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是征税的日子,再加上城西剿匪的事情,事情堆到一处,比以往忙碌不少,白露帮忙整理公文,谢霁之批阅处理写上意见。已有好几日没有回住宅那边了。

    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来昌宁只来了谢霁之一个人,家中自然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

    府衙中也有供郡守休息的房间,谢霁之是个不太在乎休息环境的人,无论在哪儿都可以安心休憩。

    只是需要将家中的东西,比如易容还有衣衫这些东西搬一部分到府衙来。

    这对于谢霁之其实没什么影响。

    不过这个事情在众人眼中就有点不一样了,听说郡守一连几日连家都不回,就宿在府衙中,众人皆是感慨,谢郡守实在是勤政。

    谢霁之听到白露说这个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手肘撑在书案上,抚了抚自己额头,想着,这就是勤政了吗?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的分内之事罢了。

    很多政策和措施她都是按照前任郡守的方法延续下去的,并没有作出什么改变。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在混日子而已。

    不过好像对于现在的老百姓来说,只要当官的正常行事,不苛待他们,就可以称作一句好官了。

    这件事情谢霁之在汴京的时候就有所感受,明明活得很费劲了,但是只要不再给他们加重镣铐,就会受到感激。

    若是在此基础上,还把自己的公文处理好,不多跟豪右宴饮,就可以被称作好官了。

    实在是...要求太低了。

    谢霁之抚了抚眉头,难得的有些迷茫起来。

    是日,谢霁之刚处理完一堆公文从府衙回来。

    刚走到后院,就听到了喧嚷的声音,还聚集起了不少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有外圈的人发现谢霁之来了,连忙大声行礼,“府君安好!”

    众人闻言纷纷作鸟兽散开,行礼后都站在一旁,垂着头战战兢兢的站着。

    谢霁之扫视了一圈,随后笑了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有个郡守府的老人看谢霁之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就大着胆子出来说:“阿大在跟人比赛扳手腕呢,我们在旁边看热闹,阿大力气可大了。”说罢走到旁边推了推阿大,示意他上前。

    阿大刚学说话,只会说嗯,还不会拒绝。被推出来的时候,虽然非常自然,但眼神却显得很茫然。

    旁边有人推了推他,示意道:“刚刚是不是你在扳手腕。”

    阿大看起来有点茫然的想要点头,但是又有点迟疑,于是点头的动作就卡在一半,显得十分僵硬。此刻他那还不太灵光的脑袋,正在提取周围乱糟糟的关键词,力气大,是的,很多人都这么对他说过,那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另一个,手腕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呢?他有一点费解。

    谢霁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过了这些日子,阿大脸上的伤已经没有了,只是额头处还有一块粉色的新肉。头发也长长了,不同于刚见面时候的短发,现在已经到肩膀的位置了,扎不起来,于是用发带束在脑后,形成一个啾啾。

    如今许是跟人呆的时间久了,站姿也不再佝偻着了,手长脚长的显得十分大个。

    谢霁之停下了脚步,白露从谢霁之身后走出来,招手示意阿大走近一点,问道:“阿大,你刚刚在做什么?”

    这句话很简单,阿大可以理解,但他要怎么回应呢?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蹲了下来,并且在地上摸来摸去。

    谢霁之等了一会他下一个动作,但他就是持续的在地上摸来摸去。

    谢霁之:“......”抬手揉了揉额头,觉得要靠一个刚学说话的人讲事情,还是有点太为难了,看他动作的自己好像也有点傻了,不由得心中有些好笑,觉得自己真是浪费时间。

    阿大此时敏锐地抬起头看了眼谢霁之脸色,谢霁之一愣,对人情感变化的感知也太敏锐了吧。

    随后他又低下头,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考,随后他便变了动作,手向前举抱圆,作出一副把东西往自己身边捞的样子。

    后面看着的人冷汗直流,阿大是不会说话,记性还不太好,经常他们前脚说的,他后脚就忘了。

    但是如今动作却做得很准确。

    谢霁之眸光闪了闪,示意白露去看一下。

    白露点了点头,走到人群中间,先是用眼神扫视了一圈,随后说道:“若是现在如实交代,那责罚便可以轻一些,若是被我找出来...”话语未尽,但众人都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半晌没有人说话,人群中有人垂着头,难耐的动了动脚步,暗自思考着:应该找不上他吧。

