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珺珵扮成楚睿卿的样子,去西市卖了不少药材。暗中之人果有异动。

    看完密信的黑袍对着暗处之人道:“看来他们也知声东击西。楚睿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楚天朗。这么说来,藤原手中的那幅画或许真的是楚天曦?”

    暗中之人不语。

    不知怎的,他还真希望楚睿卿能拦下藤原,这样,他或许就能看到天曦了。

    向来淡然的他竟然有些想放过楚睿卿,不知道怎的,他不希望天曦恨他。

    此番老二的人也出手,楚睿卿能不能活命,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将这消息递给老二吧。”他伸手递向一旁的随从。

    一旁有人出来取走密信。

    如果楚睿卿活着,天曦也只会选择李珺珵,黑袍人眼神一凛,道:“遇到之后,杀无赦。”

    一旁的人走出来,是断了手脚的李承珉,他道:“楚睿卿断我手筋,你想姑息他,我不会。南边追去的人我是不会收手的。”

    “虽然你已不是皇子,但你做事,我向来少干涉,无论怎么说,我也是抱着诚意跟你合作。你自己的行动也不必过问我,你要的毒药,我也悉数给你,这一战,是陈晋的与父皇的终极之战,你需要知道轻重缓急。”黑袍人声音是淡然的。

    “我手上的人,这最后一批已全南下去追楚睿卿了,李珺珵势必要西征,长安的事我先不急。”李承珉眼神阴狠,又加了一句道:“他若西征,就挡得住三十万铁骑吗?”

    黑袍没有回答。好像所有的人,觉得李珺珵未满十六,不足为惧,先前春猎能活着回来,只是侥幸。只有他知道,李珺珵其实已强大到他们已经很难除去的地步了。李承珉蛰伏十年,最后竟然败露,他的隐忍偷安,又能装到几时呢?

    秋风寂寂,蝉鸣渐歇。

    与此同时,燕王李承璎处也收到密信,他笑道:“眼下就是比心狠手辣的时候了”

    李珺珵驰马半日,过了潼关,绕进密林,顺利甩开追杀之人,半路换了衣衫,悄然折回长安。

    是日夜,黑袍人得知追踪丢了,心头竟然松了一口气。

    杀楚睿卿,是他为扫清前进路障不得不为之的事。楚睿卿凭自己的本事逃离,至少眼下人未死在他手上,他尚与天曦日后尚有相见的可能。

    这般想罢,他竟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暗中经营这么多年,竟还如此柔仁。

    陈仪着几个亲信暗中跟随了一路,果然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李珺珵看了看线索,淡然道:“想个由头,把这些人都除去吧。”

    既决定西征,他要在离开长安之前,将这些人的羽翼剪除。

    正当陈仪准备离去,清夜过来道:“珵儿,这些人交给我来处理吧。”

    宫里人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后会武功。她从未向任何宫人透露自己的身手。哪怕作为四大上将的陈仪,都不曾见识过皇后的身手。

    陈仪只知道,她们曾经住在万刃高峰的乌云顶。

    “母后,我与你一起吧。”

    “不必你出面,我来就好。”

    于是,这几日之后的长安,出现了一名神秘的高手,将那些暗中的眼线一一剪断。

    没有任何人查到这杀手到底是谁,起初也有人怀疑是李珺珵,后来又有人怀疑是楚睿卿,只全然查不到此人踪迹。

    御史台的江皓辰不知怎的也发现了线索,随即查封好些个据点,让那帮人措手不及。

    西北的急递一封封发往长安,早朝终究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

    有件事大家心照不宣,便是皇帝御驾亲征。这话皇帝自己不开口,臣子们是不敢妄议的。

    正当大家相互推诿之季,李珺珵站了出来,揖手道:“父皇,儿臣请出征西北。”

    李珺珵此话一出,悄然无声的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多少人等着他去送死呢。

    此番西北之行,就算杀手们不出动,一个陈晋足以让他永远留在西北。眼下西征,不是邀功的时候。

    皇帝看了看李珺珵,道:“朕拟御驾亲征。”

