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压抑,狭窄逼仄的黑洞里,压抑得人无法呼吸。

    乔婉妍抖得越发厉害,天素轻轻拍着婉妍。

    那人拿着火把,往豁口里绕了一下,并未发现光影暗处躲着的人。他的火把若是再进来一些,便能看到这贴着石壁而立的三人一狼。

    举着火把的人道:“这里倒是有个岩石裂缝。”

    又一个声音过来道:“这么窄,谁过得去?”

    举火把的人道:“说不定那个逃跑的女子能躲进去呢?”

    “那肯定不能够的。咱们的人在这里守了多久,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藏那么久。”

    “是呀,咱们在山里转了十多日了,端午祭我都没赶上。”

    天素从袖中拿出银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这些人正面较量。

    等了半个时辰,外头的人终于道:“咱也乘够凉得出去了,若是被老大发现,便是这个。”他拿手在脖颈上划了一下,另外那些睡觉的都起来,窸窸窣窣一阵,声音越来越远。

    撑了许久的乔婉妍的身体终于忍不住一软,差点摔个趔趄。黑暗中,她麻木的脚踩在一块石块上,不妨脚下一滑,天素一捞,终迟了一步,她惊吓得发出尖叫。

    “什么声音?”本来传远的声音又匆匆过来。

    天朗啧了一声,却也知道不能怪她。总不能接受帮助的时候心安理得,被拖累的时候就怨声载道,那不就是占便宜么。

    婉妍本来这几日也没吃饱,体力不支,加之这般一惊吓,身体全然没了力气。

    天素紧紧扶着婉妍,低声道:“别怕。”

    她手中有药粉,有银针,且此时她身体状况已恢复,正面交手,解决这几个人倒不是问题。难的是遇见高手持续搏斗。

    天素道:“待会儿那几个人过来,若是在用火把,我们借风将火灭掉。”

    来人声音越来越近,那些人吭哧吭哧跑过来,踩着地上凌乱的石块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肯定是这个缝隙里头。”火把的光亮已靠近。

    天素和天朗一人一边,齐齐撩起衣衫,猛然一扑,才伸进来的火把便被他俩扑灭。

    接着,第二个人拿火把过来,天素天朗又是如此,那火把又被扑灭。

    第三个第四个都是如此。

    一人往后退了一步,道:“大家小心点。”

    “会不会有鬼?”一人小声嘀咕。

    “别乱说。”

    “本来就是,这里常年闹鬼……”

    外间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个人竟有点害怕起来。

    天素在暗他们在明,此番倒又些促狭的意思。说到怕鬼,她倒有一计。

    乔婉妍坐在墙边,抱着灰狼,再也不敢动。

    这会子,那人再没伸火把过来,他指着一个人道:“你来,过去看看,进去了我再将火把递给你。”

    那人嗯嗯呃呃了半晌,最后只道:“好吧。”便很不情愿走向豁口。

    天素观察那人身形,确实矮小,但肩膀略宽,不一定过得来。

    那人挤进豁口,才移动了两下,胸膛处便被卡住,发出哎哟哎哟叫声,他咆哮道:“有鬼啊,有鬼啊……快救我,快救我……”

    外边人七手八脚拉着他的腿和手臂,这人却挣扎得更厉害。

    不因别的,天素将手中的药凑近他,他神思混乱,加之在惊恐之中,灰狼那双幽幽的蓝眼睛在晦暗的火光里泛出蓝光,他已然有些神智不清了。

    外头的人只知用蛮力,又不肯仔细移动卡住之处,生生将那人拉出去,挫断了肩胛骨和胸腔的肋骨。神思不清的他疼得大哭,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外头几人神色诡异地盯着豁口,又面面相觑。最后一人道:“那人肯定不在里头。”

    众人立即会意,纷纷应声道:“肯定不在里头。”

    那人又道:“方才的声音是错觉。”

    大家又纷纷附和说是错觉。

    那人便道:“那咱们就先出去吧。”

    众人恨不得马上离开,总觉得那豁口里有什么东西盯着他们,可最开始拿火把的那人看过,分明什么也没看到。

    谁也不敢再去看,因为这山中,本来就常听说闹鬼,那些来此地自尽的人阴魂不散,总要找人投胎。

    搜寻的人抬着那个昏迷的迅速逃离。

    岩洞之中寂静良久,灰狼也不再躁动,确定人确实走了,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天朗点了火折子,天素扶着虚脱的婉妍,姐弟两一前一后,将婉妍递了出去。

    灰狼也出来。

    一直走到洞口,灰狼并未躁动,说明人已经离去。

    外头阳光十分强烈。天素示意现在暗处稍稍适应,不要让眼睛受了刺激。

    瓦蓝的天空澄澈如璧玉,烈烈艳阳高照,蒸腾起一股股热浪。

    那些人委实撤得迅速。

    天朗随手扯了一根草要往嘴里叼,天素制止道:“这里的草木被毒雾熏染过,大家都要小心。”