    随后便看见一双白鞋出现在视野里面,他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正对上白露漠然的眼神。

    “让开。”冷冰冰的口吻直浸人心扉。

    他脸色惨白的往旁边挪了挪,白露在他身后的草丛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一个小的骰盅,表面摸上去凹凸不平的,应该是自己做的。

    拿到东西后,她就走回谢霁之身边,把东西给她看。

    谢霁之看了一眼,没有接过,只是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人们。

    众人纷纷跪地,不敢说话。

    还有不少人心中存着侥幸心理,哪家的下人不玩这些东西呢?他们是初次被发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才是。况且这个谢郡守一向手段温和,向来不管这府里的事情,也从来不苛待仆人。

    就是心头,还是慌慌的。

    正想着的时候,却听见上方传来轻柔的话语,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久不回家,让你们都惫懒懈怠了起来。”顿了顿又说道:“我刚来时,是不是有说过,不可行此等赌博吃酒之事。”

    白露闻言,一下子跪在地上,肃声道:“是白露失察,管理不当之罪,请府君责罚。”

    白露感受到府君的视线注视着她,随后又移开。

    难捱的沉默之后,谢霁之开口说道:“今天参与这桩事的人,全部革除不用。”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骚乱起来。

    有人忍不住说道:“府君,念在我们初次犯错的分儿上,请不要逐我们出府!您想怎么责罚都可以!”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起来,说得无非是“大家都”“初犯”“再也不做”这样的话。他们在这里当差这段时间,与之前完全不同,前郡守怒气上来,众人都不敢上前,生怕被抓住当做泄愤的人。就是被打死也没处说理去。

    但是谢府君不同,从来不责罚他们,所有人上下分明,所有事情都按着规矩来,就算是伺候的时候出了什么错,也不会责罚。并且只有郡守一个主子,没有妻妾和儿孙。不像其他人家,整天不是要顾着这个就是要顾着那个。最重要的,从来不拖迟工钱。这样的主家,上哪儿再找第二个呢!这段时间,众人在府里行走起来,心情都是舒畅的。

    他们其实平日里,也偷偷玩这些东西,不过阵势都很小,这次是府君几日未回,他们胆子便大起来了,不想府君突然来到后院,一时不察,便被抓到了个现行。眼看着这样一份美差要没有了,如今自然是后悔不迭。有的是在后悔自己不该坏了规矩,有的是在后悔自己粗心大意让人发现。

    谢霁之却是不管他们在后悔什么,只是说道:“这件事情,白露来处理。”

    白露深深一扣头,明白这是府君给她将功折罪的机会,“是,府君,属下定然会处理好此事。”

    随后,就看到府君独自离开了。

    这还是首次,白露受到来自府君的责罚。白露缓缓站起身子来,是她的错,从前府君在京中,她只用管府君一个院子的人,整个谢家的人是由梁母身边的云檀姑娘在管,她确实没有管理这么多人的经验,但这并不是她逃罪的借口。府君信任她,她缓缓扫视了一圈地上哭泣的众人,她应该要承担起府君的信任才是。

    阿大则望着谢霁之背影,感受着不同于以往的气氛,低下了头。

    好像是,非常生气。

    ***

    “府君,有了这群人之后,巡山速度快上了不少,周围几个寨子都已经被我们端了。现在都收监了,之后需要根据他们过往所做的事情定罪。”刘奇向谢霁之汇报着这段时间的情况,语气当中难掩高兴。

    谢霁之抬起头,说道:“这件事,郡丞去做吧。”

    李孝直拱了拱手,应道:“是,已经在审了。有些没有伤及人命的,罪责比较小的,只让缴了罚金便放了。”

    这里是说的那些只是上山种地的人家,为了不交税,就隐藏起来,自己偷偷找个地方,种种地,养养牲畜之类的,都靠自给自足。虽然不能长期下山,但是日子反倒比普通人家好过一点。但也有可能会打劫过路人的钱财。还有一种是住在山上打猎的,这种称之为偷猎。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就算你是打猎,也是要给税的。这种也都只用交罚金就可以了。

