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相望,偏偏不能长厢厮守。

    天素又道:"我的身体经过此番休眠,恢复得很好。你也不用担心,去照顾文暄即可。"

    "姐,那你还在此处么?"

    天素摇头:"其实一直在这极其阴寒之地,并不利于我恢复。"

    天朗不解:"还有别的法子?"

    天素点头,道:"需要极热和极冷交替,才更有利于我恢复。且,如果时间允许,我也不是没有恢复成正常人的可能。"

    "姐,文暄哥早上也说到这个事,他说或许可以试试换血。"天朗想了想,又道:"不过得是药人的血。"

    眼下只有李珺珵是药人。

    天素忽而正色,道:"切不可用此术。"

    凶险不说,想要将她全身的血换一遍,那得多少个人的命搭进去。

    天素摇头。

    天朗也不作声。

    天素道:"你去帮我找一些小白鼠来,我来配药。外间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天朗见天素振作,心头也欢喜,道:"姐,你放心。外头的事不用操心。"

    "嗯,去吧。"天素点头。

    天朗要走,忽而回头来问:"姐,下月十五,是珵哥十八岁生辰……"

    眼下兵荒马乱之际,提这些有些不合适。

    天朗还是道:"我是想着,好不容易你们在一起,若是有机会,我希望……希望你们能过得快乐一些。"

    天素神色倒无甚变化,只道:"再说吧。"

    这么多年,人生如飘飘蓬,他们早也不过生辰。可是忽然听到有人提起他就要满十八了,不知怎的,她怎么觉得,心口好像被刀扎了一般呢?

    天朗见天素面色沉沉,才感觉到自己说错话。

    无端端的提年纪做什么。

    当年他们分别之时,姐姐才六岁,珵哥七岁。

    而今,姐姐满十七,珵哥满十八……

    十多年,似乎没什么快乐的事,记忆里全是伤疤……

    天朗啧了一声,只道:"姐,那我先走了。我去看看珵哥回来了没。"

    "嗯。"

    李珺珵,不想天素再劳累,独自离开,先天朗一步回到文暄处。

    柳文暄见李珺珵神色沉郁,也不多问话,只道:"身体可还好?"

    "还行。"李珺珵道。

    天朗回来见到李珺珵无事,心头又想起方才姐姐的话,禁不住一阵鼻酸。

    他上半张脸一直戴着面罩,以至于面罩稍微移动,便能看到被晒得黑白分明的印记。

    李珺珵故作不在意:"我建议你再换个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罩,这样就能把整张脸晒得均匀一些……"

    天朗本来压抑得慌,被李珺珵这么一逗,忍不住笑起来:"有时候聪明过头了,也很讨人厌的。"

    "无所谓,天素喜欢我就行了。"他一本正经的,一点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

    天朗挑眉看着他,嘴巴斜咧开,不可思议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幽默在身上。"

    李珺珵倒也不继续抢白他。

    天朗径自给柳文暄把脉,恢复得很好。天道:"我去海上看看什么情形。"

    他刚走没多久,受伤的承瑾急匆匆过来,见二人无恙,松了一口气,道:"哥,东瀛方面准备全面进攻中原了。乔卓然这这成了重点围攻的对象。程若梅将军带着五千水师南下,奈何北边下来的士兵不善于水战,以至于她们遭受了伏击。"

    李珺珵向文暄道:"你先休息两日,我去海上看看。"

    天朗给天素送去一些小白鼠和草药,回来时,听柳文暄说了海上之事,他立即飞身出去。

    黄昏日落,风涛颠簸的海上,东瀛水军盘踞在济州岛以南的东部沿海上,侵扰江浙一带。

    程若梅从东北所借调过来的兵以最快的脚程走新罗,准备应援济州岛时,并非因不善水战,主要原因是,木寒联络新罗王李载安,共同发动叛变,伏击了程若梅带来的五千精锐。

    此时程若梅等,正被围困在林岛海一带。

    跟随他的副将左思成是程飞的亲信,沧浪颠簸的海面,程若梅身负重伤,立在船头。

    来时大小船只三十六条,眼下只剩五条船。

    程若梅戴着盔甲,面色被晒得黝黑,她眉头微蹙,问左思成:"左将军,此地是何海域?"

    他们在海上被围追堵截了三日,白天晚上被轮番阻击,原本要去济州岛,眼下越来越远。

    左思成拿着罗盘和牵星盘出来,又看了看风向,向程若梅道:"启奏将军,此地应该是辽东以东,此地所在是辽海海域。"

    程若梅心中有数,道:"既然不能南下,也不能西归,那就只能东进了。"

    左思成三十多岁,面色看上去却如四十多岁。

    此番是退也是死,还不如进。

    计议已定,五条船便掉帆转舵,往东出发。

    往东,无疑就是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与东瀛水师厮杀到底。

    程若梅道:"左将军,若有机会登陆东瀛本土,首先要想办法联系上柳大人,告诉柳大人,新罗王李载安叛变。"

    其实,除了东进,他们还有北上一条路。

    他们走陆路到新罗才下海,若是北上,或可遇见安顿好岭北诸事的父亲和兄长,如此,便可获得一丝生机。

    左思成也没敢提议,军人的使命,便是保家卫国,而今国难当头,岂有一直退步的道理。

    程若梅道:"前日我已安排人北上通知我父兄,至于乔将军那边,就靠他自己了。"

