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黑魔法防御术课上,哈利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格兰芬多塔的神秘闯入者。可能被偷的重要物件都被他随身携带了,理智告诉自己,那个闯入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又来一次,但是哈利还是时时刻刻都想要掏出活点地图监视宿舍的动静。

    他又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在乌姆里奇的课堂上发了脾气,给自己又挣了一个禁闭,罗恩、赫敏和哈泽尔都唉声叹气。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今天晚上本来还应该是格兰芬多魁地奇球队的训练时间。也正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斯内普特意在下午的时候给安吉利娜递了一张纸条,让她叫哈利和哈泽尔吃过晚饭之后去他那里关禁闭。安吉利娜传达完斯内普的禁闭之后,没有忘记冲他们两个发一通脾气,抱怨他们不能来参加训练。

    “又不是我求着斯内普给我禁闭的!”哈利朝着安吉利娜的背影怨恨地大喊道,气愤地将叉子插进他的意面里,恶狠狠地搅动着,仿佛盘子里的不是意面而是斯内普的头。

    “往好处想,”哈泽尔安慰哈利,“至少今晚你不用去乌姆里奇那个女人那里了。”

    哈利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认为被斯内普关禁闭相较之下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和乌姆里奇那个老变态比起来,斯内普的禁闭内容至少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晚上七点,他和哈泽尔准时敲开了魔药课地下教室的大门,发现等在里面的不是斯内普和他那只硕大无朋的鼻子,而是费尔奇和他那只瘦骨嶙峋的猫。费尔奇阴险地笑着,松手把洛丽丝夫人放了下来,它一溜烟窜到了一个放满魔药材料的柜子上。

    “你们的工作是把整个教室打扫干净,包括那些放药品的柜子,不准用魔法,不准戴防护手套。”费尔奇不怀好意地递过来两个铁桶,里面装满了表面泛着油污的水,两条脏兮兮的烂抹布躺在水里,像是已经在那里浸了一个世纪,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

    两人皱着眉头和鼻子接过了水桶,哈利怀疑用这样的东西擦拭,只会使本就已经积了不知道多少年污垢的药架变得更脏。

    费尔奇一边哼着一首难听的歌一边出去了,留下哈泽尔和哈利两个人面面相觑。哈泽尔一看费尔奇走了,伸手就要去掏魔杖。

    “等一下——!”哈利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哈泽尔,他指了指不远处正蹲在柜子上的洛丽丝夫人,它灯泡般的大眼睛正警觉地盯着两个受罚的学生。

    “只要你用了魔法,它就会跑去和费尔奇告状。”哈利说。

    “说得好像我很在乎一样,”哈泽尔不屑地说,“让它尽管去找他吧。”

    哈利摇了摇头,不敢相信哈泽尔居然这么莽,说:“要是费尔奇去告诉斯内普我们就完蛋了,让我来。”

    洛丽丝夫人突然从柜子顶上站了起来,弓起了背,尾巴和耳朵上打结的长毛都竖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两个学生在悄悄地谋划着什么。

    哈利假装脚下一滑,原地一个假摔,把魔杖从裤兜里甩了出来。他挣扎着拿起魔杖,在爬起来的时候顺势把身形藏在了柜子的后面,站在了洛丽丝夫人的视线死角内。

    见到只是一个愚蠢的学生把自己绊了一跤,洛丽丝夫人又趴了回去,没有注意到柜子的另一头伸出了一个魔杖尖正对着自己。

    “昏昏倒地。”哈利轻轻地念道。

    一道红光闪过,洛丽丝夫人来不及去向费尔奇告状就直直地晕了过去。

    “酷。”哈泽尔崇敬地看着他,“我早就想对这只老猫做点什么了。”

    哈利有些脸红地收回了魔杖,感谢罗恩和赫敏去年对他的特训,他的昏迷咒准头不错。

    两人首先给铁桶里的污水念了个消失咒,然后再用清水如泉将它们灌满,把抹布在里面洗了洗。接着他们给抹布施了魔法,让它们自己去擦拭那些柜子,两个人则坐在教室后排的两张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那天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哈利问,“大家都知道斯内普教训我的时候最好不要插嘴,否则可没有好果子吃。”

    “斯内普为什么那么针对你?”哈泽尔没有回答,反问道。

    “斯内普针对所有格兰芬多的学生。”哈利说。

    “而他在这其中特别针对你。”哈泽尔没有给他糊弄过去的机会。

    “好吧,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哈利叹了口气,一甩魔杖,他的抹布在地上留下一串水珠。“斯内普恨我的爸爸,他们读书的时候有不少过节。”

    哈泽尔嘟哝了一句什么,哈利没有听清。

    “可是他不该把他们那辈的恩怨投射到你身上,这是迁怒。”哈泽尔操纵着他的抹布吸干了哈利刚刚甩出来的那串水珠。

    “我猜这就是所谓的恨屋及乌,”哈利说,“人们都说我长得很像我爸爸,这大概也是斯内普这么恨我的原因之一。我爸爸当年和斯内普作对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落在他的手里。”