    而需要刘奇去打的,则称之为流匪,这种的性质是不一样的,下手都非常狠辣,平民百姓最好不好碰上。这种流匪聚集起来就成了山寨。

    “只是其中有一个叫长生寨的,被我们抓了十之八九的人,只是...他们的头头,还没有被抓到,我们攻寨的时候,被人掩护着逃跑了。”刘奇有点生气的说道。

    谢霁之看了下目前已经剿完的几个匪帮,从结果上面来看是颇有成效的,按照这个方法来说,之后的剿匪是行得通的。

    就是这个长生寨,莫名的让她很在意。一般的匪帮,人数少的都不会起名字,人数多一点就会给自己起一点展示威猛的名字,比如说什么聚义堂,威虎寨之类的。但是长生这个名字,未免太过缥缈了。

    虽说也并非不可能,如今文人之间,想要羽化登仙的多得是,再加上疫病、战争等因素,想要安稳的活着,是一个很切实际的愿望,由此延伸到长生上面,也无可厚非。

    但心中的异样不是假的,谢霁之揉了揉额头,说道:“这个长生寨,搜寻的过程中,可有什么异样?”

    刘奇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个长生寨并不是我剿灭的,若要说什么异样,只是听说,他们的主厅中供了一尊塑像。应该是他们所信的教派,名字是白神。”

    听到这里,旁边的李孝直觉得耳熟,忍不住仔细思考起来。

    谢霁之看了眼,问道:“郡丞可是听说过?”

    李孝直只是觉得记忆中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印象却不深,不过如今教派林立,多得是各种神仙,想来也只是他哪天在茶馆闲谈中听到的东西。

    谢霁之听了他的说法,也不在多问,只是心中异样的感觉还没有消失,她皱了皱眉,许是自己之前碰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教派,因此对这个产生了天然的反感之情。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对刘奇说道:“再搜一遍长生寨,如果有发现异样的情况,及时同我回禀。”

    刘奇心中疑惑,这个寨子也不算什么大寨,所搜得的财物也不是最多的,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如此上心。

    他想要找李孝直探探口风,不过李孝直站得笔直,眼神一点都不乱瞟,没有看他,所以他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说道:“是。”

    谢霁之揉了揉额头,继续听刘奇的汇报,把心中异样的感觉赶走。

    此处抄上来的财物不少,不过也只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至少对于谢霁之来说,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如今剿匪还没有结束,只是剿灭了本县和临县的几个山寨,还有一些管辖县并没有去,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小功劳。

    于是谢霁之敲了敲桌子说道,“从中拨出一些来给士兵们,也可以在城中举行一个庆功宴,论功行赏吧。”

    “是!”

    再处理一些公文,谢霁之便回府了,回府的路上让朔越买了点藤编的扇子,工艺不算复杂但是很有野趣。

    朔越一般是并不跟着她的,朔越一般都在管理谢霁之商铺的事情。只是自从出了赌博那件事情之后,谢霁之这几日都是带着朔越出门。

    不过回去的路上,朔越都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直到到了郡守府,也没有说出来话。

    只是比平时还要体贴了不少,谢霁之看着面前的蜂蜜奶羹,用勺子轻轻拍了拍,奶羹呈波浪状往碗边扩散,上面漂浮着的花蜜则粘在勺子上缓缓往下滴落。

    谢霁之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蜂蜜甘甜,奶味醇厚,在这样有些凉意的晚上,来上一碗这种暖暖的奶羹,实在是人间喜事。

    朔越悄悄看着谢霁之的状态,看谢霁之吃了小半碗下去,面色越来越放松,心里悄悄笑了笑,不过还是给暗处的人打了打手势,示意时机正好。随后才收敛了神色走进屋子,轻轻跪坐在谢霁之旁边,姿势标准,目不斜视。

    不多时,一道人影就走了进来,在正中停住,向谢霁之提交了一份竹简,正是白露,“府君。”

