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这么甩手走了,留下一干人等站在这儿。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张贵妃身上。

    夜深了,此时的御花园寂静非常,宫人手里提着灯站在一旁,仿佛都有些鬼魅模样。眉头微蹙,不知为何安阳觉得方才在殿中还正常的这位郑大人,此时眉间染上了一层阴郁,他对着她们兄妹二人道:“起来吧。”

    手臂上还搭着那件大氅,一阵风过来让安阳打了个冷颤。

    郑允之见她脸色苍白,将手中的大氅递给了李安佑,“县主穿得单薄,这是陛下让人从偏殿取来的,先披上吧。”

    李安佑接过大氅的手却愣了愣,他怎么记得着是这位郑大人亲自去偏殿取的......

    但转瞬一想便知道了,他是不想坏了安阳的名声。

    但这也是多此一举了......安阳自己都不在乎,实则坏无可坏啊,给她递帕子送香囊的男子太多了,多到李安佑都数不清了。

    安阳将大氅披上,这才感觉没那么冷了。

    转头便看见众人都在低声议论打量着张贵妃,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么拙劣的计谋,若用在后宫之中,她是如何坐到贵妃之位的。

    又想到她那两个侄女,突然想起这位张贵妃同当今文昌候是兄妹,怪不得能如此得宠,这些手段怕是都无处施展,今日便让她倒霉遇上了。

    文昌候她不甚清楚,父亲以前在京城与他们家关系不近不远,她也不清楚是为何,府上从未走动过,而她母亲则是见了文昌侯就躲的远远的。

    她思索着皇帝此时怎么就走了,这一堆烂摊子推给郑允之,又要如何打算?

    这本就是私下解决的事情,总不能将贵妃关到御史台台狱里去,当犯人一样审吧?

    今日这事,着实是难办。

    张贵妃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前一秒还躺在地上抱着腿哭,此时被人扶着靠在亭子外边的围栏上,姣好的一张脸上也看不到半分刚才的委屈,只黑着脸,似乎有些气愤。

    她其实算计的挺好的,看着郑允之从御花园出去之后,丫鬟来报说他走远了,这才起的心思。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他是如何这么快折回来的?

    郑允之看着张贵妃,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娘娘今日的举动似乎有些逾矩了,若往说是无心之失,可下官眼睛也不瞎。”

    张贵妃听他这么说,立马开口道:“郑大人说的严重了,今日本宫喝多了,本想伸手去拉县主的手,谁知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倒过去了,也怪我没站稳,让县主摔的狠了。”

    张贵妃此时一脸歉意地看着安阳,“今夜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本宫喝多了,让县主受惊了......这太医也太没有眼色了,县主都摔了还不仔细去瞧,本宫让太医好好为县主看看...”

    安阳没有说话,她知道此时不是她要说话的时候,而是陛下想让郑允之怎么处置。

    后宫利害牵扯她不清楚,皇帝又阴晴不定,她一个不小心坏了他的事可得不偿失。

    郑允之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未言语,继续对张贵妃道:“娘娘今夜的确是喝多了,可毕竟娘娘玉体尊贵,不如就在御史台的偏殿待上一夜,明日待陛下宣了文昌侯入宫,再做定夺。”

    说罢唤了太监上来,将人拖着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的偏殿不是什么刑罚之地,可今夜这么一闹,明日一定是传的满宫流言蜚语。

    皇后带着李昭昭站在一旁,本来没有她们什么事,可皇后作为六宫之主,无法像皇帝那样甩手就走,只得跟着留下收拾烂摊子。

    安阳看着张贵妃不情不愿被拖着出去,心中其实有了些猜测。

    文昌侯的妹妹,在宫中自是享尽荣华富贵,皇帝这些年年岁渐增,就连她们家都没能逃过去,这样的局面,他对谁起了戒心都正常。

    就连朔王唯一的儿子都给人家“请”入京了,而张贵妃是文昌侯的妹妹,卧榻之侧,他岂能安枕无忧。

    指不定这位张贵妃在后宫里显摆自己尊贵的身份,冒犯了皇帝也不自知。

    皇帝听说她受伤从关心到甩手就走,说不定从听见她主动推了自己就不想再管真相如何了,而自己只不过是他顺水推舟出来的公道而已。

    想到这里,安阳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如此揣测人心,将人都往穷巷中猜想,若这么想,郑允之也不过是君王的臣,其实也根本也不关心真相如何。

    将人带走后,皇后命宫人将园子里都收拾干净。

    她缓缓走过来,面带安慰道:“县主今夜受惊了,去我殿里换件衣裳吧。”

    安阳回过神来,面色恢复过来,行了一个礼:“有劳娘娘了。”

