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埋怨他们,那时候大家都缺钱,其实以前你爷爷和大家关系很好。”老奶奶劝慰他。

    孟时景轻轻点头,笑意有些勉强,起身要作别。

    这场谈话林郁斐听不懂,淡如水的悲伤蔓延出来,她能清晰感知,返程时悄悄握住孟时景的手。

    他的脊背似乎震了一下,手指收拢反握住她,挑眉看她,“不是说不准牵手?”

    林郁斐不恼,反而饶有耐心,“我觉得你不太高兴。”

    “你……”孟时景贴近看她,解读她闪烁的眼睛,“想安慰我?”

    他露出熟悉的恶劣笑容,十分擅长破坏气氛,“握别的地方也许效果更好。”

    林郁斐终于恼羞成怒,甩开他走得很快,走出去几米又停下来,气呼呼凶他:“你能不能正经点?”

    孟时景停在原地,有意恐吓她,“你最好快点跑,否则我真的会把你抓进我的房间里。”

    月亮在她身后一晃,林郁斐信以为真往前跑,孟时景便装模作样在后面追,看她像闵乡的小猫,钻进招待所的院墙。

    “晚安。”他在铁门前止步。

    相较林郁斐气喘吁吁的脸,他平静得不像话,还有余力继续逗她,“明天再抓你。”

    女孩听了便瞪他,铁门内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残留于他入睡前的视网膜。

    孟时景回到闵乡山庄,顶级规格的一楼套房,蝉鸣和灯一起暗下去。

    闵乡的房子好像变高了些,孟时景茫然站在乡道上,刚下过雨的砂石路蓄了几个水坑,卖货郎挑着担子从他身旁经过。

    竹竿扫过他的头顶,脚步停下,卖货郎盯着他,不像同乡长辈看小辈那样慈爱,而是警惕地盯着他,“孟平宇,你要去哪儿?”

    孟时景心口一颤,意识到他在梦里,回到他孤独的童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的童年,时隔二十年在闵乡过夜,记忆里熟悉的气味,将他带回人生的梦魇。

    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形象,即使是最荒诞的梦,孟时景也无法拥有母亲。她没有留下任何照片,甚至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也许被孟巍扔了,也许是她走得太干净。

    按爷爷的话说,孟时景刚出生四个月,父母因为一盒草莓大打出手,母亲被揍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一个清晨一声不吭离开。

    等他学会走路,孟巍也提着包离开,这位父亲同样没留下什么,反而带走了很多东西。

    比如,同乡人的钱财。

    孟巍编制了一个瑰丽的暴富梦,拢走二十余家村民的存款,走出乡道尽头后一去不回。

    山间沃土方寸之地,巴掌大的闵乡成为孟家共同的债主,孟时景和爷爷成了孟巍的抵押物,成为被全村监视的人质。

    父母接连在乡道尽头消失后,孟时景丧失走出乡道的权力。

    那时蜿蜒出来的乡道,是砂砾石盖着黄土的颠簸小路,远远衔接省道平整宽阔的柏油路面。一旦孟时景朝省道的方向去,闵乡的人便会露出警惕的神色,问他:“孟平宇,你要去哪儿?”

    也有人脾气不好,大约被孟巍卷了太多钱,习惯给这个无辜小孩一巴掌,“贱东西,想跟你爸妈一样偷摸走是吧?你敢走试试,我把你爷爷活活打死。”

    世界对他而言是什么,六岁以前的孟时景无法描述,启蒙后才知道这种生存环境叫“监狱”。

    六岁那年,孟巍终于回来,带着他崭新的美满家庭,为他心爱的小儿子孟平乐上户口,不得不偿还一部分借款。

    新生的婴儿在襁褓里,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被他的母亲抱得很紧。罗俪岚是标准的母亲形象,她穿一条石榴红雪纺裙,两颊堆出慈爱的笑纹,正凝看咿咿呀呀的孟平乐。

    孟时景不近不远站着,顶着鸡窝般的头发,身上一件太长的裤子,一件太短的上衣,像路过的流浪狗眨着呆滞的眼睛。

    孟时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短暂迷茫后变得欣喜若狂,在他的梦境里漫无目的奔跑,想寻找爷爷的身影。

