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养伤的李承瑜恰才醒来。

    阿武便按陈敬之的吩咐冒雪赶过来,接李承瑜出山。

    重伤的李珺珵昏死,情况十分不好。天素身死,李珺珵断然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身边没个亲近的人守着怕是劝不住李珺珵的。

    阿武身边跟着几个将士,安排了担架。

    李承瑜见阿武面色凝重,行动慌忙,他问:“城中的战事如何了?”

    “战事大部已止息了,只不过柳公子和陈晋不见了,我们公子着人去找了。”阿武说话很急促,语气也不稳,道:“殿下快些回去吧。”

    “怎么了这是?”阿文阿武兄弟俩从小跟在陈敬之身边,早被他家主子调教得行事稳重。眼下却如此惶急,李承瑜心知不好,“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了?”

    “文姑娘昨夜激战一夜,天亮之前身死,殿下抱着她的尸身在风雪中跪了半个时辰,我们家公子劝他说人只是睡过去,殿下似乎知道文姑娘已身死,吐血昏厥过去。本来秦王殿下内伤外伤都极其严重,此番遭了这般打击,我们家公子怕殿下醒来想不开,小公主又受伤昏迷着,殿下身边没个亲近的人怕是劝不住。”

    旁边石炕上的萧风听见此话,一愣神:“你是说文天素死了?”他不相信是天素死了,又问了一次:“可是那神医,文天素?”

    “正是救我们家公子腿的文天素,我们公子认了她作妹妹。”阿武擦了一把眼泪,数日前文姑娘还告诉他们,他们家公子的腿再养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他哽咽道:“论理,我们也该称文姑娘作小姐。”

    三大五粗的汉子突然就落泪了,神情十分哀伤。

    回过神的萧风身子一颓,他猛然摇头:“不会的,她怎么可能死呢?她不是神医么?”

    “萧公子有所不知,昨夜整个金州城布下了天罗地网,文姑娘与秦王殿下等激战了一夜,便是神仙,身体也吃不消。何况那么多杀手,全是暗器,我们见到素姑娘时,浑身上下都是短刃,她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萧风的眼睛忽而变得猩红,他想要说什么,最后是沉默下来。

    “殿下,萧公子,快出山吧。”阿武抽泣了一声,声音似是着了风寒。

    萧风眼神忽而一冷,道:“你们捉到邓巽和陈晋了吗?”

    阿武摇头。

    “赶快让所有人退回山中,他们还有伏兵。”

    阿武一愣。昨夜杀了那么多,还有伏兵?

    萧风道:“陈晋的金甲军是他自己的,邓巽的楚军是从武昌带过来的。还有一个人,他自己的兵还没动。”

    李承瑜眼神疑惑:“你说的还有一个人,是谁?”

    萧风表情痛苦,微一摇头,整个萧家的命都在他手上,他不能透露李承琪的身份。他只道:“快着人退回山中,等他们调整了大军掩杀而来,那几个就再无机会了。”

    悲愤的阿武上去就是一拳,提着萧风的衣领道:“原来真的是你,你真的是他们的人,你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人吗?整个金州城,血流成河,都是你,都是你……”

    李承瑜混沌了片刻,还没厘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阿武:“到底怎么了,萧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怎么可能……”

    “他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相互残杀。风火雷我们有,敌军也有,在金州城北三十里外伏击了来援的程飞将军,十枚风火雷将连山阙轰炸成了天坑,程飞将军带来的五万大军不及反应。伏军便同时发动十枚风火雷,将人坑杀在天坑里。金州城内,受风火雷的轰炸,整个城池方圆五里全都成了一片焦土,包括金甲军和邓巽的楚军,以及我们自己的人,不下十万人死于昨夜的轰炸之中。风火雷威力巨大,百丈之内的人被炸成肉泥,三百丈内的房屋都被摧毁,我们公子说,那火是白磷,从死人骨里提炼出来的,遇热便会连环爆炸。”他声泪俱下。抬头时,眼中布满血丝,他道:“殿下,那些死去的人,你知道吗,他们都成了肉泥,成了渣沫,几乎都看不到完整的尸首……至于程飞将军带来的五万人在山凹之中连续遭受十枚风火雷,情况更是惨烈……”

