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荣有一种武侠小说中风流浪子的气质。

    比楚留香少几分优雅,多了酷烈的杀气与不近人情的冷漠;比陆小凤少了几分顽劣,多了政治的心计与不择手段的阴狠,嘶,那还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就是很会哄女人。

    和现代那些弱不禁风的花花公子不一样,他是真的很能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异性荷尔蒙的气息。带着笑开起玩笑时都像是在撩人——也有可能他当时就是在撩人。

    最开始我以为他在故意撩我,毕竟现代也有油腻男,普信男什么的,一些招数屡见不鲜,后来我发现,他好像是真的呆。

    属于是说话就这样,我问他你身边的女性朋友没打你吗,他瞥了我一眼,不太在意,我朋友都很少。

    都是点到即止的关系,和你这么久才是个例呢,常常是一单之后就跑路,怎么可能还中途去发展个感情,生怕暴露不了自己吗?

    也不一定,honey trap嘛。

    人心对于感情很敏感的,他叹息,我不是这块料子。

    不过我看你好像天赋异禀,我给你介绍一个?

    啊?

    我缓缓敲出一个问号,拒绝了他可怕的提议。

    他还不忘损我一句,就知道你胆子小。

    我后来还不信,特地又去问他,有没有瓜吃。

    段荣震惊了,什么瓜?

    八卦,好玩的,炸裂的消息。

    我举个栗子,比如你上回说的,你同事有六个情人。

    段荣思考了一会儿,自信抬头,所以你想体验一下,找个乐子?

    ……我并不想让自己变成瓜。我睁着死鱼眼看他。

    他又陷入了沉默,试图用离谱的脑回路来揣测我——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也能同时拥有六个情人?

    我一时失语。

    我在他脑子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但脑瓜子顺着这句话缓慢地思考了一下,想到他平时又是暗杀又是当间谍的本事,估计同时脚踩八条船都没问题。

    嘶……这么一想,我顿时肃然起敬。

    不过段荣倒是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觉得我脑子有毛病,一脸嫌弃,“我找八个干什么?哄得过来嘛我,看你就知道哄女人多麻烦了。”

    我:“……”

    行,知道你在变相表示我很难哄了。

    作为报复,我过去摸走了他兜里所有的烟。

    段荣又翻了个白眼。

    不过最让我觉得他很武侠的是,他接单有条规矩,就是单主得把杀人的理由告诉他。有时候可以赔本杀人,有时候几十万大洋也看都不看一眼。

    我当时惊为天人,喵的,B格这么高,真的假的,我遇到活的小说男主了?

    然后好奇地去问他,他用一种小孩子不懂事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在那里拋着打火机玩,“以前的暗杀团哪有这么多讲究,就是杀人,别管那么多,就是杀。”

    “这都是后来冒出来的规矩,乱世人死得多,为了混口饭吃,不少人从流匪转入这行,和暗杀团抢生意……本来我们是不想管的,”他的眼瞳里反射匕首的寒光,泛着奇异的色泽,“但流匪抢劫杀人,官员在上任途中遇害……这是我们的老伙计了,那些单主可以拥有第二选择,但那些高官,不能拥有第二把刀。”

    “现在国内势力这么错综复杂,”他叹息,“指不定哪个赢,但无论哪个赢,有一个义名,打出名气,也算是半个保护符。”

    “而且杀人的那么多,这在行里是基本盘,你得杀出个性来,才能满足上头的需求……混口饭吃不容易。”

    我跟着点头,“对,钱难挣,屎难吃。”

    段荣忍了忍,没忍住,“你不一直是靠打劫过活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吐槽这个。

    “我才不是呢!我钱不够了还在书店打工过。”

    虽然过得比较自由,但我也是有认真工作换取金钱的。

    “哦,真棒。”他鼓掌敷衍我。

    我:“……”好嘲讽啊。

    但让我跟着他去接任务,现代人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种违法活动。

    但没关系,我可以挑一些在我三观外的任务——比如暗杀日本特务。

    幸亏我脑子活,特地去问了段荣,不然就要和这种又有钱又能发挥我的爱国情结,提供双重价值的工作失之交臂了。

    段荣说,这单子挺有意思的,你还真可以干。

    单主估计有什么渠道,偶尔会给出一些人可能是间谍的线索,或者某特务的代号,或者什么什么部门似乎有消息泄漏,要求接单的人要查出特务,拿出证据并杀死。

    很费功夫,钱不太多,但也不少。

    先后有好几个人接过这单,但杀过一个人就不太愿意继续耗下去了,因为耗时太长,相对而言,一些只要求了凌迟处死五马分尸等酷刑的任务都更好做一点。

    而我喜欢到处乱跑,人缘还好,也是坐得住的,不愿意杀无辜的人,这个任务确实非常适合我。

    非常恰好。

    我还真的对一些民国时期的日本特务有一些了解。

    书读得多真是有用啊,《历史的温度》没白读,回忆起土肥原贤二这个名字时,我欣慰极了。

    “我和你打听一个人,”我和段荣说,“他叫土肥原贤二,在中国长大,和政界军界很多高层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我回头帮你打听一下。”