    老人爱穿深蓝色棉褂,常年劳作但腰杆笔直,遇见孟巍的债主又立刻点头哈腰。

    他在梦境找到爷爷的背影,拉着爷爷的手朝乡道尽头狂奔,想带着他闯出去,像闯密封的结界,闯破他难以跨越的心魔——他可怜的爷爷到死没能离开闵乡,甚至连骨灰盒也成为抵押品,直到孟时景在十四岁时拿出足够的现金,将那盏圆形陶瓷骨灰盒赎出来。

    梦境在他抵达乡道尽头时骤然消散,孟时景满头大汗醒来,像从危险的海浪里逃出来。

    新修的山庄一楼套房开了一小半窗,乡道的某个拐弯从窗户里露出来。

    这里不再是“监狱”,这里变了天地,闵乡人捧着他,如同供奉风调雨顺的山神,蜿蜒的乡道依然是他无法回避的梦魇。

    昨天是第一次,他从容漫步于翻新的乡道,平坦水泥路上没有警惕打量的目光,他跟着林郁斐把闵乡走了一小半。

    在夜晚,他再度和林郁斐并肩,把剩下一半路走完。

    空无一人的闵乡夜晚,熟悉的小径轨迹,让他油然而生逃跑的冲动,接踵而至是被□□的惶恐,恰好林郁斐出尔反尔,忽然握住他的手。

    恰好她真的在乡道跑起来,带动他一起,拥有在闵乡自由奔跑的权力。

    ----

    陈铭觉得林郁斐有点奇怪,虽然他并不了解这个初生牛犊。

    他们认识的时间尚未超过二十四小时,足以让陈铭产生危机感。职场老油条不可怕,可怕的是脆生生的毕业生,刚从象牙塔走出,对世界充满不切实际的期待。

    汽车闯入闵乡清晨的浓雾,陈铭强行挤入走访的队伍,按着喇叭冲林郁斐喊:“林小姐,各位吃了吗?我带了点儿早饭。”

    林郁斐停住看他,昨天的防备像一张撕下的日历,她的脸上换了新表情,十分温和向他道谢:“谢谢您,我们在招待所吃了。”

    她手中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陈铭下车后才看清,那是一袋切碎的卤牛肉,正冒着温吞热气。

    “这是?”陈铭犹疑着问。

    “喂小猫的。”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拎着碎肉喂猫属于不务正业。

    陈铭愣了愣,跟在林郁斐身后,眼瞧着她当真挨家挨户推门,每家竹篱小院边都洒了一小堆碎肉。

    浓雾与肉沫的热气交缠,小猫竖着尾巴从朦胧白雾里钻出来,背毛裹着清透的浅金色阳光,绕着林郁斐的脚蹭。

    陈铭难以置信地眯起眼,悄悄走到孟时景身旁,压着声音问:“这是什么情况?”

    雾气正在日出时分化开,像一块被阳光敲碎的冰,林郁斐蹲在凝结水珠的雾里,专心致志抚摸小猫,问询的工作全落到徐屹身上。

    “昨晚她发现这边很多猫,现在估计正在兴头上。”孟时景轻飘飘答。

    “啊?”陈铭发稍湿漉漉,眼神也迷茫,当真一头雾水,“就因为猫?”

    “二十三岁的小女孩,不喜欢猫喜欢什么,喜欢工作吗?”孟时景斜睨他一眼,眼底有嘲弄。

    小猫在她脚边撒欢地叫,林郁斐完全被这些小家伙吸引,偶一抬头看见陈铭,才羞赧站起身,想起她的职责,“好了,去下一家吧。”

    陈铭跟着她往前,没有立即相信她玩物丧志,眼见她一整天沉浸于和猫打交道,农户与她说话,她只动动鼻腔,发出几声短促的敷衍应答。

    夕阳光涂满山脊时,陈铭走回他们出发的地方,陪同林郁斐结束一天工作,试探地问,“林小姐,接下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嗯……还真有。”林郁斐沉吟片刻,弯起眉眼说,“需要您帮忙从市里带一些猫咪用品和零食。”

    “啊?”陈铭怔忪片刻,很快点头,“啊、啊,小猫用的,没问题。”

    他眼睛亮了亮,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脚步声也变得踏实,“这是小事,明天就给您送来。”

    闵乡的猫让他睡了一个好觉,陈铭脑海中紧绷的绳忘了上发条,第二天中午姗姗来迟,汽车载满采购的宠物用品,停在招待所前空地上。

    林郁斐刚吃完午饭,大量摄入碳水让她没精打采,捏着一根青草逗弄小奶猫。

    她听见有两个人下车,于是抬头去看,除陈铭外还有个女孩,与她年纪相仿,正帮忙搬运后备箱的货物。

    “谢谢。”林郁斐迎上去,愣了几秒,看见后备箱满当当的宠物用品,“这也太多了。”

