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转作北风之时,是光阴的流逝。

    对战陈晋,眼下正面较量,并不明智。李珺珵并非没有想过萧风此人的立场,只是陈晋此人,终究不能小觑。

    他戴好银面具和银手套,袖中藏着他与天素这几日在马车上改良的毒暗器。

    陈晋的作风,他太过了解。黑甲军昼伏夜行的风格,他比谁都清楚。至于说萧风如何能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他只能将这种顾虑稍稍往后放一放。

    李珺珵身法迅速,如飞鸟从天际划过,谁也不曾发觉他的行踪。

    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发现了黑甲军的踪迹。

    黑夜之中,他站在树上看着地面的黑甲军如蚂蚁一般,纪律严明,连脚步声几乎都听不见。

    李珺珵飞掠而过,从大军前到后,借着薄薄的月光,这群人有二万之数。

    他飘然落在上风头,将这几日配好的毒药散发于空中。

    这几日他与天素独处时,两人并未闲着。天素体内有毒,需要控制,他们面临着太多威胁,想要自保,还需得有自己的手段。

    此番,他并未打算与陈晋正面交锋,而是放毒。

    独自出来探敌,他并不担心与陈晋交手,却担心陈晋的调虎离山之计。藤原虽中毒,却还有一个褐色衣衫的少年,身法诡异。此时天素行针之后身体虚弱,若是那人偷袭,天素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终于来了?”躲在暗处的陈晋忽然飞落在李珺珵身前的树尖上,看着戴着银面具的李珺珵。

    身后一持莲华金杖的妇人落在李珺珵身后:“老东西,好久不见了?”

    弦月低垂,行进的大军如鬼魅一般,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

    陈晋久经沙场,惯来暗夜行军,未必就没有料到他会半夜来偷袭。

    陈晋道:“李珺珵,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晚了一些。”

    “是么?”李珺珵声音很淡,

    “不错,敢于回答我的问题了,有进步?”上回和李珺珵对决的时候,李珺珵一直是个闷葫芦。他觉得,这样的李珺珵,也不配作李雍的孙子。

    “陈晋,我之所以没有杀你,不是因为顾及你背后的势力,而是想让你跪在我祖父陵墓之前,向他请罪?”

    陈晋微微抬了抬下颌,哼了一声:“当年,我给他守了三年的陵,他也没能活过来。二十多年过去,世上却出现了这样一个你。尽管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那种来自心深处的痛恨,那种对于不被理解的痛恨,让我想将你们的心肝挖出来仔细瞧瞧,你们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我的曾祖父死于你之手,太祖父死于你之手,在你的内心,你觉得你可以夺得天下,是他们不理解你。可是你忘了,是他们给予你机会。没有他们,你依旧是流浪在街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陈晋,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能得我祖父赏识,已是你毕生的荣幸,可惜,你自己在这种狂妄之中丧失了人性,却要将所做的恶推给他人,你难道不觉得你活着很可悲么?”李珺珵声音很轻:“我祖父在世时,你活着的意义希望获得他的注意,我祖父死后,你活着的意义其实就是在证明自己多么可怜,像你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大概就很缺爱吧?”

    “你如今的气度,比起李雍,还是差得太远了。以至于你的话,不能丝毫令我生气,也不能令我喜悦。这种感觉,就像隔靴搔痒。时过境迁,你说的那些活着的意义,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有用么?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陈晋倚老卖老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李珺珵笑道:“那么眼下,你没有与我动手,不也是没有把握?你打着去捉我的目的,引诱这群人入竹溪县,不过是因你自己也知道,北上不可能成功。你不也是不敢?”

    这话才是陈晋的痛处。

    陈晋想夺得天下,奈何一步一步的棋都毁了。

    李珺珵声音幽幽,笑道:“陈晋,你难道就不好奇,李承珉不是我父皇的儿子,这么隐秘的消息,隐藏的这么多年,如何被发现的?”

