肩上只扛着枪，两个大美女站在一起笑着望向他的样子像极了在拍什么热血影片。
仿佛下一秒就要说，路明非，就差你了，快点。
“对啊，他把这台车当作今年‘自由一日’的赌注，跟楚子航赌他的‘村雨’，结果被这小子赢去了。”
“村雨？楚子航赌的这个？”
两个女孩儿说着什么，像一幅水墨画一样，渐渐淡去了，路明非追上去问，“去哪儿啊？”
苏尔笑着看他一眼，“保密哦。”
“布加迪威龙，德国大众公司位于法国MOLSHEIM小镇的车厂出品，16气缸4涡轮增压……”诺诺扯开遮雨布，银灰色的跑车暴露在灯光下，整台车遥控启动，车灯闪烁，发电机沉重的轰鸣像是龙吼。
“1001马力，极速407公里，0至100公里加速只要2.5秒……”这玩意儿，路明非只在杂志里看到过。
“现在它是你的了，恺撒把它输给你了。”苏尔说。
“太豪奢了吧？这车得100万欧元？”路明非接过诺诺抛来的钥匙，诺诺顺口回道，“他无所谓的。恺撒其实不喜欢这车，这是他父亲送的生日礼物。他认为这样一辆花花公子风格的跑车对他是种侮辱。”
“他爹还需要干儿子么？”路明非眼里写着“求收养”三字。
苏尔赞许，“我也这么想过。”
诺诺发出了嘲笑的声音，“那你那回赢了恺撒一个条件怎么不提。”
“那时刚入学，我还要面子的。”苏尔惆怅地咯嘣一声把糖咬碎，精准的把剩下的白色棒子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布加迪的硬顶敞篷敞开，“你开车。”诺诺摘下自己的高跟鞋，蹦进车里，两个女孩儿挤在了后座，同时出声。
这奇怪的默契。
路明非也蹦进去，抓住方向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天空沉默。
“在享受赢了超级跑车的快感？”诺诺问。
“不，在思考我是该先把油门踩下去还是先换挡……”路明非按照直觉踩下了油门。
惨叫声中，轮胎和地面摩擦带起一溜青烟，布加迪仿佛脱缰的野马那样蹿了出去。
诺诺咯咯咯咯地笑，苏尔也跟着笑，两个女孩儿靠在一起，头挨着头的亲昵。路明非忽然想起芬格尔曾经说诺诺其实是个有点疯癫的女孩，苏尔也是，两个人都自由又恣意，此刻相互依偎着，如同刚才路明非不懂的笑声一样，仿佛她们两个共享着一个秘密，呼吸在同一世界。
她们是这样浑不在意外界的声音和目光，目光交错间有着彼此才懂的笑意，让人永远不明白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他还不知道目的地，“喂喂，去哪儿去哪儿？”
“去警戒有点没意思，不如出去玩吧？”诺诺看向苏尔。
“什么？不是龙族入侵全校戒备么？虽然我连根龙毛都没看见……”路明非的嚷嚷全作背景音。
苏尔也看着诺诺，唇边旋起来一个蜜糖般的笑涡，干脆利落，“好啊。”
她还不忘敷衍路明非，“出去就安全了，现在入侵者不正在校园里溜达么？”
“有道理，不过被抓到会不会死得很惨？”路明非有点心动，“开除学籍么？”
“没那么严重，最多是被扣实习成绩而已。”诺诺暂时撇开两个人的小频道，和路明非解释。
“嘿！走！”苏尔兴致勃勃地举起了右手，摆出了一个奥特曼飞行的姿势，“一起出逃啊，逃到世界尽头！”
诺诺也兴奋地笑起来，举起左手，和苏尔的手扣在一起，落了下来，横在前排两个座椅中间，指挥路明非，“冲！”
布加迪出了被炸毁的校门，拐上公路，山风迎面吹来。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从外面看这座校园，才发现它是坐落于半山腰的，一道环山公路从门前经过，远眺出去，山谷间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风中起伏，像是黑色的波浪。
“这个校园虽然叫做山顶校园，但是并不在山顶，在半山腰，山下是火车站和山谷校园。”诺诺说，“我们往山顶去。”
“山顶上有什么？”
“星星！”苏尔欢快地说道，诺诺和她击了个掌。
“Hello， hello， are you lonely?”