    “不多,闵乡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这点儿不算什么。”陈铭忙着卸货,他向来不干体力活,只有此刻甘之如饴。

    树荫下走出一道人影,孟时景远离人群抽完一支烟,带着残余的烟草味靠过来,先看见陈铭卸货,淡声说:“不用搬下来,这边客房空间小,你运到我住的套房里去。”

    又对林郁斐说,“你要用的话,去我那里取。”

    说话间,陪同陈铭而来的女孩转过头,突然欢欣雀跃,捧着的纸箱摔到地面,这一下砸得林郁斐后退几步,再抬头时女孩已经扑进孟时景怀里,像闵乡不怕生人的小猫,顺着人类的裤管往上爬,执着钻到人类的臂弯。

    “宇哥!陈总说你回来了,我原本还不大相信呢……”她话还没说完,被孟时景皱着眉拎开。

    “站好。”孟时景对女孩说话,目光却落在林郁斐身上。

    女孩停住,像一株笔直的青树,影子叠在孟时景的影子上,他们离得很近。

    孟时景没有喊她的名字,这不意味着他们陌生,反而意味着关系亲密。

    刚卸下来的东西又重新往车里放,孟时景挽起袖口和他们一起,离林郁斐有些距离。女孩问他有没有去看翁婆婆,问他有没有见到东边银杏树结的果,孟时景低声答着,他的答复很简短,似乎对她兴致不高,但总归是一种回应。

    林郁斐目光一沉,青草从指尖掉落,忽然不想说话,从未如此直观察觉她是异乡人。她的心不平静,像女孩口中被风吹落的银杏果,噼里啪啦砸了一地狼藉。

    “斐斐,今天太阳太大,先午休两个小时。”徐屹的声音出现得恰到好处。

    “好。”林郁斐应声转头,毫不犹豫朝徐屹走去,耳朵却留意背后的动静,听觉扯住她的步伐,将她心脏扯出酸涩的阵痛。

    走出十余米,她抵达徐屹面前,刻意让自己的影子也和他叠在一起,装作不经意回头。

    在她身后,孟时景意一眨不眨望着她,似乎对她突然的冷淡感到费解。

    浓烈阳光抵达他的肩头,布料反射眩目的暗芒,衬得他双眸晦暗。

    她心口一缩,鸵鸟般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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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比先前更烈了,林郁斐把椅子挪到纱帘浅浅的暗影下,眯起的双眼才敢完全睁开。

    陈铭把东西送进孟时景的套房,再开着他的黑色轿车回来,副驾驶车门打开,嫩豆芽似的女孩跳下来,阳光偏爱她年轻鲜嫩的身体,穿过树叶的光影盖在她笔直双腿,像一幅晃动的剪纸画。

    林郁斐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只觉得她穿着印花背心裙的模样真好看,连自己也忍不住停留几秒。

    这不是一种嫉妒,林郁斐更愿意定义为羡慕,她实在在意这个年轻女孩,在意年轻所散发的、吸引的一切。

    林郁斐忽然站起身,想到她行李箱也有一条连衣裙。她往客房走,穿过午间闲谈的人群,在房间里打开她的皮箱,一件浅蓝色细织羊毛裙叠在最底下。

    蓝色是天空的颜色,是大海的颜色,广袤而沉寂,在林郁斐手里却让她丧气。

    一点儿也不活泼,林郁斐心想着,摸了摸柔软的羊毛裙摆,像一块微溶的绵糖。

    她把这条裙子穿到身上,平织螺纹线条保守,紧贴她的腰腹,直到臀下才轻轻散开,像自然下垂的鱼尾,盖住她骨骼凸起的膝盖。

    重新走回招待所的前厅,看见陌生女孩晒在太阳下的一双腿,林郁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在混沌的欣羡心理驱使下,鬼使神差换掉职业女性的白衬衫和铅笔裙,穿上一条称不上少女的连衣裙,她内心的羞耻姗姗来迟。

    二十三岁对世界而言,是人类一生的序幕阶段。从豆蔻年华走来的林郁斐,却不觉得二十三岁是一个年轻的数字。

    厅内人们正在品茶,茶叶呈白灰色,丝状缠绕在一起。林郁斐闻见湿漉漉茶香,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一盏清澈的茶汤搁在她手边。