    陈晋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正如李珺珵所说,此事如此隐秘,最后如何会暴露了?

    李珺珵亦是知道,天素所说的,藤原的背后,除了陈晋,其实还有一个人。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老三一向唯老二马首是瞻,但也有可能是暗中掌控权力的一方。老四好大喜功,身边有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孔怀章,未必就无翻云覆雨的能为。至于老五,常年缠绵病榻,终日病怏怏的,却不像是精于谋算之人。而老六,身体残疾,从来都是避开是非,亦不像是机关算尽之辈。

    白玉箫是知道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可惜,她不会说。

    “老东西,你竟然给这么多说话的机会,看来你对这个少年还真是格外开恩。”老夫人道。

    陈晋也懒得与他多说,抽刀向前,身后的老夫人亦动手。

    李珺珵道:“二位就莫怪在下不尊老了。”

    他的身法很快,陈晋当日在金山之中受伤,身法比之先前慢了许多,但这位手持金杖的妇人,身手却十分厉害。

    陈晋的刀和妇人的金杖来回交错,黑暗之中,李珺珵看出妇人手上的小动作,金杖向他袭击而来时,金杖顶端的莲花开启,李珺珵侧身错过,将莲花金杖踢向陈晋。

    陈晋身法没有先前快,那暗器生生打入陈晋的身体。

    “老东西?”

    李珺珵脚上的暗器亦踢向老夫人。

    夜空中火花亮起,此火花为陈晋所放。

    “来人,活捉李珺珵。”是李承珉的声音。

    奈何李珺珵此番是有备而来,陈晋被妇人的暗器所伤,李承珉话语一起,妇人便逃了。

    乌泱泱的黑家军箭矢如雨。

    黑夜之中,李珺珵身若惊鸿。

    他身影飞掠之时,手中带的毒药向空中洒去。

    当时,陈晋也是利用此法子捉住了陈敬之,才导致敬之的双腿被废。

    这段时日,天儿也多番中毒,导致如今这般情形。

    李珺珵用毒的手法也在多次的交手之中学到了他们的精髓。

    这些毒是天儿根据自己体内所中之毒配解药时制作的新毒,若是天儿的毒无药可解,那么他们想要解毒,只会更难。

    二万黑甲军围剿李珺珵,眼下打的是消耗之战。

    李珺珵可不会跟他们一一对战,他要将人引到深山中去。可惜此番行程仓促,来不及布局。

    卓然查到的消息是三日之后,陈晋此人向来做事毫无章法可循。他原想着,等着敬之的人马到了,便一举将这老狐狸拿下。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能减少伤亡,是最要紧的事。

    李珺珵落在山中,四面八方围困来的黑家军忽而悄无声息。

    远处的李承珉大喝道:“李珺珵,你怕是忘了,你心爱的女子还在竹溪县城呢。你是不是忘了,黑家军到底有多少人了?我告诉你,这些黑甲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你那心头宝似的女人,本来就撑不到一个月,眼下,怕是撑不过今夜了。你是不是很好奇,文天素医术如此了得,为何体内的毒一直未有减轻的症状,那是因为,你的身边,也有细作。你眼下若是赶回去,你那心上人或许还有救。”

    李珺珵飞速袭向李承珉,戴着银丝手套的手掐住李承珉的脖子,忽而旁边一人飞出,身法迅速,与李珺珵厮杀成一片。

    是白玉箫。

    原来此人这么久不见踪影,是回到了李承珉身边。

    “李珺珵,今夜我们做一个了断吧。”白玉箫手中的剑格住李珺珵的引云,杀招猛烈。

    “妾身参见殿下。”一衣衫华丽的女子提着灯笼走来,面色温柔,脸庞如月,衣带飘飞。

    李承珉回头看见白衣飘飞的女子,好不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去了南境么?”