    他如此回答。

    然而没等到他的回信,我先感受到了另一波浪潮。

    “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

    “中国恐永失青岛!”

    “北洋政府出尔反尔,意图与日本签订二十一条!”

    那时我不在红府,我是在沸腾的书店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一抬眼,便是一颗颗柿子一样义填愤膺的脸,张张合合的口号比白鸽还要敏捷,奋力向上扬去,要把消息撕碎,屋顶也掀翻。

    命运的齿轮在我眼前缓缓啮齿,重合,时钟推进一个角度,而我静静地站在阳光落下的一角,攥着灰色的报纸,只有缄默,只有缄默。

    命运是纵横的蛛网,织的教人愁肠百结,巧夺天工又脆弱的一碰就断,然后挤挤挨挨落成一团,又是一个精密的闭环。

    那时我才知道,长沙也有五四运动的。

    从书店开始,灰布长衫的读书人聚集,讨论,群情激昂。在书店老板的劝说下勉强遏制,恢复平静。

    直到北京学生游行罢课的新闻传来,天津,上海,长沙……整个世界都如同烈火烹油,轰轰烈烈地炸开。

    他们是炽热的鲜血,明亮张扬的色彩。

    而我与沉默的街头巷尾混成灰色的影,混成衬托的底色,褪幕的群演。

    他们只管向前,去大声说话,把那些平民不会说,不能说,不敢说的话说出去,浩浩荡荡地冲向这个世界,我知道,他们没有阻拦,就是隐晦的支持,因为他们不能说,他们是生来带着镣铐,半聋半哑的人。

    那些先进的思想,高深的名词听不见,传不进,摸不到;那些愤怒,无力,悲哀,说不出,不知道,不理解甚至意识不到。

    但我看得清楚。

    我有幸逃离这个巨大的囚笼,旁观这盛大的悲哀。

    不止北京,天津,上海……那些年青人,没有经历过社会的苦楚,一腔热血。

    我看见旁边的母亲流着泪,那扫帚去打自己的孩子,“你进去做什么?他们去就够了,又不差你一个……若是那些军爷真的动起手来,你想想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艾,娘,哪有这样的,”年青人一边上蹿下跳地躲,一边反驳,“而且我们人多,只是游行,并没有做什么……他们不能动手的。”

    娘被他气的哆嗦,打得更狠了,扫帚在空中挥舞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们怎么不能动手!你现在出头若是运气不好被记住了,回头他们动动手指,你有什么错本来压一个月便了事,人家可以给你压到十年!你考上了秀才,人家可以给你压下去换下一位来!他现在不发作,回头是不是会多征一道税,故意挑错处……”

    宁负君子,勿惹小人。

    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我一扭头,发现红官也隐在角落里看着,和我一样,没有心情。段荣在路旁喝着酒,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腿坐在台阶上,一样看着也不说话。

    班主从红官身后走出来,父子两个人没有交流,一样凝望,仿佛是触到阳光便会融化的蜡像。

    书店老板沉闷地上了锁,挂上不开张的牌子,绕去房子后了,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多少有点惆怅。

    连红府的姑娘们也偷偷摸摸地探出头来,一墙之隔,隔开了窃窃私语。

    面摊老板坐在椅子上,都顾着游行,他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但他们只是凝固,缄默,结冻。

    那支队伍仿佛有消去声音的魔力,走到哪里,那里便沦为寂静的墓园。

    而我们就像是夹道的雕塑,容貌各异,却又都没有表情,任由他们穿行,路过这个人世间。

    太普通了。

    长沙是个小地方,没有太穷,也没有太富,总之是不大显眼。

    不大显眼的城市,不大显眼的人群,不大显眼的学生们。

    今天的风很好,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真正下定决心去做什么。

    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一只蝴蝶,是否真的能掀起风暴,将未来的希望偷渡与这个赤裸裸的人世间。

    ——我要去北京一趟。

    五月份我与长沙告别,只身前往北京。

    踩着八月的末尾前往齐齐哈尔,即黑龙江,去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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