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冷冷笑道:“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有失远迎。”

    一个容色若定,一个阴阳怪气。

    这两厢对决,一时半刻是分不出什么高低的。

    萧风,或者说他背后的萧家,这么多年来,从未想过放弃复仇。一代一代人蛰伏不出,就为等有朝一日一举反击。

    所以,萧风先前与陈晋合作,后来又与李承琪合作。

    以利合着,利尽而交疏。

    孔怀璋负手看着厅中央那幅中堂,中间是一幅悠远淡雅的山水,中有人物在松树下的茅亭中袒腹饮酒。两旁是对联,上写着:壶中小天地,醉梦渺尘寰。

    孔怀璋收回目光,向萧风道:“侯爷既然已经决议交出手中兵权,退出朝堂,为何又要这般殚思极虑,苦心经营呢?还是说,侯爷远离政务,不过是障眼法。远离朝政是假,准备退步抽身是真?”

    萧风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拍手道:“不愧是孔大人,谁都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顺利脱身。”

    他自顾自坐上主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品起来。

    孔怀璋倒也不着急,萧风只要人在长安,便逃不出他手心。

    萧风知道孔怀璋是个沉得住气的,笑问:“孔大人此番就两个人过来,既不向兴师问罪,更不像是拿人。何况我一向两袖清风,遵纪守法,你们怎么倒像是我欠了你们钱似的。”

    孔怀璋淡淡一笑,道:“侯爷,倒不是本官有意为难,委实眼下有桩大案,有人指认了侯爷。本官一向知道侯爷霁月清风,不牵扯俗世,奈何此番有人证物证,是以,本官不得不有所行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亦能保侯爷清名,我大理寺一向奉公之地,今日也算徇私枉

    法了一回,我们两位堂官亲自造访。”

    孔怀璋示意吴凭将卷宗递给萧风。

    是大理寺杀人案和武举场埋火药两桩案子,事情从开始到经过到结果,时间地点目击人,都络得清清楚楚。”

    孔怀璋神色极其平静,道:“眼下有人指认侯爷,说是侯爷包庇下人,我也是怕贸然动手,伤了和气。”

    “本侯手中从无人行此事。”萧风有些愤怒,李承琪这厮竟然直接卖他。好哇,反正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无所谓。

    萧风在心中已想好对策。萧遥的身份之前都是易容,谁也不能查出他来。孔怀璋再怎么心思缜密又如何,只要不是李承琪亲自开口指认他,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都是毛毛雨。

    孔怀璋道:“既然侯爷如此说,那在下便可放心拿人了。”

    萧风冷笑道:“原来孔大人已确定了犯人,是在试探在下?”

    “并非试探,而是真怀疑。”孔怀璋面色平静无波。

    吴凭补充道:“侯爷,我们此番确定的罪犯,乃是江大人昔日的亲随,那时他名作肖遥,而今改回本名,作萧风。看他武举的籍贯信息,确系和侯爷同祖同宗同枝,若无差错,应该还是同辈。侯爷,此人出自萧家,三司查到的证据都指向您,而今您既然已说无干涉,我们也好采取行动。”

    萧风眼睛微微一眯,萧遥……

    他让萧遥参与武举,是因武举状元可直接授予四品官职,权力不在小。他交出兵权,便是打算去南境,届时与长安里应外合,翻覆这天下。

    萧遥做事一向谨慎,身手高绝,他向来放心。看来,李承琪确确实实出卖他了,他道:“本侯并不认识此人。”

    孔怀璋揖手,道:“这样便好办了,吴凭,吩咐人去长安之西洛平山河西镇武鞥村拿人。”

    两人甩手出去。

    萧风已然不能再故作平静,孔怀璋竟然连萧遥的藏身之处都查得一清二楚。

    他急急找主事过来,吩咐了一二,换了衣衫,迅速往城西去。

    长安城之西道山中,荒芜的深山老林里,武器碰撞之声十分刺耳。

    两人打斗之处,四周的树枝悉数萧遥手中的刀网砍断。

    刀片分散时是刀网,聚拢时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化易无形,若非亲眼所见,李珺珵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等神兵利器。更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将这样的暗器控制得出神入化的地步。