你呀你呀是否觉得很孤独呢？
“I'm sorry， it's just the chemicals”
我深表歉意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化学感应罢了
苏尔唱起来，车窗摇到最低点，外面的风拍进车里，扑在脸上，她伸出另一只手臂露出车窗，感受着风的气息。
诺诺接上来，也摇下车窗，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大声唱着，把手伸到窗外，连路明非都被这自由的歌声唱出几分豪气，反正这里也没有车，不会撞到人，干脆油门一踩到底。
“Hello， hello， do you know me?”
你呀你呀你真的了解我吗？
“I'm called Mr. Forgettable”
我可是健忘症先生
“Oh-oh-oh-oh-oh-oh-oh-oh”
两个女孩子的头发在肩膀后一翘一翘地向前扑，合唱着，凌乱的碎发与笑脸模糊在一起，棚顶敞开，就差整个人钻出去坐在车顶了。
山路上没有其他任何车，车灯照亮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转弯指示牌。一圈圈盘旋而上，路明非渐渐能操纵这台车了。他扭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儿玩累了，诺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头歪在一边，面容安静。苏尔就靠在她的肩上，两个人头靠着头，依偎在一起，两只手还十指相扣紧紧地抓着，一瞬间世界安静美好，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也低沉下去。
灯光闪过前面的告示牌：“有熊出没请注意”。
“有熊？”路明非一愣。
“有的，这山上很多熊。”旁边清晰的男声。
路明非吓了一跳，扭头看见路鸣泽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按着膝盖，像个听话的初中生。
“啊！你什么时候跳上来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声不吭就忽然出现？好像闹鬼，你知不知道？”路明非一身冷汗。
“看路，好好开车，前面转弯。”路鸣泽淡淡地说。
“反正看见你都是梦境，好好开车有什么必要么？反正就算撞在树上也不过梦醒而已吧！拜托你到底是什么冤魂老纠缠我？”路明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别的时候无所谓，开着名车带着心仪的女孩跑山路，这家伙为什么也不识相点规避一下？
“不是完全彻底的梦境，前面真的是转弯标志，你再不打方向盘我们都会死诶。”男孩说。
黄色交通标志闪现在路明非眼前的瞬间，路明非惊出一身冷汗，猛打方向盘。好在布加迪底盘一流，顺利地摆过一个90度的弯道。再慢哪怕两秒钟，他们就会飞车摔下山崖，而路鸣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妈的，差点死掉！拜托你不要这么吓人行不行？都是因为你我路都没看清！”路明非抱怨。
“我就是来提醒你有个弯道罢了，如果没有我，以你开车那么菜鸟，大概会和喜欢的女人一起去死吧。”路鸣泽还是一张扑克脸。
“什么喜欢的女人？同学而已。”路明非有点心虚，“你叫她什么？女人？真一副老男人的口吻！”
“这些事也许能瞒过别人，但是瞒不过我的。”路鸣泽耸耸肩，“你喜欢的两个女孩儿可就在后面，需不需要我帮点忙？”
“你不跟鬼一样忽然出现就算帮我忙了。”
“记得诺诺对你说追女孩子需要什么么？音乐、花和漂亮的表白词。”路鸣泽完全不理会路明非的唠叨。
路明非一愣，“这你都知道？”
“音乐的话你可以用这台车的系统，表白词需要我帮你想么？”
“呸！”
“我什么时候要表白了？”
“那祝福，”路鸣泽敷衍道，冷冷地说着，“今天可是诺诺的生日，你临时准备来得及吗？”
路明非愣住了，没准备，完全没准备。
