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小雨不懂典故,羞得面红耳赤。

    原来,她一直就是个局外人。

    到了县城,李珺珵与乔卓然几个安排了与天素成婚之事,李承瑜第一个不干。他喝道:“哥,你是不是疯了?成亲这么重要的事,父亲母亲都不知道,马上就到长安,你急于这一时么?”

    乔卓然也道:“公子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小雨沉默着,没有喜悦,亦不会反对。

    天素跟着李珺珵,她便能继续守在乔卓然身边,她是有私心的。

    李珺珵没与承瑜几个细说,道:“你们可以不参与,我与天儿自己拜堂。”

    几人在县城最好的客栈下榻,李珺珵吩咐了店家,安排了他们的婚服和爆竹。

    李承瑜气得快失去理智,乔卓然单独找李珺珵,问:“殿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为何突然就要成亲,等回长安,也不会耽搁多久。”

    “你这是第几次质疑我的决定了?”李珺珵声音很冷,他目光深邃,眼中没有半丝犹豫。

    “殿下,我不知道您这两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您怕是没感觉出,自从遇见文天素,您整个人都变了。”他很愤怒,“以前,若是您身体恢复,一定会第一时间回长安,您怕是忘了,你的姐姐明月方才出嫁,柳文暄受了重伤,皇帝身体也不好。而你的抉择呢,是打算留在这里,和这个女人成婚。”

    “天儿在我心中的分量,与父亲,母亲,姐姐同样重要。”

    乔卓然摇头,程子弢也跟过来,他问:“殿下,是不是真的把文姑娘当成楚天曦了?但我要告诉你,楚天曦已经不在了,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李珺珵并没有生气,冷声道:“记住你们的职责所在,若是文天素有任何闪失……”

    程子弢也受不了这种气:“难道你与她那一点露水情缘顶过我们出生入死的袍泽之情?”

    乔卓然接着问:“若是文天素有闪失,当如何?”

    “你们此生都不必来见我。”李珺珵说毕,便向客栈走去。

    暗中跟来的天素将此情看在眼里,是程子弢喊她来的,待李珺珵走后,他向小巷中冷声道:“看到清风朗月的秦王殿下为姑娘如此,姑娘心中作何想法?”

    天素将体内翻涌起来的血咽回去,故作淡定道:“所以你们想怎样?”

    乔卓然目标很明确:“秦王若是回长安,必然会被加封为太子,太子大婚之事非时儿戏,姑娘可知道此事轻重缓急?”

    程子弢奚落道:“怕是她知道自己身份低贱,怕配不上太子,故而怂恿李珺珵此时成婚。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山鸡变凤凰了?文天素,你虽聪明,却有些自作聪明得过了。麻烦你看清自己的身份,你此时能得他如此宠爱,已是祖上积德,若是寡廉鲜耻不知满足,小心登高跌重,死无葬身之地。”

    天素身体很虚弱,眼下只有李珺珵,她才撑着。知道程子弢也是担心她蛊惑李珺珵,竟然也未生气。

    她淡然道:“作为随从,你们的态度我能理解。可是,你们并不能说服自己的主子之后便来威胁我,给我施加威压,你们凭什么?”

    “你……”乔卓然很生气。

    天素又道:“你们两个,作为他的护卫,竹溪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你们不去查,反要来威胁我,你们自己觉得,你们的行为算男人吗?”

    程子弢一万个不服,他看不惯文天素很久了,眼下她一直在装柔弱,他倒要看看,文天素的伤到底是真还是假。

    程子弢道:“行啊,既然如此,我便以江湖规矩挑战你,若是你输了,也要按照江湖规矩,离开李珺珵身边。”

    天素此时身体状况不适合动武,她笑道:“若是我不还手,你们敢动我么?”