    打斗许久,李珺珵一直处在逃跑的状态。他心头多少有些不服气。

    奈何,萧遥身手实在太厉害。

    李珺珵只得躲避,为自己争取更多观察的时间。

    不一会儿,他飞身向一处崖壁,左右两棵巨大的古树。狭窄的地方并不适合他那种又像鞭子又是剑的武器发挥。

    李珺珵急忙飞身躲过去。

    萧遥虽一直处于上风,依旧不骄不躁,把李珺珵往绝路上逼。

    李珺珵恰才躲入崖壁和古树围成道区域之内,萧遥的刀网和银丝线便飞过来了。当此时,暗刃插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绕了一圈,又插在另外一棵古树上。

    李珺珵身子一旋,欲夺剑。可他还没伸手,身边已飞来几条记极细的丝线,那丝线划过树枝,轻轻将树枝割断。????????????????????????

    李珺珵连续翻身,逃过银丝网的包围,脑海中却闪现一种熟悉感,在雪地里,也是被银丝线所包围,什么人和他一起抵御敌人。???????????

    记忆深处,有呕血的声音。

    为何没有与她相关的记忆??????

    李珺珵胸口一窒,萧遥袖中的毒粉趁机撒过来,李珺珵躲避不及,吸入体内,他脑袋一阵晕眩。撑着树枝滑落,支撑不住。脑海中浮现那人的声音,为何没有她的面容。李珺珵心头焦急,忍不住一呕,一口鲜血吐出来。

    萧遥大笑起来,道:“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挑战我?不自量力的东西。”????????

    李珺珵已单膝跪在地上,强力支撑。萧遥将暗刃收回剑柄之中,银丝线也收回护腕的布带之上。乍一看去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李珺珵摇摇欲倒,呼吸十分急促。???????

    “让我瞧瞧你到底是谁。能与我过上两个时辰的招,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我很欣赏你。”萧遥信步过来,伸手向李珺珵的面具。??????

    不妨,李珺珵手中的银针突然飞出,堪堪没入萧遥的胸腔,而那银针,还连着丝线。???????

    李珺珵起身,擦了嘴角的血,笑道:“血倒是真血,但不是因为中毒,不好意思。兵不厌诈,何况我这也不算诈。”???????????????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李珺珵中毒是真中毒,吐血也是真吐血,不过他发现,等闲的毒,似乎对他没作用。他先前从陈敬之和承瑜口中得知,是天素那时一直给她用各种药抵抗毒药。这几日他将可能毒药材列出来,发现,他眼下或许已经是百毒不侵的身体。???????????

    若是没有天素,此时的他,或许也遭了萧遥的暗算。

    萧遥捂着胸口被暗镖贯穿处。他身上其实穿了金丝软甲,奈何李珺珵手中的是银针,不偏不倚穿过软甲的缝隙,将他身体贯穿。??????????????????????????

    李珺珵将他反绑在古树上,拿走他手中那把由无数暗刃拼凑成的剑,细细观察,果然好东西,他道:“若不是看见,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神奇的东西。多谢你让我见世面。”?????????

    李珺珵将他护腕上的银丝线也都取下来,又在他身上搜刮。????????

    萧遥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噗了一声呛出一口鲜血来。????????

    李珺珵笑道:“这里没人,我也对你没别的意思,不好南风放心。”????

    轻佻的语气教萧遥想不出任何一个与他接触过的人。

    最后,李珺珵把他拔得只剩一条短裈在身上,而他衣衫里藏得各类暗器,也都被李珺珵扒出来。

    李珺珵打量着那些宝贝。本来走开几步,他又退回来,检查了萧遥的的牙齿,看看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宝贝。???????

    果不其然,还有片刀刃。??

    他一拳豁出去,萧遥几个大牙被打到地上。????