    灰狼紧跟在主人身后,十分听话。

    几人环视四周,发现树木枝叶上都沾染了小小的白点。天朗手一摊,这确实是水田他们几个能干出来的事。他不免干笑道:“这松岭山中本来就闹鬼,那些想不开的人全到此处自尽,远近的人无不心惊胆寒。眼下水田给这里的草木都下毒,一时半会儿大家更是不敢往松岭山中来了。”

    乔婉妍面色苍白,她有些虚弱,道:“怪不得那些人撤得这样迅速,他们需要补给,但此地的动物植物都被下了毒,估计水源也都有毒。”

    天素道:“方才给那人吓了惊悸之药,昏迷之中会产生幻觉,即便醒来,几日神思难以清醒。此举虽有力有弊,不过至少解了暂时的危机。”

    天朗倒不解弊在何处。

    天素道:“若水田的药术十分高明,怕是能看出这人中毒的迹象。”

    天朗陷入深思,天素用毒的手法跟东瀛不一样,以水田的能力,一眼便能看出来。那他就能确定人就在此地。

    天素她们一路躲避,惶惶不可终日。

    远天那几只鹰隼又呼啸而来,尖锐的戾叫响彻山谷,犹如地狱阎罗追亡的镰刀,将呼吸的喉咙割破,将生的希望都割碎。

    藤原为了追杀她,真是不遗余力。

    天朗带着她们东躲西藏,几人望着远处的雪峰,先前遥不可及,不想此时已到跟前。

    看天空鹰隼盘桓的姿态,周围大概已形成围捕之势。天朗心知不妙,他道:“眼下没有退路了,那便是松岭山的主峰,名曰不死之巅。”

    天素看出他的隐忧:“前面有更大的危险?”

    “就我之前所查到的信息,天机阁的真正所在,便在这不死之巅之中。”天朗道,“这一路,鹰隼一直追着我们,眼下已经形成围捕之势,唯独留了一个方向。我真担心,他们在守株待兔。”

    闻说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天素看着远处的雪山,如苍髯老翁,安然端坐在群山之中。长生抑或不死,是多少人的痴心妄想。不知,当年徐福东渡,到此看到如此景象时,又是何种心情。

    千百年后,人世间依旧轮回着对生的渴求,对死的忌惮。兜兜转转,看不破也放不下。

    烈日炎炎如火,烧得乾坤滚烫。灰狼嚎叫了一声,示意身后的敌人又近了。几人只得往不死之巅走去。

    然而,不死之巅的山脚下,早有人把守。

    “看来他们是一个空隙都不曾放过了。”天素环顾了四周,走近看这山,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不管是守株待兔,还是瓮中捉鳖,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远束手就擒。

    蓊蓊郁郁的山林被烈日炙烤得垂头丧气。周围的植被都散发着热烈的蒸汽,热浪逼迫得人难以呼吸。

    天朗望着逼近的苍鹰,心头焦灼万分。举目四顾,无处逃脱。明知前路是死,可就这么陷入绝境,心头又是不甘。

    灼热的烈日炙烤着他们,饥饿和危险逼迫着他们。脚步不曾停止,生路却不知何在。提心吊胆,终究栖栖遑遑。几人热得汗流浃背,却不得不继续奔命。

    乔婉妍面色惨白,有中暑的迹象。面色苍白的天素在路边指了几种解暑的草药,让天朗忙采了草药给婉妍解暑。

    天素体表的汗水和渗出的毒液浸湿衣衫,滴落在草丛之中。大概是太热的缘故,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待婉妍好转些许,他们已来不及抹去留下的痕迹,只能向前奔跑。

    天朗扶着天素,天素扶着婉妍,这段路,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出一个生门。

    大汗淋漓的天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仰望着拦在面前的雪山,道:“姐,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去查查天机阁的老巢是否就在此地,也算了我一个疑惑?”

    就像是垂死之人,没有什么心愿,能了一桩是一桩。

    烈日将他们的脸晒得通红,似乎人也要跟着一起融化。

    天素看着手腕上渗出的毒液,她静静看着那毒液,心头漠然。反正无路可退,反正死路一条,那就只能鱼死网破。往前,是刀山火海,是九死一生。往后,是围追堵截的杀手,是踏不上的归途。

    茫茫山川,此时都变得沉默。

    荒荒游云,此时已随风消散。

    浮生若梦,回头,谁能轻舟过万重山呢?

    天素心头虽犹豫,目光却十分坚毅,她的生与死或许并无大碍,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已经死在了永宁二十三年的冬月十六。这一年半,已经是天借的。眼下,她需想办法,为天朗和婉妍争取一个生的机会。她示意天朗带路。

    她并不好奇天机阁到底是怎样的所在,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路,前面是地狱,也要闯一闯。天朗按照先前查到的线索,穿过树林和乱石,拂开荆棘丛,穿过横死的尸骨堆,很快到了一处坟墓之前。

    墓碑和墓门有一人来高,坟墓上长满了灌木和杂草,旁边的红蓼花十分葱茏,与这死地很不相宜。

    他转动了石狮子口中的石珠,又挪动了墓碑上的几处暗纹,那墓门便打开。

    天素见那墓穴的构造十分眼熟,有些疑惑,道:“此墓是中原人所修?”

    天朗摇头:“姐为何这么问?”