    孟时景扶着她的椅背,身体与她极为接近,以半包围的姿势递茶。

    他目光垂落,一双平静的漆黑眼眸,很快打量完她崭新的裙摆,颔首笑道:“试试这个,陈铭带来的藤茶,入口很苦,但回甘非常浓郁。”

    留意到他目光在她膝头停留,林郁斐脸颊烧红,那点儿小气的心思仿佛被晾晒出来。

    她捏起小巧瓷杯,轻轻吹开热气,正打算尝一口先苦后甜的滋味,身后传来女孩兴奋的低呼:“苦死了……哎,真的有甜味!”

    陈铭应声笑了,孟时景抬头望去,也跟着笑了,像看小孩玩游戏,眉眼间笑意柔和。他喉结震动着微微挑眉,看回林郁斐,“没骗你,真的有回甘。”

    林郁斐愣了几秒,像个泄气的皮球,把茶杯放回原处。

    “谢谢,我现在不想喝茶。”

    孟时景微微眯起眼,眸底翻滚微妙的情绪波动,她突兀的冷淡,令人搞不清原委。

    此时徐屹也尝到回甘,他正坐在林郁斐左侧,轻拍她的肩膀,说:“确实很甜,你尝尝看。”

    落回原处的茶杯重新被拿起,林郁斐听从徐屹的建议,轻轻咽了一口,缓过刚入喉的苦涩,甜味像凭空出现,随时间越积越多。

    她的眉头挤出褶皱,又缓缓舒展,冲徐屹笑着说:“是有甜味。”

    轮到孟时景的眉头越皱越深,他站直身体,对着陈铭明知故问,“东西都放好了?”

    陈铭点头,于是孟时景轻敲林郁斐的桌面,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短暂一秒,飞速挪开。

    “去我那里看看,哪些是你下午要用的。”他刻意当着陈铭的面说。

    深知这个理由林郁斐无法拒绝,她正在陈铭面前扮演一个爱猫的无脑女孩。

    林郁斐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跟到他的车边,被孟时景稍一用力,按进副驾驶座。

    “宇哥,我也想去。”那女孩追出来,拽住他的衣角,“我也想拆猫咪玩具。”

    又听见女孩喊“yu哥”,林郁斐却连字的具体写法都不知道。

    她别过头,心脏被不具名的重量压着,听见孟时景寻常又冷淡的语气,“不关你的事,回去。”

    车门砰地关上,只载了他们二人朝山庄驶去,林郁斐决定在他主动告知“yu”的具体写法前,要单方面冷战到底。

    林郁斐想,他那么聪明的头脑,能开发AI模型,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对称谓的疑惑和计较。