    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

    李珺珵回到客栈时,不见天素,小雨知道他担心,道:“姐姐说去见旧识了。”

    见李珺珵沉默,小雨道:“那位公子是冶铁世家,前年爹爹带着我们路过此地时,救过此人的命。”

    李珺珵看婚礼的东西皆已备齐,心头不放心,又找出去。

    天素与乔卓然程子弢僵持在小巷中,看乔卓然的意思,是没想放天素走的意思。

    她朗然一笑,大喊道:“珵哥哥。”

    程子弢心头一惊,怂了,忙忙让开。

    正在街上寻找的李珺珵听了声音,过来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天素拉着李珺珵的手,道:“我正欲去买药,不想见到他两个,以为你在这里,便过来问问。”

    “你身体不好,不要独自出来。”

    “我这不是没见到你么?”天素故意娇滴滴的语气。

    把身后的那两人气得几乎吐血。

    李珺珵要问天素事,便向身后的二人道:“你们先回客栈吧,我与天儿去买药。”

    见李珺珵和文天素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乔卓然与程子弢横眉怒目,这文天素简直红颜祸水。

    程子弢道:“这文天素,我们得想想办法才行。”

    两人正转身,便看到柳思颖。

    柳思颖笑道:“可需要我帮忙。”

    她一身红衣,唇上涂了厚厚的胭脂。纤腰束素,光彩夺人,脸上笑意盈盈,没有摆她那郡主的架子。

    李珺珵和天素买了许多药材,又买了几只小白鼠,半日功夫,天素给自己配了一味解药,又配了一副毒药。

    李珺珵在一旁给她整理药材,飞鸽传书告诉陈子敬自己的位置,半日来哪里也没去。

    李承瑜有些不敢相信他哥明天就要成亲这个事。乔卓然和程子弢说去说服他哥,结果那两个还未归来,莫不是被他哥赶走了?他半日没敢问,百无聊赖坐在一旁时而看下天素配药,时而找李珺珵说话。

    直到天素配完第一瓶毒药,用瓷勺将那药喂给小白鼠喝毕,片刻时间,小白鼠化成一滩血水。

    李承瑜正看到这一幕,惊得浑身汗毛直竖。灵珠吓得尖叫,径直捂了眼睛。

    小雨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药,心头竟然有几分恐惧。

    她恐惧的,是接下来,或许要面临大敌了。

    时至今日,姐姐都未主动向她坦白,李珺珵到底是什么身份。

    灵珠躲在天素身后,浑身颤抖:“姐姐,这个太吓人了。”

    天素道:“我作为医者,本不该用毒杀人。事到如今,我们若是想安然回到长安,只有出此下策。不过,我只对毒师用毒,不会累及旁人。”

    李珺珵安慰道:“你不要有负累,我们三番五次中毒,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用自己的仁心去搏他们的恶毒,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知道,天素其实还未真正动手杀过人。她作为医者,本以救死扶伤为使命,从未想过亲手夺去一个人的性命,故而下手总是留有余地。李珺珵看入天素的眼睛,似是在用眼光安慰她,叫她别害怕。

    小雨道:“姐姐,以前你守着不杀人的规矩,那是因为我们可以退避江湖,躲进深山老林不与他们产生纠葛。如今,你要保护李公子。保护我们这些人。先前我以为你是无坚不摧,世间任何人都威胁不了你,奈何不了你。可这两日,我突然害怕起来,因为我们永远无法揣测一个人到底能心狠手辣到什么程度,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却终究有所顾虑,到最后反而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保护不了。”

    她觉得,她对天素,大概还是羡慕大于嫉妒的吧。

    天素面色平静:“面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境地,不会有人给我那么多机会去考量如何抉择。其实上次和那毒女对手,我是有很多机会杀她的。她身手虽然了得,终究不及我。如今这一味毒药便是为她配制。”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杀了那女毒师。

    “他们应该已经埋伏在四周了。你们切记,不要单独行动。”李珺珵拿出一卷地图,道:“这是我一路来画的。”

    李承瑜忽然意识到什么:“哥,你说大婚,不会是想引诱藤原作诱饵,然后将藤原拿下吧?”

    李珺珵抬头轻笑:“天儿原是这个意思,可我只是想成亲,是以,不会在明天的婚宴上动手。”

    他继续给李承瑜分析地图,他指出一个地方,道:“往这条路查看时,一定要记得伪装。”

    天素将自己的解药包好递给小雨,小雨起身去给天素熬药。

    乔卓然正回来,小雨见乔卓然手上烫伤的包扎有血迹渗出来,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了?不好好休养,浪费我的药。”

    一旁的程子弢识趣迅速从乔卓然手中拿来买的物什没入房间,进去时还不时回头看两眼。

    小雨并未留心程子弢的异样,借了客栈的厨房给天素熬药。

    程子弢回房间放了东西,二人才过来与李珺珵请安。

    天素向李珺珵道:“我准备给你们每人做一件金丝软甲和一张银面具,一副银手套,你们随身携带,以后防身也可以用得上。”