    李承瑜的目光从阿武脸上移向萧风,萧风没看他,神色却极其平静。

    “你不杀那些人,那些人便会杀你们。”萧风低声道。

    “那阻击援军的风火雷,又是哪里来的?”阿武暴跳而起。“那可是五万人啊,即便他们不是真心来援,也未必也真就有反意,那是多少个家庭,你知道吗?”

    萧风没有反驳了。

    阿武过去又是一拳,打得他头上的布包渗出血来。

    萧风道:“我在遇到你们之前,整个萧氏族人的命都在那一位手上。我的风火雷本就是应他的要求建造出来的,留给你们十门,我是在拿我族人的命在赌。后来遇到你们,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能救萧氏于水火?眼下这般局面,若是没有风火雷相助,你们这群人还有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吗?”

    李承瑜叹息一声,整个身体的灵气似乎被抽走,向墙壁无力一靠。沉默良久,他向阿武道:“阿武,快带我去见我哥吧。”

    阿武将所有的将士都带走,就留萧风一个人在山中。

    如萧风所言,重伤的李承琪还准备了后手。从一开始,他就担心陈晋反水,亦担心邓巽面对李珺珵的威压不敢动手。他将自己手中的淮军调了二万过来,已在这山中伏击了数十日。

    李珺珵下手太狠,若不是藤原带着他逃得快,他这条命怕是就没了。

    藤原给他上药,道:“殿下还是操之过急了。”

    “那般好的机会,你若是肯与我联手,李珺珵早就死了。”李承琪身体被那无名剑刺穿,多亏藤原的药。藤原手中的药对他来说永远具有利用的价值。

    难怪陈晋一直想灭藤原家族,还是愿意跟他们合作。

    “殿下这话说得可就不够意思了,文天素归我,李珺珵归你,最后的结果呢,文天素死了。你亲自出手,没能留住李珺珵,您还埋怨我?眼下柳文暄追着陈晋入了城西的山窟,怕是再也出不来了。那李珺珵得知文天素已死,怕是再也不会放过我了。而我,到最后却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殿下,我已不计较我付出这么多心血,您倒埋怨上我。”

    “哦,你担心李珺珵找你复仇吗?”李承琪冷笑道。

    须臾,李承琪身边的随从过来道:“殿下,乔将军那厢的事并无差池,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程飞的尸骨也未找到。”

    “准备围杀李珺珵等人。”李承琪声色狠厉。

    “乔将军有个请求,能不能留程子弢一命?”

    李承琪冷冷看了递信的随从。随从会意,出去点兵了。

    城西山中,重伤的程子弢和几个小兵昨夜被偷袭,奔逃了半夜。连风火雷都被抢夺走,那炸开金州城楼的那一炮,便是乔卓然的人打的,差点打到李珺珵。

    城中一柱火光冲天,是李承琪的人召集兵马,准备最后的围杀。

    铁蹄之声轰轰隆隆,从城西的山中传来。

    城东集结的淮军向城中进发,展开最后的围杀。西边山中陈晋的金甲残军发现大军,均躲入山窟之中。

    陈敬之早料到他们隐匿的人马会回击,他领军带着子母炮严阵以待。

    头部集结的五千淮军个个目光坚毅,这是李承琪的亲军,他们训练有素,面色铁青,毫无畏惧之色。

    男儿本色当是如此,可惜,他们跟错了主子。

    陈敬之的人埋伏在乱石堆之后,见大军靠近,便放子母炮。

    头部集结的五千将士训练有素,展开阵型,左右迅速分成两侧,手中万箭齐发,射向乱石丛中。

    陈敬之手中只有子母炮和两千将士。从二万兵被杀得只剩下两千兵,他在心头笑自己,以为用兵如神,遇到敌我力量悬殊之时,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还是一个死。