    朝堂上议论的声音比方才还大,甚至有人议论说皇帝担心秦王殿下才决定御驾亲征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下是危急存亡之秋,皇帝御驾亲征,是最佳策略。只是,若皇上御驾亲征,那长安定会立储君。

    太傅乔延年出来道:“陛下近年圣躬违和,已不似当年。若陛下真拟亲征,臣以为,还是令秦王西征较妥当。”

    皇帝是十分信任乔太傅,他是皇帝的老师,也是先帝倚重之人。他知道乔太傅的顾虑,皇帝出征,即便朝廷立了储君,届时长安动乱,皇子们趁势“勤王”,长安危矣。二皇子李承璎,三皇子李承珙,届时还有从琉球回来的四皇子李承瑭,哪一个都不会将皇位拱手让人。

    这时,连一向刺头子的江皓辰都没有作声。

    沈坚不知怎的,盯上这个完全不曾入自己眼的四品御史中丞,笑道:“闻说江御史向来算无遗策,如今秦王殿下拟亲征西北,陛下也拟御驾亲征,江御史以为,到底是陛下出征好,还是秦王出征好。”

    江皓辰倒依旧神色淡然,道:“若是单与陈晋对决,秦王殿下一人西征足矣。”

    他看了眼沈坚,眼神略有一丝轻蔑,道:“只是下官近日不巧查到一茶商,通过茶楼传递消息,竟抖出了不少人。这些人骨头也弱,一动刑便招了许多。竟涉及龙渠卫与豹骑卫,下官再不知这般查下去,还能牵扯多少人。陛下仁厚,也顾忌众人这么多年对江山社稷有功,决定不予追究。只是先前春猎秦王殿下已经遇袭过一回,此番西征,再有歹人出手,殿下便是腹背受敌。是以,我建议,此番推荐秦王殿下西征,兵部尚书郭伟、礼部尚书刘永和、吏部尚书吴文远、刑部尚书曹子俊、御史大夫郭辞、大理寺卿秦诺随驾,此战必捷。”

    沈坚笑道:“你一步百算的江御史不去,岂不可惜。”

    向来不苟言笑的江皓辰淡淡一笑:“下官作为御史,有监察百僚之责。沈相不能发现的奸佞,那下官只能不遗余力了。是以,此番西征,下官倒还真不能离开长安。”

    沈坚已算得老奸巨猾了,不想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呛道。再说下去,怕是自己都要被他逼着上战场。

    沈坚甩袖不语。

    乔太傅道:“陛下,若是秦王西征,老臣请孙儿乔卓然随驾。”

    陈仪也道:“末将之子陈敬之素来仰慕秦王殿下风采,末将也请敬之能随驾。”

    皇帝眼眶酸胀,朝廷武将悉派出,他能信赖的上将,只有一个陈仪了。眼下小辈们有心保家卫国,他还是伤怀的。点头道:“好好好,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那几部尚书已在心底把江皓辰祖宗问候了个遍,却不敢吱声。

    皇帝道:“既然如此,各部随驾尚书之职责,暂由各部侍郎代替,诸卿此行当与秦王戮力同心,讨伐逆贼。”

    皇帝这话一出,那几部尚书谁还敢说什么呢?他们想说自己毫无战事经验,他秦王一样没有。江皓辰能明明白白点出这几个人,想必也是查到什么,皇帝密而不发,来一着釜底抽薪,他长安城再想弄出什么异动,也难鞭长莫及了。

    几位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深知此去,怕是再无返回之机。又看向沈相,希望沈相能说一两句。沈相只是沉默。

    下朝后,那几个被点名的聚集在相府,哀嚎连天。

    沈坚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就说你们之前操之过急,就真以为皇帝什么都不知道?还有那个江皓辰,之前为什么没除掉他?”