    程子弢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金丝软甲可不是谁想做便能做出来的。程子弢正欲开口说什么,天素从包裹中拿出一根赤金条,一块玄铁,一块乌铜,加上一些金属粉末和药粉。天素拿了一瓶药水。

    她收拾完毕,道:“竹溪县城铸铁铸铜的地方甚多,且技艺精湛,街上最南边的街巷深处有一家作坊,我去去就来。”

    天素拿了面纱遮住脸,李珺珵打扮成随侍的模样,远远跟着。

    到达小巷,她扣门三声,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开门者是一个五官几乎被毁的半瞎子。他那融化的面孔上勉强看得出五官的位置,一颗漆黑的眼珠从额头处透出一丝精光来。

    那人愣了半晌,手微微有些颤抖,又似是刻意压制住激动的情绪,才道:“您来啦。”

    是男子的声音。

    天素道:“嗯,此番过来有一事求于公子。”

    公子?男子听了这话,唯一可看出表情的漆黑眼珠中似乎有些水雾。

    两人入了院中,院内冷寂,却不难看出这曾是大户人家。

    天素将东西拿出来,说明了来意,男子十分欣然道:“姑娘所托之事,在下定当不负所托。”

    天素示意男子伸出手,给男子把了脉,才笑道:“你身体如今已然完全恢复。”

    “一切多谢姑娘与先生,不知老先生如何了?”男子正要下跪,被天素扶住。

    “我爹去年病故。”

    男子楞了许久,向天素揖手,似在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天素道:“医者职责而已,当时情形,不管是哪个大夫见了,都会出手相助。”

    男子道:“却无人似姑娘这般医术。”

    男子赤诚地看着天素,若是五官清晰,或许他是在笑的。

    天素道:“我爹前年说过,待你身体好转,便回来给你治好你的脸。奈何去年生了变故,我眼下过来,也算完成我爹未尽之事。”

    那人道:“去年家父亦过世,应老人家要求,送回泸州老家落葬。”

    “节哀。”

    “姑娘此番前来说有事,还是先帮姑娘完成所需,再考虑其他。我这张脸已经习惯,也不急于一时。”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

    天素只道:“此番出来,遇见一用毒高手,我和我的朋友均中了毒,对方的人还在跟踪,故而做些防范。”

    那人点头,看了天素给的图纸,欣然道:“只要东西齐备,三日便能锻造毕。”

    “好,那我三日后来取。”她将所需之物都准备齐,递给那人。

    那人很想留天素多坐片刻,却知道她淡如水的性子,只是微微揖手,便两下告辞。

    园中尚有菊花如簇,浓烈的香味四溢,让整个庄园更加雅致。

    天素戴好斗笠回到客栈,李珺珵才从暗处出来。

    二人回客栈时,乔卓然和程子弢正以审判的眼光看她。

    天素见众人目光,看了看李珺珵,目光最后落在乔卓然身上,问:“何事?”

    乔卓然眸中满是质疑,事实上,乔卓然还是招架不住这种犀利的目光,最后慢慢将眼睛挪开。

    李珺珵道:“卓然,你有何事想问就问吧,这里都不是外人。”

    乔卓然直言不讳:“文姑娘在竹溪也有故旧?”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他们,收到线索,竹溪这里怕是不简单,偏巧文天素在这里有故旧,再怎么不想怀疑她,她却处处令人怀疑。

    小雨过来低声道:“姐姐,方才你和李公子不在时,袁澄意又来过,说是来找你,还说三年前在江南遇见过你,我与他们分辨说没有,他不信。”

    藤原此人性格怪诞,身法高深莫测,擅用毒术,阴险狡诈,惯于煽风点火。乔卓然几个本就不待见她,那厮还要趁机火上浇油,难怪这几个面色凝重成这样。

    乔卓然再问:“姑娘已经有袁澄意那样的追慕者,为何会选择李珺珵?”

    天素看过来,真觉得乔卓然被他爷爷管得太死板,又好气又好笑:“你觉得以你的眼光,是李珺珵好还是袁澄意好?”

    自然是李珺珵。

    李承瑜觉得这不是一句废话么?