    女子是李承珉的正妃赵氏,赵雨晴,从一个宫女的身份,到后来成为皇长子的正妃,这一路,她的手里沾了多少鲜血,她自己都快忘了。只是这人看上去,永远温和从容,不管是杀人,还是驯服人。

    “妾身一直在蜀中等待殿下,听说殿下来了金州,便过来了。”

    “那杀手是你的人?”

    “嗯。”

    温柔的声清如水。

    李承珉想了半夜要得到李珺珵的女人,眼下一看这盈盈弱质的赵雨晴,心头不禁忍不住爱怜。

    “昌儿呢?”

    “他还在蜀中,端娘子带着呢。”她声音温柔。

    李承珉忙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给她围上:“夜里冷,别着凉了。”

    “殿下,这么久没见妾身,殿下难道不想念妾身么?”

    赵雨晴柔软的手撩拨着李承珉的下巴,李承珉本就如饥似渴,身心如火烧,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顷刻便抱着人飞走了。

    黑家军奉命围杀李珺珵,虽知来者是李承珉的人,也未顾虑半分,箭矢交坠,黑夜中跳动的人影快如闪电。

    在黑甲军眼中,那飞快跳动的二人,恍若天外来客,西天虽挂着半边月亮,终究看不甚清晰。

    他们中的毒半个时辰便发作。

    忽一人暴起,向周围的同伴砍杀。众黑甲军惊惶之际,一旁又有黑甲军暴起,相互砍杀。

    一黑甲军首领见状,立即鸣角整肃队伍,奈何已经在山中,大军四散零落。

    “有反贼……”

    一声呼喝,万人心惊。

    不知是何人丢了一团火,忽而烧起一片大火海。

    “秦王在那里。”一人指着火光不远处打斗的人。

    几位黑甲军首领意欲稳住阵脚,却见那厮杀的二人,竟然杀到火光之中。

    “围住秦王,放箭。”

    黑甲军的箭不分敌我,射向火光之中打斗的人。

    两人身法十分快,战了半个时辰,依旧不分胜负。

    眼下,又是比体力消耗的时候了。

    李珺珵飞掠起来,白玉箫亦身法迅速,剑与剑身相互摩擦,碰撞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

    烈火越发蔓延,天干物燥,风一吹大火在山间搅扰了一片。时而山坳之处火势较大,忽而一阵爆破之声,闻之者莫不胆寒。

    黑甲军疯狂围困李珺珵之时,却不知莽莽大火将自己包围。

    “救命啊……”谁被烧成一个火人,撕心裂肺吼叫。

    “有细作。”谁被人砍断了胳膊,还在喊。

    这是黑甲军的精锐,身手都极其了得。

    李珺珵记得,黑甲军纪律十分严明。只不过此时,他们之中不少人中毒了。

    天素在这种毒之中加入了大量的断魂散,是从她体内所中之毒提炼出来的一种。那是一种能令人失去心智的毒。

    李珺珵记得,天素之前数回发怒都不受控制,她是从何时开始中的这种毒?

    饶是细心如天素,也根本不记得几时接触过相关的草药。最后她推测,是从许秒上山的时候开始,她便在不停中毒了。

    许妙是用毒高手,针对她一个人下毒,旁人并不能察觉许妙的手段。

    李珺珵正想到此处,白玉箫手中的剑刺向李珺珵,李珺珵错身一转,剑已搭在白玉箫颈上。

    周围的烈火窜得数丈高。

    与赵氏翻云覆雨的李承珉久旱逢甘雨,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黑甲军一首领埋怨道:“您说这王妃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这般紧要关头,也不知轻重。”

    “在王妃眼里,伺候殿下就是一等一的要事,你们懂什么。”

    “何况那高手缠住李珺珵落入火海,也根本出不来,我看过那人的身手,与秦王不相上下。”