    头部五千将士正面攻击,中部集结的一万将士从侧方杀入,如一把尖刀插入腹部,陈敬之不是没料到还有伏兵,却未料到还有这么多压根都没拿出来的伏兵。

    邓巽那小子这会子怕是哭爹告娘直呼上当。

    包围圈越缩越小,陈敬之的人连连后退。

    将士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能撑到现在,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撤……

    陈敬之高喝一声,左右赶着战车迅速撤退。

    轰隆隆,远处乌泱泱又来了一批人,陈敬之往西边望去,心道那厮到底伏了多少兵?

    “末将孙武救驾来迟……”高高挂着的“孙”字旗迎风招展,震天的吼声气贯长虹。

    如蚂蚁大小的人影近了些,陈敬之眼神一亮,内心终于一定,孙武将军终于来了。他抬手道:“不必退,是我们的兵。”

    只见头部攻击陈敬之的那些将士已经和孙武的兵短兵相接。

    李承琪的随从慌慌张张过来禀告道:“殿下,孙武带着许多人马杀来了,与我们的人马短兵相接。”

    李珺珵恰才浑身擦药包扎好,听见这通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什么,孙武?你没看错?”

    “正……正……是孙武……”

    李承琪眼下是宁愿相信程飞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救援李珺珵,也不相信来的是从云南回来的孙武。南下的消息都被他截断,孙武原本在一个月之后回京,怎么这么巧能赶到这里?

    一旁的藤原吹着茶杯中的浮沫,静静听着那人的通报,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可惜李承琪重伤得太厉害,连起身的机会都无。

    孙武才从云南回来,手中的兵都是浴血归来,他的淮军即便训练有素,和久经沙场的将士比,终究是逊色。

    李承琪看了眼藤原,不想认输,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切,蛰伏了这么多年,装病吃药,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切。

    忽而,又一个将士颤巍巍走进来,递上一卷飞书。

    “念。”他怒火万丈,若是邓巽的兵稳住,他还能与孙武大战一回。眼下风火雷全部用在程飞身上,寻常的炮火根本奈何不了孙武。

    小将颤颤巍巍打开纸卷,道:“李承瑭孔怀章搅局,未能拿下陈府,长安局面胶着,暂停战事,从长计议。”

    是乔太傅的字迹。

    李承琪身体一抽搐,额头青筋暴起,他身上包好的伤口裂开。

    藤原道:“殿下若不迅速调整战局,最后怕是让李承瑭和孔怀章黄雀待后了,您手中还有一个楚天朗,何不先佯装救援,让头部将士缴械投降,将所有罪责推在邓巽身上,让他先认了罪,再将人除掉。”

    “报……头部五千人马,已伤亡二千……”

    孙武一来,势如破竹。淮军胆寒,还有兵是曾经在苏武手下待过的,立即倒戈相向。

    若是平时,李承琪或许一刀将那通报的小将砍了,可惜此时,他能醒着已是要多谢藤原了。

    藤原看他身上渗出来的血,摇摇头:“殿下身体要紧,再这般下去,您这一身功夫,怕是要废了。”

    他的话中分明是讥讽,哪里有半点惋惜之意。

    李承琪怒火中烧却不敢发作,眼下藤原没落井下石已是难得。

    若是藤原再反水,他此时便是虎落平阳了。

    “报,殿下,头部将士损伤三千。”

    “快退,命中部人马急速撤退,尾部人马五千换上淮军衣衫,命乔卓然停止追杀程子弢,并借机救下程子弢,并带上细犬入西山山窟搜寻陈晋,全力营救柳文暄。”