    秋日干燥的午后,孟时景坐在套房藤椅中,确实没能推导出林郁斐情绪别扭的缘由。

    他只知道林郁斐怪得很,她心里有团莫名的愠怒,这股怒意是冲着他来的。

    孟时景勾起嘴角,凝看林郁斐的背影,觉得她怒气冲冲的模样怪可爱。

    那么粉嫩一张脸,被藤茶热气蒸得晶莹剔透,宜嗔宜喜的眼睛用来瞪他,又不敢泄露她的怒意,只能轻飘飘地剜他。

    仿佛是……一只笨拙的小猫,在夜深人静时爬上房顶,不慎踩响一块青瓦片,她用那样的力道,在他心脏上不轻不重踩了一下。

    林郁斐闷不吭声拆包裹,几颗毛绒玩具球滚出来,纸盒底部捆了一束逗猫棒,铃铛正叮叮咚咚地吵。

    窗棂裁开一块完整干净的阳光,覆在她微微突起的肩胛骨,像一扇蝴蝶翅膀,因她的动作悄悄扇动。

    这双翅膀往下,是她收窄的后腰,她新换的浅蓝色连衣裙衬得她雪白,且不留余地展示她身体的形状。

    仅有两人的隐秘空间,孟时景把手抚上去,几乎遮住她整个后腰。

    骤然贴上来的滚烫掌心,让林郁斐的手随之颤动,一把逗猫棒顷刻四散跌落,铃铛发出嘈杂的声响。

    “这些是什么?”孟时景低声问,似乎刻意附在她耳边,用气息扰乱她。

    “这是猫玩具。”林郁斐指向几颗玩具球。

    “这是逗猫棒。”林郁斐又指向一堆凌乱的羽毛棒。

    话说完,她才想起来,她正决心单方面冷战。于是她咬咬下唇,让表情冷得更明显一些,将几袋冻干码出来,找了个空盒子装进去。

    后腰的手离开了,林郁斐没有在意,听见断断续续的铃铛声,酒精棉片的气味游过来。

    她终于疑惑回头,看见孟时景坐在床沿,慢条斯理擦拭一根铝丝逗猫棒。

    从手柄到顶端的羽毛,甚至羽毛每一寸细小的开叉,都被他的指节抚过。酒精棉片沾着微弱湿意,羽毛被擦亮,在金黄日光下细细闪动。

    最后是铜色铃铛,极其小巧的一粒,被酒精棉片包裹后,响声闷在里面,像小动物激烈的心跳。

    孟时景擦完,抬眸看向林郁斐,平风静浪的眼睛,林郁斐却敏锐读出风雨欲来。

    她抱起盒子要走,里面装满食物和玩具,被她低估重量,因此竟然没能第一时间抱起来。

    第二次再尝试去抱时,她的手刚碰到盒子,更大的两只手从她身后绕上来,将她拦腰抱起,三两步压进床上。

    她跌落蓬松的床褥,听见铃铛轻响,一根逗猫棒落在她脸侧。

    “为什么不高兴?”孟时景闷声问。

    林郁斐撑坐起来,拨开额前乱糟糟的头发,语气生硬,“没有的事,我要走了。”

    她没能走掉,孟时景将她固定在床沿,力量悬殊太大,他看起来甚至没有用力。

    “你不知道吗,你情绪别扭得很明显。”孟时景认真看她,仍然读不懂她,“为什么?”

    他半蹲在床边仰视她,得到一片寂静。林郁斐的呼吸声很轻,窗外的风声轻松盖过她,双唇绷紧片刻,微微发出声音,“是哪个yu字?”

    “什么?”孟时景满脸疑惑,仰望她略有委屈的脸,猛地豁然开朗。

    他忍俊不禁,声音带笑,“是宇宙的宇。我以前的名字叫孟平宇,闵乡的人都知道,怪我没跟你说。”

    答案落在她耳边,林郁斐忽然感到怅然若失,她就为了这么一个字,从别人口中念出来的、他的曾用名较劲,真是很没志气。

    林郁斐再次试图起身,脸颊已经羞红,声如蚊呐说:“好了,我要走了。”

    “盒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孟时景调侃地笑,又将她按回去。

    逗猫棒因床垫震动,发出短促的脆响。林郁斐被他惊得方寸大乱,铃铛声如她心跳乱拍的合震。

    “一些罐头、冻干,还有玩具老鼠……”林郁斐声音越来越低。

    “怎么不带逗猫棒?”孟时景抬头看她。

    从下往上仰视并未削弱他的侵略感,他像一头即将冲上山坡的猎豹,不容抗拒往上攀爬。

    “铃铛……太吵了,怕吵到老人休息……”她忽然不说话了,用手按住裙摆下起伏的模糊轮廓。

    孟时景的手指已经逼近她的腿心,右手拿起被他仔细擦拭干净的逗猫棒,轻轻晃动铃铛,“是吗?”

    像在逗她,用逗猫棒顶端的羽毛描摹她的下巴,“很吵吗?”

    林郁斐挪开脸,一鼓作气想站起来,“我真的要走了。”

    她的脚没碰到地面,客房拖鞋闷声坠地,她反而被架起双腿,光脚踩在孟时景肩上。

    “试验一下,看看逗猫棒究竟吵不吵。”他将手从裙摆抽出,捏住她的脚踝,亲昵地摩挲。

    脚踝骨摩擦生热,酥麻感在他指尖烧灼,像一股汹涌电流直奔她的腿心。

    林郁斐下意识想并拢双腿,却蹭到孟时景新剪的发尾,软刺般扫过她腿侧,电流感更猛烈侵袭而来。

    他单膝跪地,以虔诚的姿势,将脸埋进她腿间。

    铃铛哑了。

    闵乡的风从纱窗灌入,烈日下晒谷的气味在风中萦绕,孟时景闻见记忆里遥远的故乡,眼前是他尚未公开的合法妻子。

    林郁斐不知道,他的心此刻软得一塌糊涂,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番茄,被飞鸟啄食后千疮百孔,淌出酸甜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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