    这一批黑甲军,已不同于当初金山的那一批了。金山时尚且是常胜之师,之后,便是仓皇逃窜的散兵游勇,战力如何能与当初相比。

    此时的秦王已非当初在金山时的秦王。

    如日中天的黑甲军尚且败在秦王手下,此时这些人,心头确实没底的。

    竹溪山中的火越火越猛。

    周围中毒之后相互厮杀的士兵已葬身火海之中。逃窜的逃窜,跳水的跳水。

    二万兵马,此时止胜数千人。

    方才烈火焚烧之处,反而烧出一片空地。

    李珺珵落在中央,白玉箫输了。

    白玉箫答应赵氏,如是今日捉到李珺珵,赵氏便与她两讫。

    可惜,他还是输了。

    哪怕他竭尽全力,竟然在百招之内输了。

    李珺珵没有与他说什么,身影一掠,飞出火光包围之中,赶向竹溪县城。

    这里离县城那么远,李珺珵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便是被派过来缠住李珺珵的,李承珉的目标,是文天素。

    而在李珺珵方离开客栈不久,值夜的程子弢抱着剑在院落中踱步,黑暗之中,带着血腥的风吹过来,程子弢不觉犯困,坐在廊下,睡过去。

    暗夜沉沉,杀气裹挟着黑夜。

    窗户一动,在浅眠之中的天素便惊醒。

    她悄悄起身,站立在床头,捂住口鼻。

    嗅觉虽减退,她依旧嗅到空中的异味。借着廊下的光看到一团黑影,她手中的银针迅速飞出,正打中那人胸前,似乎被那人接住。

    才行完针,她的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蒙面之人与天素辅一交手,房内的乔卓然和李承瑜便警觉,出来看时,见程子弢竟然昏迷,倒在回廊下。

    乔卓然迅速敲了小雨和灵珠的房门,二人起身出来时,只见天素与二人正战得激烈。

    李承瑜和乔卓然将昏迷的程子弢扶起来,给他嗅了嗅醒神之物,程子弢恍然惊醒。

    “你们快去帮帮姐姐。”

    “我哥呢?”李承瑜忽然问。

    “你哥回不来了。”旁边一黑衣人抱臂而立。

    “你们快去帮素姐姐呀。”灵珠也万分焦急。

    李承瑜却道:“珠儿,我要保护你。”

    “姐姐刚行完针,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你们去帮帮姐姐吧。”

    程子弢问天素:“文姑娘,秦王殿下呢?”

    秦王?

    小雨有些木讷,李珺珵是秦王?

    尽管猜测到李珺珵身份不简单,却从不知道,他原是那位传得满天下都知道的秦王殿下。

    一阵寒冷的麻意灌注全身。

    她定了定神,心头忽然感觉一阵荒凉可笑。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姐姐去年就知道李珺珵是秦王殿下的吧,所以才这么护着他。

    天素与一褐色衣衫的少年和紫衣女子打斗,紫衣女子似乎受了伤,但褐色衣衫的少年身法却十分了得。

    小雨看出天素虚弱的样子,她手中没有兵器。

    她其实很想与姐姐大吵一架,发泄自己的愤怒,可是,她还是担心她出事。

    小雨入房内,取了自己买了一把剑,大喊:“姐姐,接住。”

    天素身法迅速,踢开紫衣少女,接住了剑。

    她拄剑微微叹息,身体实在没有多少力气。

    褐色衣衫少年是奉藤原之命来捉她的,不想她身手竟不弱于李珺珵,哪怕中了千秀配的那么多毒药,竟还活得好好的,怪不得从来不近女色的藤原会对她如此上心。

    眼看天素根本撑不住,乔卓然几个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李珺珵不知去向,他们的心思都在李珺珵身上,至于文天素死活,他们觉得无关紧要。

    灵珠泪流满面,向李承瑜道:“哥哥,你们也算是受过素姐姐的恩吧,我从前竟未看出来,你们是如此冷血之人。你们不救,我救。”

    “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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