    “对不起。”哈泽尔突然说。

    “你为什么要道歉?”哈利奇怪地问。

    “我要是早知道斯内普这么针对你,当初就不会去挑衅他了,害你平白无故吃了个禁闭,还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我都习惯了,”哈利叹了口气,“就像你说的,斯内普总好过乌姆里奇。而且……”

    “而且什么?”哈泽尔问。

    “而且,”哈利出神地盯着远处的柜子,他的抹布正反复地擦拭着一块顽固的污垢,“长得像我爸爸并不算什么伤心事。”

    哈泽尔用一种难以言明的表情看着哈利,他的眉毛向下撇着,似乎是承受不住悲伤的重量,但是他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令人欣慰的事情。他褐色的眼睛一瞬间闪过许多情绪,像是悲悯,像是同情,像是惋惜,像是克制,像是隐瞒。

    像是爱。

    哈利本以为自己会受不了哈泽尔的眼神,他害怕哈泽尔下一秒就会开口说一些空洞的话来安慰自己,他几乎要后悔主动提起詹姆的事情了。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哈泽尔什么也没说,既没有安慰也没有附和,只是拿起魔杖朝哈利的抹布正在无意识地摩擦的那块顽固污渍发射了一个清洁咒。

    污渍像是热锅上的黄油一样融化了。

    “我外婆的拿手好戏。”他说。

    两人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然后哈利要求哈泽尔把刚刚使用的清洁咒教给他,并在练习的时候故意往他的身上发射了一串泡沫。场面很快就变得混乱了起来,演变成两个人分别躲在柜子后面朝对方发射清水如泉。双方的准头都差不多,但是哈利的躲闪能力更加出色,没多久,哈泽尔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但是哈利只有半边袖子和裤子被弄湿了。

    “停、停——!我认输!”哈泽尔气喘吁吁地说。

    哈利像麻瓜的骑士收剑一样把魔杖收了起来,然后再装模作样地朝哈泽尔鞠了一躬。

    “你可真能躲。”哈泽尔说,“咒语都打不到你。”

    “如果我不能躲的话,我现在大概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哈利自嘲地笑了笑,哈泽尔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的。

    哈泽尔甩了甩头,像一只刚刚从水里爬起来的鹿一样,想要把头发上的水珠都甩掉。哈利虽然没有被打中脸,但是刚刚的激战让他出了一身汗,眼下他也正用手把湿淋淋地搭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去。

    “这就是……”哈泽尔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哈利。

    哈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自从一年级在火车上给罗恩看他的伤疤之后,自己第一次主动把额头露了出来。

    “对不起,”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哈泽尔连忙说,“你不喜欢别人盯着看吧。”

    “无所谓,”哈利用一种不在乎的语气说,“我习惯了。”

    “痛吗?”哈泽尔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伤疤又痛了吗?罗恩和赫敏经常这么关切地问他,小天狼星也会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哈泽尔不可能知道他在那片墓地经历了什么,不可能知道他晚上经常做噩梦,也不可能知道他的伤疤经常痛,但是人人都知道他留下这个伤疤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哈利知道哈泽尔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痛吗?从杀戮咒底下死里逃生痛吗?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痛吗?被姨父姨妈和表哥虐待痛吗?为了保护魔法石而受伤痛吗?被蛇怪的毒牙刺穿手臂痛吗?眼睁睁地看着害死父母的叛徒逃脱,教父不得不继续躲藏痛吗?目睹朋友死在眼前、仇敌重获新生痛吗?

    “我习惯了。”他只能这么说。

    回答他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哈泽尔紧紧地搂住了他。哈利被这么突然又热烈的情感表达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的手僵在原地,拿不准应该推开哈泽尔还是回抱他。哈泽尔轻轻踮起脚尖,使自己比哈利更高一些,然后伸出右手揉了揉他那头乱糟糟的黑发。这个举动让哈利想起了小天狼星,小天狼星也喜欢这么干,他说他从前经常和詹姆这样互相对待对方的头发。这只手揉乱了哈利的头发,却奇异地使他的心绪平静了下来。他犹豫了片刻,笨拙地伸出手去,搭在了哈泽尔的肩膀上。

    哈泽尔无意识地抚了抚哈利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疤,那是去年他被绑在墓碑上强行取血留下的伤口。尽管这道疤不会像他额头上的那道一样经常痛起来,但是它在他心上留下的伤痕却是一样的深刻。

    “我爸爸经常说,拥抱能治疗疼痛。”哈泽尔在哈利耳边轻轻地说,他的声音显得闷闷的。

    哈利没有推开他,他任由哈泽尔抱着自己。尽管不愿意承认,哈利的内心却很清楚,他只是太渴望一个这样的拥抱了——不是像罗恩和赫敏那样来自朋友的关怀。真奇怪,明明哈泽尔也跟罗恩和赫敏一样是他的朋友,但是刚刚那个拥抱给他的感觉,就像韦斯莱先生和夫人,就像小天狼星,就像……就像什么呢?洛丽丝夫人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出一声代表疑惑的喵喵叫,打断了哈利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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