除了一句干巴巴的“生日快乐”，他大概只能把礼服口袋里的白手帕抽出来折一个手帕船飘过去。但当他去摸礼服口袋……发现手帕在他和芬格尔大嚼龙虾的时候已经被用来擦嘴了。
“新秘笈解封，‘show me the flowers’，念出来，就像魔法咒语。试试看，很好玩的。不过，一小时之后才能使用，而且仅限于今晚。”路鸣泽说。
事实上，潜水时间太久，她已经出现不适了。
胸腔与周围的一切共振，地板变色为深涌的河流，布兜折碎，在阴影中暗淡光泽，手中的画笔不堪掉落，与失却痛觉的白色柜子的一角，凋零成了白鸽，而白鸽金色的眼睛如同凝固的黄金一般，倒映出她乌黑的长发，长长的散落在地面上。
和熟悉的黑色皮鞋。
“真狼狈啊。”路鸣泽站在她面前。
心脏在痉挛，在尖叫。
滚烫的血液灼烧着血管，她艰难地攫取着氧气，仿佛寻求着微不足道的慰藉。
絮絮叨叨若隐若现的絮语呼唤着，波纹一样传递着不知所谓的零碎字句，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叙说，低沉的萦回着，分辨不出真实的音调来，在此刻所有的真实与答案，隐秘与伟大，命运与自我，自由与时间，都从她的身体里逸散出来，膨胀着要宣告着什么。
她预感到什么，霍然抬头，瞪向路鸣泽。
“真敏锐，”他耸耸肩，浑不在意地说着，眼睛里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怜悯，“我只是想了一下而已，位置调换一下，你也会想杀我的，这很正常，不要这么瞪着我啦。”
“不过耶梦加得居然没有杀死你，这可真不像她。”路鸣泽恶劣地说着，意有所指，不顾她满脸的杀意，“不过，我还有些期待，”他笑了一下，“他们知道后，会怎么对你呢。”
过了一会儿，心跳声缓缓平静下来，像是一只被驯养的幼兽，杀意与过度运动都让它感到疲惫兴奋，不得安宁，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坐了一会儿，还是气不过，狠狠地向空气比了一个中指。
靠，就敢在她被迫闭麦说不出话时跟她对麦，有种梦里单挑！
心跳又起来了。
苏尔痛苦地捂住心口，开始默念清静经。
“……请走到窗边，看向校门的方向，摒住呼吸，客人到访的时候，主人应该做好准备。”电话里是个经过变声的低沉声音。
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是同一个声音。
客人们蜂拥着向窗边而去，从安珀馆的范围，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生铁雕花的校门封闭着，被一盏冷光灯照亮。
轰然巨响让人们一瞬间失去听觉，刺眼的火光中，铁门扭曲，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直升到二十米的高空才重新坠落，狠狠地砸在地上。警报声响彻校园，夜幕中，所有建筑忽然亮了，静谧的黑暗彻底被打破。
红色警戒状态瞬间启动。
明亮的光柱和摩托车的轰鸣声一起涌入校园，穿着黑色作战服，闯入者骑着暴躁的黑寡妇摩托，疾驰而来。他们的手中，枪支闪着狞厉的光。进入校园，他们立刻分散，同时精确地开枪，把经过的监视器都击碎。
“怎么？怎么？”路明非大惊，“踢馆的么？学院之间也踢馆么？”
那群闯入者的造型，实在太像暴走族了。
“这是我们……战争的开始！”电话里的人森冷地笑着挂断了。
“红色警戒状态！红色警戒状态！龙族入侵！龙族入侵！新生留在宿舍中，通过战场生存课的学生立刻领取武器，填装弗里嘉子弹，不得动用实弹。”诺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封锁所有入口，对身份不明者有权开枪。”
“龙族入侵？”路明非傻眼了，“龙……骑着摩托入侵？不会又是自由一日吧？一年不是只有一个么？”
其他人脸上凝重的表情都说明这不是一场演习。刚才还穿着礼服翩翩起舞的学生们立刻露出经过训练的军人仪态，有序地涌向外面，维修部的人把车停在每个建筑外面，打开车厢，里面的武器架上是整齐的自动枪支。安珀馆前，密集的上膛声。
“喂喂喂，有人护送我回宿舍么？”路明非左左右右地看，“哪位拿枪的大哥护送我回一下宿舍？路很长那些人有枪啊！”