    她身上还披着郑允之拿来的大氅,遮住了裙角的大片泥渍,皇后唤了李昭昭带她回去。

    李昭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看她一身狼狈,总归没有开口嘲讽,还是规规矩矩带着她去换衣裳。

    “你今日可真是倒霉,什么时候惹了张贵妃?”李昭昭边走边问,她今夜是心情最好的,看着往日张扬跋扈的张贵妃栽了跟头,心里正高兴着呢。

    安阳也不理她:“你想笑就笑吧,笑完赶紧带我去换衣裳!”她提着半边沾了泥的衣裙。

    李昭昭见她不怎么搭理自己,一路带着她往皇后的坤宁宫走,将她交给宫人后自己便走了,乐的一身轻松。

    安阳在皇后的寝殿换了衣裳,宫人替她重新挽好了发,这才将她从宫外送出去。

    来时太阳刚落,此时天早已黑透了,零星散布在黑黑的天幕中,月色被云层遮挡着,半露出身形。

    安阳刚从坤宁宫的大门出去,一抬头就看见郑允之正对着大门而立,身形笔直。

    他那身墨色的衣衫在夜色中不甚清晰,又在灯火的照耀下朦胧飘荡,那张脸看着就让人不自觉沉沦。

    见安阳出来,他对她道:“你兄长在宫外等你,我顺道来带你一起出宫。”

    安阳点点头,然后跟他并排走在了出宫的宫道上,前方提着灯带路的小太监自觉快走了两步,离他们远些。

    安阳此时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腰间垂着宫人为她系上秀了蓝色水仙花的香囊,脱了入宫前的那一身华丽的罗裙,此时的素雅反而让整个人显得几分出尘。

    郑允之从袖中拿出个白瓷瓶,这瓷瓶在他手上只有半个掌心大小,他朝她递过去。

    安阳一愣,“这是什么?”

    他示意她去看自己的手掌,安阳举起自己的手掌翻看,才发现左手的小拇指下面,靠近手腕那儿已经紫红一片。

    她都没有察觉,换衣服的时候着感觉痛了一下,着急着出宫就没去注意,郑允之却看见了。

    她才反应过来,这药是给她的,连忙接过:“多......多谢。”

    感觉怪怪的。

    前些日子还躺在望仙楼的厢房里对他口出狂言,现在却并肩而行。

    他们俩关系其实很微妙,半生不熟的关系最让人尴尬,尤其是少时她还对他做过不少蠢事,这些事情此时说出来,都得让她半夜尴尬到从床上坐起来。

    她其实很期待他忘了那些事情,可是郑允之这个人吧,看着不像那个蠢模样,他精着呢。

    安阳思索了片刻,斟酌开口:“你今日......真的看到张贵妃动手推我了?”

    郑允之声音平缓:“不然,我一个御史台的官还能说假话不成?”

    安阳顿住脚步,郑允之察觉她落后几步,转过头去看她,只见眼前女子声一声不吭,眉头紧皱看着他。

    她看起来有些生气,又有些不能理解的疑惑。

    “郑大人,”安阳语气郑重开口,“你既然看见了,那你为何看着我摔一身泥?又为何在皇上赶到之后才出现?”

    不说皇帝信不信他的说辞,那是他跟皇帝之间的事,可她从被张贵妃推到泥巴里,他就站在旁边看戏!

    “你就这么记仇吗?”安阳质问他,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要跟他划清界限。

    看着看着,郑允之低声笑了,还笑出了声。

    安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是我不好,在御史台待久了,习惯去观察别人要做什么。”他解释道,“今日若我先出面,县主说不定此刻就被冤枉得抬不起头了,还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

    听他这么说,安阳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义务救自己:“算了算了,反正今日被笑话的不是我,是张贵妃。”这话说完,她谨慎地朝前面的太监看了一眼。

    见人离得远,她才放心,此时尚在宫中,还是不要随口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张贵妃毕竟还是贵妃呢。

    其实细细想来,郑允之早出面晚出面又有什么区别,自己与他半生不熟,他也没有要帮自己的义务,此时肯站在她这边已经很仗义了。

    “今日多谢大人了。”她正色道。

    郑允之见她忽然正色,也回答:“县主客气了。”

    于是一路上二人没再说什么话。

    安阳本以为要与他一直沉默到出宫,可郑允之半路上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问了一句:“县主家中可有其他姊妹?”

    安阳一头雾水回答:“没有,怎么了?”

    他语气似是有些惋惜:“可惜了,大哥当不成了。”

    这、这、这!

    果然,这个人什么都记得!

    安阳简直想夺过前面太监手上的灯笼往他头上砸,将人砸晕了,她就不用还要面带微笑跟他一起走前面一大段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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