    众人见沈相连惯来的斯文也不顾了,只道:“还请相国指条生路。”

    “当年你们联合李承珉毒死皇后的时候,你们就该想过自己的退路。本相可是把话说在前头,皇后之死,本相从未插手过。眼下,你们想自保,怎么不想想皇帝当年痛不欲生呢?”沈坚奚落。

    众人皆沉默。

    皇帝手里难道就没有把柄,有的,只不过皇帝顾全朝局,一直没有动手罢了,眼下众人要杀皇帝的儿子,甚至要推翻皇位,皇帝还跟他们讲什么情面呢?

    其实,当今天子,已算得仁慈。他们作为臣子的,当年多少受陈晋的胁迫,只因陈晋手段狠辣,不得不屈从。而今呢?好像杀人杀到麻木,谁死了都无所谓。只是他们也才意识到,谁当了皇帝,他们终究是臣子,且位置如何还能高过现在呢。

    接下来几日都是议秦王西征之事。

    各部尚书随驾也都定了。他们都经历过永平年间的动乱,其实是有经验的。

    下朝时,郭辞走在江皓辰前边,作为江皓辰的上司,被下属推出去引颈就戮,他恨不得立刻杀掉江皓辰。

    江皓辰始终在其后五步远的距离,郭辞停下来看着江皓辰道:“如今这般情形,你可满意了?”

    “下官倒是真希望大人能立军功回来,且几位大人到底和陈晋是故旧,此番权当去为他送行,也送别那些沾满血腥的过去,好好做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与陛下共建我朝之盛世。”江皓辰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不怕邪的浩然正气。

    郭辞道:“你就这般断定秦王能拿下陈晋。”

    “若无小人作乱,秦王殿下此行必定大捷。”江皓辰目光坚定,又向郭辞道:“大人此行只管好好辅佐殿下,届时分功,立碑庙堂,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江皓辰说话惯会杀人诛心,郭辞被他这股气势所震慑,明明自己才是御史台的首座,眼下倒像个跟班。郭辞道:“怕是你此番就没想着本官回来吧,好自己坐上御史台的首座。”

    江皓辰轻笑一声:“我登科那年,陛下便辞我四品之职,我亦未受,何况现在。大人,不是所有人机关算尽都是为了那点名利,即便是,那我的名利也是为国为民为天下,大人难道不是吗?我翻阅大人当年科考的卷宗,亦是慷慨陈词,大人难道忘了?如果大人忘了,不如下官背给大人听听……”

    “够了……你此番言论,已有僭越之罪。”郭辞面色恨恨。

    江皓辰忙揖手,道:“退一万步讲,此番几位尚书随秦王驾,无非是要保秦王无恙。若是秦王能回来,诸位大人自然无事。若是秦王有意外,陛下怕是最后的姑息也不会有了。下官其实在帮大人。陛下心性如何,诸位大人比下官清楚得多。春猎情形如何,诸位大人更是了然。此番若是诸方和气,齐心拿下陈晋,除了陛下的心病。陛下定会让诸位大人将功折罪。届时陈晋即便敢指认诸位大人,下官也会定他故意攀咬之罪。这先前的恩恩怨怨,就算一笔揭过,陛下不会追究,也无人再会追责。”

    “你所言是真的吗?”年近六十的郭辞不大信。

    “其实我前几日已经将诸位大人牵扯进春猎之事上书给陛下。大人,您难道就真以为,陛下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历数了诸位大人曾经的功绩。永安十五年,楚地□□,那时还是兵部一个书记的郭伟不顾暴动百姓刀斧加身,亲自写血书,保证向朝廷谏言减少赋税。永安十七年,尚是巡查御史的大人,面对江南贪墨案,丝毫不惧当地官商勾结,为了躲避追杀,在水中躲避一夜,只靠一根竹竿呼吸,最终得以把当地府尹贪墨的罪证送回长安。永宁二十一年,倭寇侵扰琉球,刑部尚书吴文远那时还在工部,主理工事修建和攻敌器械,面临敌寇来扰,以命护桥被俘,在敌阵中受三月折磨,也不肯透露火药军械制作之法。救回来时,双脚被敌人铁钩刺穿,直到后来楚大人入朝,才彻底医好他的足疾……”