没人理睬他，学生们匆匆地在安珀馆前经过，每一队都有负责人，安排自己区域内的防御，狙击枪在高处架起，几人一小组迅速占领了优势位置，呈小队散开，手电筒交织的光束四下闪动。
路明非站在安珀馆前快要跳脚了。
“谁给我一把枪，”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闯入，带着恹恹的叹息，补充道，“狙击枪。”
路明非回头，苏尔一身淡绿色的T恤，松松地掐进腰里，腰线以下是蓝色的牛仔短裤，长发松松垮垮地半散着，有编过的痕迹，右手还拿着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草莓味的，带着晶亮的水痕。
她恹恹垂眸，面如新月般仿佛隐在湿润的雾气里，稳稳接过诺诺扔过去的狙击□□，淡绿色的衣跳起褶皱又化为平原，声音轻快，“谢了。”
路明非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她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有变化，忽然视线相撞，她转过头来，湿润的眼睛里闪着淡黄色的光点，一眨，浅浅的波纹化开留下淡淡的水渍。
他呆呆地看着她。海潮从她的眼睛里褪去，又或许进入了他的海洋里。在这种肃穆的枯笔中，她抿着唇角，眼里溅上笑意——“好久不见。”
于是一条鱼的七秒又七秒，仕兰里青涩的一年又一年涌了出来。
海潮汹涌，要从眼中挤出来，又发现此路不通，和血液一起冲上大脑。可漫长的时光清晰的演绎了一遍又一遍，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冲上了一遭又一遭。
路明非慢慢地想，我是不是也该云淡风轻地和她摆摆手，说一声好久不见。
硬气一点，平淡一点，像一个有格调的男子汉一样，而不是眼泪都要下来了的表情。
路明非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唾弃着自己，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遗弃许久的流浪狗忽然看到曾经的主人一样。
或许换成芬狗，他会说，大小姐，您还记得我啊。百无聊赖的，意外的，自来熟地调侃着。
然后苏尔会笑着说，当然记得啊，这不是×××嘛。
然后寒暄一阵，高高兴兴地约她出去吃顿夜宵。
如果是楚子航，大概会愣一下，矜持地点点头，好久不见。然后两个人一起背对背战斗，说些什么，即使不说什么也有一种平静的和谐在。
如果是恺撒，那就更简单了，他会露出皇帝一样的笑容，和她聊几句，然后从容地邀请她去做客，一边走一边说，回头再送她一些礼物。
可没有一种方式是他这个衰仔能做到的——他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
诺诺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的不远处，靠在一根立柱上，和苏尔隔空聊了起来。
“你也要参加？”
她露出了凄风惨雨的表情，喃喃道，“我怕一觉醒来，我的房盖没了，或者我被埋在废墟里。”
这时她的表情让路明非又觉得熟悉了，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鲜活。
“那就是这学期的第五次装修了吧。”诺诺大笑，揶揄道，摘下了束发的银簪子咬在嘴里，解开了一头长发。
她去要了一把枪，然后朝苏尔晃了晃，“走？”
“走。”苏尔叹了一口气，从花坛中走了出来。
“哎，那我怎么办啊！”路明非呆了呆，着急地大喊道，诺诺向后摆了摆手，“自己走回去咯。没人吃了你，这样当‘S’级要被大家看不起的哦。”
这是生死问题好么？龙族入侵！这时候谁还要脸？
路明非忽然想起苏尔也是一个S级，一下子有点哑火了。
“带上他吧。”苏尔说，声音温润又带着微的哑。
“听说他是自由一日的最终赢家，”夜色与晚风中，大小姐的碎发飘扬着，与夜灯和街道模糊成胶片底片，只余下一双笑眼里破碎粼粼的光来，“恺撒那驾布加迪威龙归他了吧。”