    谢霁之看着白露走上前,可能是这些日子劳累了,眼下难得的有些青黑。

    朔越上前接过竹简,谢霁之展开来,先大致略过内容,是关于上次府内赌博的事情。

    白露看谢霁之接过了竹简,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府君,关于府内众人赌博的事情,我这些天了解的差不多了,府内参与赌博的人约有三成,赌的金额不算大,每局大概是每人一天的工钱。这部分人,我都已经从府中遣散出去了。再一个,在我处理这件事的途中,还发现有人夜间守门的时候吃酒,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也都遣散出去了。”

    谢霁之看着眼前的这份竹简,虽然内容写得还比较生涩,但是难得的是完整,并且主次分明,让人一眼就可以知道重点所在。

    白露还在继续讲着这段时间所发现的事情,并说明自己对此做了哪些惩治措施。

    随后,口风一转说道:“如今遣散了一批人,算是给府内其他的人杀鸡儆猴了,想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敢再做这种事情。不过为了以防后患,我还是选出了一些监督的人,来管理此事。”看谢霁之还在看竹简,没有什么表示,她又有点忐忑的说道:“还有一个方法是让互相之间各自监督,如果发现了可以向上一级检举,说明情况,会给予相应的奖励。不过这个方法...”白露顿了顿,还是接着说道:“属下一是觉得,会有关系好的之间互相包庇,再一个,属下觉得有点不通人情,会破坏相互之间相处的气氛。”

    说罢,就静静地等着谢霁之的反应。

    “如果监督者受贿,或者作出一些并不公正的裁决呢?”谢霁之提问道。

    “若是受贿,属下会给予这些人相对于其他人更大的惩处。若是监督者发现这些事,必须提供相应的事实,不能凭空捏造。虽然可能长久下来,总是不免有一些疏漏,但属下认为,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总体而言,还是向好处发展的。”说完,白露就静下来等谢霁之问话。

    “这两种方式都可以,也可以联合起来做,只是第二种方法,检举的时候不要让人知道检举人是谁。再一个,监督者也受被监督者制约,也会被检举。”

    闻言,白露还愣了一会,随后才轻轻拧眉思考起来,想通其中关窍之后,便恍然大悟,点头称是。不过转瞬之间,又有些羞愧起来,感觉自己并没有做到让府君满意的程度。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你做得很好。”

    白露一怔,抬起头来,就看见谢霁之含笑的双眼。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白露还是个这方面的高手。”谢霁之笑着说。

    白露垂下头,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回道:“府君不要打趣属下。”

    “我可不是打趣。”谢霁之拿起手中的竹简挥了挥,“这份竹简上的内容,已经比我看过的很多都好了,不光是内容上面,还有叙事的完整性,考虑得也很全面,处理得有头有尾,总之,都很好。”

    谢霁之越说,白露就越不好意思,不光眼眶红了,脸颊也慢慢浮上红晕,她想了想说道:“只是看府君平日都是这样写的,便有样学样的做了起来。”

    谢霁之听见之后,摩挲了下竹简上娟秀的字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把竹简交给了旁边的朔越,看着面前的白露说道:“那就去做吧,先把这件事情做好。”随后又笑了笑,“不过你还要跟着我去府衙,若是忙不过来,也记得找人分担。”

    白露接过朔越递过来的竹简,朔越这丫头,背着谢霁之,以为她看不见,还偷偷的对白露眨了眨眼。白露面色不变,当做没有看见的样子,只是拜了拜,说道:“是,属下听府君的。”

    待谢霁之挥手让朔越去歇息的时候,朔越来到后屋,脚步一转,来到白露的房间,门没有关,朔越敲了敲门,示意有人来了。

    白露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就看见朔越倚靠在门上,也不进来,抱着手臂似乎是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你完全没有把府君的话听进去嘛,都说了找人分担啊。”

    白露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啊,只是我想自己再把这部分完善一下。不过今天很感谢你朔越。”

    朔越一愣,看着白露认真的神色,偏过头去,“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真是...”随后又偏过头来,说道:“总之,不要太累了,我平日就在账房。”你忙不过来就可以来找我。不过这句话她没说。

    白露却是同以往一样温温柔柔的笑了笑,说道:“嗯,我知道了。”

章节目录

司徒长成计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却似旧时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却似旧时月并收藏司徒长成计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