    郭辞喉结处微颤,嘴唇也在颤抖,他道:“这些是陛下对你说的么。”

    “是的,陛下说,他也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也都高官厚禄,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卑躬折节,成了眼下这般模样。陛下还在自责,说可能是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不好吧……”江皓辰也红了眼睛。

    郭辞揖手,道:“此番我必定全力保秦王殿下西征。”

    江皓辰也揖手。

    远处有人看见郭辞对自己的下属揖手,相互使了个颜色,跟上郭辞那头。

    只见郭辞泪流满面,刑部的曹子俊道:“好了,他江皓辰凭三寸不烂之舌,又说服一个去送死。”

    众人以为自己被江皓辰送上死路,但都是忘了,他们这几个都经历过永安年的□□,其实都有实战经验的。

    其他的人自然不会去找江皓辰这个刺头子讨没趣,郭辞倒是真的一心在准备西征的事。

    秦王西征之期定在八月初六。李珺珵希望,楚叔父和天儿能赶回长安。

    只是,到了七月二十,他收到一封飞书:先去余杭,再回长安。

    是楚叔父的字迹。

    他心头忽然转沉,八月初六,他们是赶不回长安的。

    此一行,又不知何日再见了。

    最后一点暑气被一场场秋雨扑灭,雨霖岭的天素方收到飞书,父亲已在回雨霖岭的路上。

    马蹄扬起尘泥,行了大半个月,楚睿卿始终都没能甩开那批跟踪的杀手。他已经和他们交手几回了。那些人兵器上都涂了剧毒,幸而他医术好,才能将毒控制住。

    楚睿卿不能让这些人发现自己的行踪,绕小道进入了深山。

    倏然之间,又一帮杀手杀出,灰色的粉末撒来,楚睿卿迅速一避,他飞身离开马匹。杀手放箭,射死马匹。

    楚睿卿驭轻功飞离。入了深山,他头脑昏沉,又中毒了。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中毒。

    反反复复的中毒,让他的身体再不似先前。他吃了一粒护心丹。待气血恢复平静在起身。

    去路遥遥,楚睿卿一直到秦岭之南才甩开那些杀手。

    这一路的奔波,也让他身心疲惫,幸好顺利回到雨霖岭,到雨霖岭时,已是七月末。

    天素见树林中踉跄的人影,飞身过去,是精疲力尽的父亲。楚睿卿见到天心,精神已全然支撑不住。

    “爹……”

    天素心头猛然一恸,扶着楚睿卿回了小屋,把了脉,是中毒症状,且毒素已深入骨髓了。她给父亲喂了丹药稳住心脉,又行了针,楚睿卿才微微醒过来。

    天素眼睛猩红,看着脆弱不堪的父亲,手在打颤。上一次这么心慌,还是遇到奄奄一息的李珺珵。那是尚且还有父亲作后盾,眼下,她身体的勇气好像要被抽干了,四肢冰凉。

    楚睿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声音嘶哑道:“天儿,不要难过,爹可能陪伴不了你们多久,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们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知道么?”

    “爹,您是大夫,肯定有办法的。”天素竭力忍住悲伤,让自己保持镇定,道:“爹,有我们在,您不会有事的,我和小雨的医术已经很厉害呢。爹,您这是累到了,您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我可以去采药,我们继续行医,我们可以照顾您。”

    小雨也害怕,扑在楚睿卿身上,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似是怕一松手,人就要飞走:“爹,您没事的,以后天素姐姐去采药,我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我们长大了,是我们照顾您的时候了。您安心休养,不用操心其他的事。”

    楚睿卿知道自己的状况,却无能为力,只道:“你们两个女儿家,我怎么能放心呢,江湖人心险恶的,太多事都不是你们能左右的。”

    “爹我去熬药。”小雨擦着眼泪跑开。

    楚睿卿看着天儿,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快去长安。”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玉佩,是永宁二年的春天,他在秦岭山中遇见陛下时,陛下所留。上篆刻着“天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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