诺诺也回头，一头红发在夜晚里很是张扬，深紫色的套裙被风倾斜，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也挡不住她的恣意，她的黑伞已经交给苏尔了，肩上只扛着枪，两个大美女站在一起笑着望向他的样子像极了在拍什么热血影片。
仿佛下一秒就要说，路明非，就差你了，快点。
“对啊，他把这台车当作今年‘自由一日’的赌注，跟楚子航赌他的‘村雨’，结果被这小子赢去了。”
“村雨？楚子航赌的这个？”
两个女孩儿说着什么，像一幅水墨画一样，渐渐淡去了，路明非追上去问，“去哪儿啊？”
苏尔笑着看他一眼，“保密哦。”
“布加迪威龙，德国大众公司位于法国MOLSHEIM小镇的车厂出品，16气缸4涡轮增压……”诺诺扯开遮雨布，银灰色的跑车暴露在灯光下，整台车遥控启动，车灯闪烁，发电机沉重的轰鸣像是龙吼。
“1001马力，极速407公里，0至100公里加速只要2.5秒……”这玩意儿，路明非只在杂志里看到过。
“现在它是你的了，恺撒把它输给你了。”苏尔说。
“太豪奢了吧？这车得100万欧元？”路明非接过诺诺抛来的钥匙，诺诺顺口回道，“他无所谓的。恺撒其实不喜欢这车，这是他父亲送的生日礼物。他认为这样一辆花花公子风格的跑车对他是种侮辱。”
“他爹还需要干儿子么？”路明非眼里写着“求收养”三字。
苏尔赞许，“我也这么想过。”
诺诺发出了嘲笑的声音，“那你那回赢了恺撒一个条件怎么不提。”
“那时刚入学，我还要面子的。”苏尔惆怅地咯嘣一声把糖咬碎，精准的把剩下的白色棒子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布加迪的硬顶敞篷敞开，“你开车。”诺诺摘下自己的高跟鞋，蹦进车里，两个女孩儿挤在了后座，同时出声。
这奇怪的默契。
路明非也蹦进去，抓住方向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天空沉默。
“在享受赢了超级跑车的快感？”诺诺问。
“不，在思考我是该先把油门踩下去还是先换挡……”路明非按照直觉踩下了油门。
惨叫声中，轮胎和地面摩擦带起一溜青烟，布加迪仿佛脱缰的野马那样蹿了出去。
诺诺咯咯咯咯地笑，苏尔也跟着笑，两个女孩儿靠在一起，头挨着头的亲昵。路明非忽然想起芬格尔曾经说诺诺其实是个有点疯癫的女孩，苏尔也是，两个人都自由又恣意，此刻相互依偎着，如同刚才路明非不懂的笑声一样，仿佛她们两个共享着一个秘密，呼吸在同一世界。
她们是这样浑不在意外界的声音和目光，目光交错间有着彼此才懂的笑意，让人永远不明白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他还不知道目的地，“喂喂，去哪儿去哪儿？”
“去警戒有点没意思，不如出去玩吧？”诺诺看向苏尔。
“什么？不是龙族入侵全校戒备么？虽然我连根龙毛都没看见……”路明非的嚷嚷全作背景音。
苏尔也看着诺诺，唇边旋起来一个蜜糖般的笑涡，干脆利落，“好啊。”
她还不忘敷衍路明非，“出去就安全了，现在入侵者不正在校园里溜达么？”
“有道理，不过被抓到会不会死得很惨？”路明非有点心动，“开除学籍么？”
“没那么严重，最多是被扣实习成绩而已。”诺诺暂时撇开两个人的小频道，和路明非解释。
“嘿！走！”苏尔兴致勃勃地举起了右手，摆出了一个奥特曼飞行的姿势，“一起出逃啊，逃到世界尽头！”
诺诺也兴奋地笑起来，举起左手，和苏尔的手扣在一起，落了下来，横在前排两个座椅中间，指挥路明非，“冲！”
布加迪出了被炸毁的校门，拐上公路，山风迎面吹来。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从外面看这座校园，才发现它是坐落于半山腰的，一道环山公路从门前经过，远眺出去，山谷间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风中起伏，像是黑色的波浪。
“这个校园虽然叫做山顶校园，但是并不在山顶，在半山腰，山下是火车站和山谷校园。”诺诺说，“我们往山顶去。”
“山顶上有什么？”
“星星！”苏尔欢快地说道，诺诺和她击了个掌。
“Hello， hello， are you lonely?”