    “你委实有些本事,我也只是扫清获取武状元道障碍,并不是要你的命,你胸口虽然被贯穿,只要不动武,伤口还是能愈合的。不过这丝线最好不要抽出来,这丝线啊,上头都是毛刺,不管你怎么拉,它都会再度重创你的,届时你小命可不保哦。”???????????????????????????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遥愤怒至极。此人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似乎真多只是为了打败他。

    江湖上,真正的高手较量,为了公平,赢了不会取人性命。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是江湖规矩。”李珺珵歪着脑袋,作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用幼稚的声色道:“我不是什么人,武举名单上有我的名字,你难道没看?”??????????????

    萧遥手挣扎着,他看着蒙面的李珺珵,道:“既然是要擂台见,为何还要蒙头盖脸?”???????????

    “我这个人喜欢低调嘛。”易声之后道李珺珵,实在像个孩童。??????

    他抱着那些暗器跑跑跳跳离开。??

    赶过来的萧风飞身而下,正要与萧遥解绳索,江峰江岚带着一帮人搜查过来。????????????????

    “缴械不杀。”两人上前拦住二人。

    萧风冷声道:“本侯家的人,你们也敢动?”

    孔怀璋推着江皓辰道轮椅从侍卫堆里走过来,江皓辰看见萧遥,当真是痛心疾首。不过,他一向铁面无私。

    萧风看向孔怀璋,哼笑一声,道:“孔大人何时与江大人这般不分彼此了?”?

    孔怀璋嘴角微弯,道:“微末之事自然引不起侯爷道注意,不过,萧遥暗中着人在武试的擂台上藏火药,这可是诛九族的罪。侯爷若要护他,是以萧家好不容易昭雪的清白,还是以侯爷您不问朝政的两袖清风啊?”???????????????????????????????

    萧风牙齿都快咬碎,孔怀璋跑他家去这么一闹,原是为了这么一句,他方才就该先出手带走萧遥。不想一时失手,竟然还被孔怀璋黄雀待后。??????????????

    去年楚家和萧家两大家族旧案昭雪,受牵连的数万人都释放并发放补给。????????????????????????????

    萧家本已七零八落,没想到昭雪旧案之后,不少更名换姓的人都回来认祖归宗,因此聚集了不少力量。???????

    萧家铁匠出身,天下兵器之最,必然出自萧家。奈何,萧风这人心思极其偏执,为了复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孔怀璋早已料到这些。

    萧风笑道:“孔大人,闻说你一向克己复礼公平正义,怎么,在今日局势之下,还是选择了立场?”??

    孔怀璋神色自若,道:“大人的立场是什么呢?难道我与大人不在同一立场之上?”????????????????

    萧风负手而立,既不想就此放下萧遥不管,也不愿与孔怀璋江皓辰妥协。??

    眼下,孔怀璋不过是想借着萧遥的嘴,困住他罢了。????????

    这般想来,还是楚天朗明智,自请去了西疆。??????

    萧风懒得与孔怀璋扯,他道:“今日对萧遥下手,无非就是保住柳文暄的武状元之位,何必如此劳师动众啊 ?”????????????

    孔怀璋道:“侯爷着人去我大理寺杀人,难道就没想到后续?侯爷心思缜密,一步百算,向来沉得住气。此番怕是受了蒙蔽,才令手下之人做出如此莽撞之举。”?????????

    萧风本来打算此番再来一次科场火案,奈何,眼前这几个都非等闲之辈。他也也不后悔,笑道:“我一向只看人不看事。不如这样,今日就让我领他回去好好调教一番,下不为例就是了。”

    孔怀璋微微抬手,左右弓箭手已准备就绪。????

    江皓辰道:“侯爷,此事确实未牵扯到你,难道你我三司查案也要阻拦?”?????

    萧风倒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道:“只是不想让他给你们带走而已。”????

    孔怀璋笑道:“如果侯爷想一起去我大理寺地牢,也不是不可以。”??????????????????????????????????????

    萧风后退一步,手中的毒药往空中一撒,带着萧遥跃身而起。????????

    须臾,空中如雨的箭射向二人,萧遥见已逃脱不了,推开萧风的手,替他挡了一箭,径自坠落地面。??????

    “侯爷快走……”????