    数路人马立即出去,车马准备就绪,李承琪强撑着疼痛上了车马,左右举起了淮字旗。

    乔卓然得到命令,改救援程子弢。

    他砍了自己一刀,在头发上抹了一把雪,飞身跳入一个雪坑,在雪地里□□。

    一部分人将程子弢赶往乔卓然埋伏的方向,程子弢见乔卓然手臂受伤,连滚带爬趟雪过来,扶起乔卓然道:“卓然,幸好你没事……”

    如果他再细心一些,必然能看到雪面的痕迹,可惜,他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扶着乔卓然道:“快,快走,有人追来了。”

    “是谁的兵?”乔卓然故作不知。

    “是邓巽的。”程子弢身上受了不少伤,被追了半夜,精神有些萎靡,眼下扶着乔卓然,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我被追赶了半夜,都快绝望了,你前日也是遇到了伏击追杀吧,这种感觉我太懂了,走,咱俩作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将乔卓然身上的雪都掸干净,道:“往那个方向走。”

    果然,再无人追来。

    孙武和李承琪同时出现在陈敬之面前时,陈敬之躬身揖手道:“多谢二位,来得及时。”

    孙武是先前得了陈仪的飞书从南赶上来的,他没想到能遇到淮王。

    这数日没收到陈仪的飞书,长安也不知如何。

    李承琪一向病骨支离,此时更是拥着厚厚的狐裘靠在软枕上,他问陈敬之:“陈将军辛苦了,七弟八弟可还好?”

    “启奏殿下,秦王和八殿下都受了伤,此时已在回京的路上。”陈敬之道。

    李承琪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拢了拢狐裘:“今年比往年更冷,这一丈打得必然不容易。”

    “殿下一向怕冷,好生保养才是。”陈敬之倒很是客气。

    孙武向李承琪揖手:“既然秦王殿下已回长安,殿下身体不济,这战场便交给我来清扫吧。”

    “本王不盛严寒,这里就交给孙将军了。”李承琪还真绕上了官道,找了平旷之处安营扎寨。

    孙武得知程飞受伏击,柳文暄追陈晋而去,立即着人入深山搜寻,李承琪不失其时地献上了自己的细犬。藤原打扮成小药童模样出入营帐,众人并未发觉异样。

    李珺珵在城南的山中石屋里休养,小雨等人照顾他们,程若梅去了连山阙。

    青林照南几个带着灰狼找到柳文暄时,柳文暄手中的剑插在陈晋身上,陈晋手中的刀砍在柳文暄肩膀上,坠落在一处山崖之下。

    陈晋还是捉到了,李承琪没想到柳文暄竟然能死缠住陈晋,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肯放过陈晋。

    柳文暄伤得极重,好在人还活着,陈晋虽中了剑,竟未噎气。

    孙武和程若梅漫山遍野寻找程飞的下落,未找到程飞,却找到了十几车赵雨晴还未挖走的黄金。

    程若梅站在高崖之上,目光落在连山阙中间那处十丈深的深坑里,方圆五百丈,山石崩裂,血肉和泥土滚在一处,雪水与血肉在坑洼中间形成一个堰塞湖,红色的湖水从缺口流入山涧……

    孙武和一众将士脱下头盔,默哀片刻,又向周围山林搜寻而去。

    程若梅用力擦拭了眼泪,咬紧嘴唇,又坚定地站起来,跟着孙武一同往深山中找去。

    “侄女,你也别难过,你父亲武功高强,或许昏迷在何处也未可知。”这当然是一句安慰的话。

    五万人的队伍在山中行走,理论上是蛇形行,但连山阙中间正好是一处相对平旷的地方,适合扎营。

    程若梅是行伍之中长大的,知道此地并不适合伏击,但用的是风火雷,便是在劫难逃。

    孙武劝了一句便再也不说话了。路上山石崩落之处,还压着许多尸体。他们将尸身都安葬了,又继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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