你呀你呀是否觉得很孤独呢？
“I'm sorry， it's just the chemicals”
我深表歉意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化学感应罢了
苏尔唱起来，车窗摇到最低点，外面的风拍进车里，扑在脸上，她伸出另一只手臂露出车窗，感受着风的气息。
诺诺接上来，也摇下车窗，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大声唱着，把手伸到窗外，连路明非都被这自由的歌声唱出几分豪气，反正这里也没有车，不会撞到人，干脆油门一踩到底。
“Hello， hello， do you know me?”
你呀你呀你真的了解我吗？
“I'm called Mr. Forgettable”
我可是健忘症先生
“Oh-oh-oh-oh-oh-oh-oh-oh”
两个女孩子的头发在肩膀后一翘一翘地向前扑，合唱着，凌乱的碎发与笑脸模糊在一起，棚顶敞开，就差整个人钻出去坐在车顶了。
山路上没有其他任何车，车灯照亮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转弯指示牌。一圈圈盘旋而上，路明非渐渐能操纵这台车了。他扭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儿玩累了，诺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头歪在一边，面容安静。苏尔就靠在她的肩上，两个人头靠着头，依偎在一起，两只手还十指相扣紧紧地抓着，一瞬间世界安静美好，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也低沉下去。
灯光闪过前面的告示牌：“有熊出没请注意”。
“有熊？”路明非一愣。
“有的，这山上很多熊。”旁边清晰的男声。
路明非吓了一跳，扭头看见路鸣泽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按着膝盖，像个听话的初中生。
“啊！你什么时候跳上来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声不吭就忽然出现？好像闹鬼，你知不知道？”路明非一身冷汗。
“看路，好好开车，前面转弯。”路鸣泽淡淡地说。
“反正看见你都是梦境，好好开车有什么必要么？反正就算撞在树上也不过梦醒而已吧！拜托你到底是什么冤魂老纠缠我？”路明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别的时候无所谓，开着名车带着心仪的女孩跑山路，这家伙为什么也不识相点规避一下？
“不是完全彻底的梦境，前面真的是转弯标志，你再不打方向盘我们都会死诶。”男孩说。
黄色交通标志闪现在路明非眼前的瞬间，路明非惊出一身冷汗，猛打方向盘。好在布加迪底盘一流，顺利地摆过一个90度的弯道。再慢哪怕两秒钟，他们就会飞车摔下山崖，而路鸣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妈的，差点死掉！拜托你不要这么吓人行不行？都是因为你我路都没看清！”路明非抱怨。
“我就是来提醒你有个弯道罢了，如果没有我，以你开车那么菜鸟，大概会和喜欢的女人一起去死吧。”路鸣泽还是一张扑克脸。
“什么喜欢的女人？同学而已。”路明非有点心虚，“你叫她什么？女人？真一副老男人的口吻！”
“这些事也许能瞒过别人，但是瞒不过我的。”路鸣泽耸耸肩，“你喜欢的两个女孩儿可就在后面，需不需要我帮点忙？”
“你不跟鬼一样忽然出现就算帮我忙了。”
“记得诺诺对你说追女孩子需要什么么？音乐、花和漂亮的表白词。”路鸣泽完全不理会路明非的唠叨。
路明非一愣，“这你都知道？”
“音乐的话你可以用这台车的系统，表白词需要我帮你想么？”
“呸！”
“我什么时候要表白了？”
“那祝福，”路鸣泽敷衍道，冷冷地说着，“今天可是诺诺的生日，你临时准备来得及吗？”
路明非愣住了，没准备，完全没准备。
除了一句干巴巴的“生日快乐”，他大概只能把礼服口袋里的白手帕抽出来折一个手帕船飘过去。但当他去摸礼服口袋……发现手帕在他和芬格尔大嚼龙虾的时候已经被用来擦嘴了。
“新秘笈解封，‘show me the flowers’，念出来，就像魔法咒语。试试看，很好玩的。不过，一小时之后才能使用，而且仅限于今晚。”路鸣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