    萧风眼睁睁看着萧遥身中数箭,自己抵挡乱箭,根本无法近前。?????

    围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得不退。随即身影轻掠,消失在山岚之中。????????

    萧遥见萧风远去,这才心安闭上眼睛。

    昏暗的大理寺地牢内,遍体鳞伤的萧遥被挂在木架上,尚有气息。

    江峰江岚在旁守着,两人气得压槽紧咬,眼神里尽是愤怒。

    轮椅上的江皓辰倒是没什么表情。被关押近一年,被砸断臁骨,那些痛让他早已接受被萧遥背叛的事实。然,看着眼前垂垂将死的人,他心头依旧笼罩着浓烈的窒息之感。

    而今再要问他为什么会背叛,都显得多余。

    他本就是萧家的人,从装作孤儿被他救下那一刻起,就在筹划着翻覆江山的计划。

    萧遥的眼睛肿胀不堪,不能完全睁开,他看着江皓辰,心中掠过一丝愧疚。

    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冷声问:“今天那个高手到底是什么人?”

    “到现在你还想着高手?”江峰忍不住骂道。

    萧遥冷笑一声:“这天下没几个人值得我放在眼中,那个人算一个。”

    他的目光与江皓辰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交接,很快又错开。

    片时,吴凭过来与江皓辰耳语了几句。

    江峰江岚便推着江皓辰准备出去。

    “你们如果肯告诉那人是谁,我便告诉你这背后真正的计划。”

    江皓辰侧过脸,道:“孔大人已经查到了。”

    萧遥愕然一惊,再不知说什么。

    灰暗的地牢忽而充斥了一丝荒唐的寂静。

    “背后主谋是李承琪,从李珺珵自西疆回来开始,一直到金州之乱,皇后失踪,以及最近的长庆殿大火。都是李承琪和乔太傅一手策划的。”挂在木架上的萧遥有些疯狂,可惜此时,已经无人再听他招供了。

    无人愿意再搭理他。

    萧遥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来。挣扎了片刻,他的头沉沉的垂了下去。

    萧遥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李珺珵耳中,李珺珵还在研究那些兵器,还打算找个机会去问问萧遥,那银丝线为何能从一个铁环中伸出来又自动收回去,那铁环明明是一个整体,无法拆开。

    他悄悄跑去大理寺找了孔怀璋,让人把萧遥的尸体给他送过去。

    关于活死人,他比任何人都要好奇。

    一处密室里,李珺珵才给萧遥灌下假死药,那萧遥似诈尸一般,突然便从木板上弹了起来,吓得李珺珵连连退后了三步。

    萧遥阴惨惨地盯着李珺珵,李珺珵确认他是假装的,恰才的恐惧顷刻消散。幸好,萧遥的手用铁链缠住。也幸好,他戴着白天用的面具。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萧遥笑道。

    李珺珵嘴角一斜:“你可真聪明。”

    “所以,你并不是参加武举的人。”萧遥问。

    “我就是参加武举的人啊,你不知道武举的规则,打败了主考官的可直接进入决赛嘛?”李珺珵轻描淡写道。

    房内漆黑,只有几盏灯在摇晃。

    “现在是什么时辰?”萧遥问。

    “申时。”李珺珵胡乱一说。

    “看来这药的时效比预料的要久。”

    “怪不得连大理寺道人都说你死透了呢,原来你吃了假死药?”李珺珵假装不知,他方才也给萧遥喂了他配的假死药,他在等药生效。早上他和萧遥格斗的时候,萧遥身上并没有药,或许,是萧风来救他的时候给他的。他便挑破道:“可惜,你没能等到萧风救你,而是我。”

    “等到你比等到他更令我欣喜,若是有机会,我还想再次跟你比试一回。”萧遥语气中满是挑衅。

    “你身体已被那丝线贯穿,虽然现在剪断了,但那线会在你体内游走,五脏六腑随时会被它贯穿。”李珺珵捏着下巴,“不过我瞧你这般聪明,为何要听萧风的差遣?即便有所谓的宿仇,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

    有时候,身上所承载的使命,远远不是一句放下就能彻底了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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