    乔卓然道:“在未遇到李珺珵之前,袁澄意应该算是最好的吧?”

    “容颜过得去,性格却不知。再说,我此前确实从未见过此人。”天素神色平静负手而立。

    此时,她哪像一个前两天还七窍流血的人?难道时装柔弱,让李珺珵放下戒心?

    小雨最怕乔卓然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她虽心头一直埋怨姐姐不曾真心把她当妹妹,可这么多年的情谊却是真的。何况她从来都有自知之明,把自己当作她的丫鬟。

    大概人天生长着反骨,有时候觉得命运不公想挣扎一把,回头看,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命运的股掌。

    她道:“姐,我也没见过,可是袁澄意将我们三年前在江南所走过的地点,住的过客栈,遇见的人,都说了一遍,比我记得还清楚。”

    三年前她父亲还在,只是那时他们女扮男装,藤原何以注意到她?

    这其中,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细节?

    乔卓然就小雨的话,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天素。

    天素笑道:“照你这么说,天下知道李珺珵的人也多,追慕李珺珵的人也多,关注他的人更多,若是因为如此,李珺珵就要选择那人?”

    这不是说柳思颖嘛?暗处的柳思颖气得几乎要推门而入,不过她还有大事,不能耽搁。

    今夜,是文天素的死期。

    天素继续道:“他在暗我在明,光华掩藏不住,你觉得这应该是我选择他的理由?我与那人并无交集,此番你拿他与李珺珵比,你平心而论,他有什么资格与李珺珵比?”

    “好啊……”忽然一个声音从天素身后传来,是藤原。

    暗处的柳思颖心头一惊,忙从客栈暗道中退了出去。

    堂内几人忽然警觉。

    风中弥漫着血腥,这人似乎去杀了不少人。

    柳思颖回到郊外与那人约定的林子,只见那蒙面女子伤痕累累,地上满是血迹。

    她大骇道:“你怎么了?”

    紫衣女子道:“今晚行动停止。”

    柳思颖皱眉:“为何?”

    “主人说了,他要带走活的人,否则那皮不能用了。”紫衣女子又吐了一口血,他还说:“若是文天素死了,我们会死得比文天素惨十倍百倍,你是知道我主人的性格的。”

    柳思颖几乎要哭:“可是,听说李珺珵明天就要与文天素成婚了。”

    “你可知为何文天素要与李珺珵成婚么?是因为,文天素的寿命,撑不过一个月,李珺珵必然是看出来了,所以才想与她成婚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一路,若是无我的帮助,你觉得你能找到李珺珵?”她很喜欢头脑简单的柳思颖,只要稍稍引诱,便能将她的任务完成。

    柳思颖终于不说话,想了半晌才道:“可我不想李珺珵娶文天素。”

    “你放心,我主人也不会让他们成亲的。”

    “是吗?”

    紫衣女子发出瘆人的笑意,柳思颖心头害怕,却知道母亲的四个高手在暗中保护自己,又不再害怕。

    客栈之中,藤原恻恻而笑,向天素揖手,才打开折扇徐徐道:“我最开始遇见你,便被你清冷的气度所吸引。断桥残雪,我跟踪过你好一阵,你确实从未发现我的存在。彼时你心如止水,仿佛世间万般看淡,如今,竟也有如此炽烈的时候?”

    天素看着藤原,手中的毒药握紧,不杀此人,不足以泄恨。

    李珺珵握着天素的手,示意她冷静。

    藤原道:“你与我之间的那些事,你不会忘记了吧,转身对这个男人投怀送抱,与我的那些,又算什么?”

    天素正欲出手,李珺珵已飞身上前,天素跟上,两个高手对决藤原一人。

    藤原目不转睛看着文天素,笑道:“我知道你身手极好,可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眼下的情形。”

    李珺珵和天素联手,丝毫不给藤原喘息之机,藤原的话语被打断,已无精力风言风语。

    暗处,褐色衣衫的少年抱臂站在树上。另一厢,一戴着斗笠的人静观一切。

    藤原不是李珺珵的对手,文天素哪怕重伤,奈何她不计代价要杀他,他毫无招架之力。

    天素忽然出手,李珺珵在后,两厢夹击,藤原慢了一招,天素打出来的暗针没入袁俊乂胸口,藤原咬牙切齿道:“你竟伤我?”

    他身影一幻,旋即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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