    “此墓和金山上那座墓的风格一般无二,我看这机关暗器,似出自萧家之手。”天素道。

    “或是萧门子弟也不一定,当年萧家被流放,也有人逃到东瀛来。再或者,也有像我这般自小被掳过来培养成杀手的,难说。”天朗想了想,又道:“不过,据我观察,东瀛人但凡身形高大的基本与中原有很深的渊源,土著的东瀛人十分矮小。”

    乔婉妍想到自己来东瀛这一路所见,道:“那几乎五之一的东瀛人和中原渊源颇深,为何还如此仇恨中原?”

    天朗挑眉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嘛,要么是逃难过来的,要么是被掳过来炼成傀儡,你还指望他们对中原能有什么好?”

    “那倒也是。”乔婉妍道,“不过还有一部分或许是虞信这样的商人,或者其他的渔民遇见风浪过来此地,机缘巧合就留下了,也不一定。”

    坟墓的甬道很长,许多机关暗器,不过天朗之前进来过,轻松避开。穿过甬道,便是墓室。天朗拿着火折子在墓室里晃了一圈,道:“先前查到这里便堵死了,但我总觉得还有别的机关。”

    “你护好婉妍和灰狼,捂好口鼻。”天素在四处观察。入了墓室,反而像是寻常的墓葬,里头几副棺椁,棺盖被紧紧钉住。

    天素拿着火折子看周围的墙壁,墙壁顶端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泛着幽蓝的光,让墓室在感官上更加寒冷阴森。

    四处墓壁都是实心的,墙上的花纹也并无可移动之处。

    天素将目光落在棺椁上。

    示意天朗小心,她蹲在棺椁边仔细观察,便看到棺椁头部处的菊花纹十分光滑。她将那菊花纹一扭动,整个墓室四周的墙壁忽而移动,厚厚的石壁沉入地下,四周出现四条极其宽敞的石道。石道岩壁上镶嵌着无数宝石和夜明珠。

    花纹的布局都是五行八卦。天素越发肯定,此墓是中原人之墓。

    棺椁正对着的石道最宽敞,天素看地上的石板,按照墓主人的性格,必定布了机关暗器。

    天素在前,细细观察了左右墙壁,里头怕都是暗器。她伸脚踩踏第一块石板,周围无动静。

    她用剑敲打第二块,也无动静。

    当脚触在第三块石板上时,密道左右忽而一响,正面飞出一支暗标。天素连将脚退开往后一翻,躲过岸标。

    她重新试旁边那一块地砖。忽而墙上的夜明珠移动,形成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正照地面的七块石板。

    天素脚尖轻踏夜明珠照着的那一块,是实心的,接下来的六块皆是如此。走到最后一块。地面的石板突然下沉,左右飞箭如雨。

    “姐,小心~“天朗惊呼。

    “小心。”婉妍同时惊呼。

    天素侧身一旋转,躲过那些暗器。和金山的机关太相似了,天素想着。她手中有引云剑,足够抵挡这些机关。

    灰狼在一旁跃跃欲试,天朗想去帮忙,天素说不必。从外面炎热的天到此地阴冷境地,极热和极冷之间,让她身体感觉恢复迅速。

    活死人,有个别名便是“鬼人“,果然,与这阴寒更为相宜。

    天朗见天素游刃有余,心头安定许多。

    未过多时,那暗箭便停下,左右沉下去的石板忽而升上来,而同时,这厢沉下去的石壁也要升上来。天朗顾不得许多,提着乔婉妍往里一钻,灰狼也跟着跳了进去。

    天素道:“既来之则安之。”几人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

    天素和天朗婉妍讲了当初金州山中的机关,和此地如出一辙,她几乎断定,此墓就是出自萧家之手。

    她问天朗:“东瀛有没有十分出名的能工巧匠?”

    天朗想了一圈,毫无思绪。他忽而道:“我只知道琴门十二郎的暗器十分厉害。”

    “他所用的暗器你可见过,有哪些?”天素立即来了精神。

    天朗道:“他有一种极其细的银丝线,但那线削铁如泥,眨眼睛便能让人身首异处。就是当日在金州雪地里的那种。”

    “琴门十二郎容貌有何特点?”天素想找些线索。

    “他身材魁梧,长得浓眉怒目,不苟言笑,只好刀术。他追求一种武学的无上境界,因常年练刀,他眉心蹙出一条竖纹,透着十分重的杀气。”天朗道。

    躲过方才的暗器,这一路倒是平稳。大概走了一里地,终于走到尽头。前面无路。

    天素细细观察那甬道顶部的夜明珠,有一颗七星珠是暗的。

    天素摸了摸墙壁的夜明珠,果然,有一颗是活动的。她取下那颗夜明珠,飞身而上,安在那颗缺处。须臾,眼前的石门挪开。

    几人此刻才到墓室的正墓。

    雕刻精美的墓室向上拱起,光线从极高的天穹上洒下来,似牵引死者升天的光。

    天朗看了四周墓壁贴的金箔,许多棺材搁置在里头。墙壁上的洞穴里放了无数座牌匾,而牌匾上,都无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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