    左思成道:"将军,东瀛那边还有秦王殿下和柳大人,先前乔将军已将东瀛水师的动向传递消息回了中原,这么些时日,中原定然也部署得差不多了。"

    程若梅看着西边斜阳,一直沉入海底之下。

    她无奈道:"自永宁二十二年秦王殿下遭袭击,到后来大皇子二皇子几人几番动作,百姓早已是人心惶恐。"

    她无奈一叹,嗓子略微有些沙哑,道:"你我都是行军之人,也都知道这些久在军中的将士们是什么心态,这几年,西域之乱,金州之乱,损耗了多少人马,包括我父亲,也差点遭遇不测。"

    晚霞渐渐收敛,蔚蓝色的天空却越发通透明朗。

    程若梅看看沧桑的左思成,道:"听说你儿子也是多岁了,你应该很想他吧。"

    左思成憨憨一笑,道:"想,不过我儿子说了,他长大了,也要当像程老将军那样名扬天下的大将军。"

    "我父亲虽一生战功赫赫,却也遭遇金州那样的惨败,五万将士丧生。"程若梅眼眶微红,摇头道:"那是多少个家庭呀,他们是多少人的儿子,又是多少人的丈夫,又是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呢。"

    后边站着几个放哨的兵听到程若梅此言,都忍不住落泪。

    左思成也沉默。

    良久,他才道:"将军,天下太平,固然是我们每个人所希望的,谁不想阖家团聚其乐融融呢?可是,总的有人来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就如同将军,巾帼不让须眉,何曾退缩过?程老将军伤成那样,还带兵去北边那苦寒之地,那边已经下雪了。如程将军一家皆在沙场,还不是为了保护这天下。我等七尺男儿,又何惧此中风霜?"

    左思成一句话,左右将士皆神色慷慨,齐声高呼道:"捐躯赴国难,视死乎如归。"

    夜幕席卷而来,苍茫的大海亦成了涌动的黑色。

    五条船孤灯相映,倒影散落在海面,星星点点。

    程若梅道:"让所有人熄灭灯火,靠拢些,摸黑行船。左将军着人看好牵星盘,稍微放慢速度,切勿触礁。"

    几条船灯火一灭,便用模拟海鸥的鸣叫声来传递消息。

    五条船一条最前,两条左右并列跟随,饶是海上不似之前巨大风浪,却依旧颠簸。

    将至夜半,众人便发现远处海面上的火光。

    将士们神经顷刻紧绷起来,程若梅还未歇多时,听见动静,立即出来。只见远处,一团火光向他们飞来。

    左右迅速调帆转舵,奈何,根本来不及,左思成高呼:"赶紧跳水……"

    话还没落音,火光猛然一亮,将人吞没,船被击得粉碎。

    将船一毁,其他将士都慌了神。

    须臾,程若梅从水底游出来,提着重伤的左思成,落到一条船上,左思成一条腿已经没了。

    程若梅道:"大家警惕,一旦见又火光,立即准备沉水。"

    忽而,远处飘来一个人影,落在一条船上,他白衣飘飘,手中拿着一把扇子。

    左右都作攻势,准备缉拿此人。

    程若梅咬牙切齿道:"萧风,你这畜生,你难道忘了,金州你残废,是天素救了你的命。"

    萧风不免觉得好笑:"她救我之时,又没想让我回报,倒是你,无端承她人的情做什么?难不成,指望我会感动?"

    海风微润,带着几分寒凉。

    萧风摇着扇子,笑道:"且我当初也赠送了几件金缕衣给她,这金缕衣还保护过李珺珵道命呢,对了,还有我那把无名剑,难道还不够报答文天素的恩情?你总不能要我把这命都送给她吧。不过,我倒是很乐意以身相许,文天素却不一定要,这就让我很为难,你说不是吗?"

    "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不会骂人就别逞强。我毁容之时,听的话可比你眼下的难听上千倍,也没能把我怎么着。我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会在乎别人骂我几句?"萧风甚至是一副享受的表情。他微微颔首,摇头道:"还有什么想骂的,赶紧骂吧,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程若梅知已到绝路处,也懒得跟他废话。

    此人心思歹毒,毫无人情。多说无益。

    程若梅正要动手,萧风忽而抬扇,道:"哎,好男不跟女斗。"

    他吹了一声口哨,须臾,几个跳窜过后,来了一个女子,身材纤细,容貌清丽。

    萧风道:"小红,这人就交给你了。"

    女子跃身杀向程若梅,程若梅飞身落在被烽火雷击碎的浮木上,萧风这厢,手中的扇子一转,围拢上前的人手中的刀还未举起来,喉咙处便破开,献血涌出来,人也应声倒地。

    程若梅本就受伤,见此情形,胸腔一痛,喷出一口鲜血来。

    攻击程若梅道女子手中的招式狠戾非常,一刀刀暗刃从她脸上划过,锋利的刀将她的盔甲砍得七零八落,只剩一件底衣,染红了鲜血。

    而萧风,一如既往,将这些海上散乱的船只各个击破,最后,将将士们的尸体丢入海中,顷刻为食人鲨所果腹,不留下一丁点痕迹,谁又能知道,他们来过这世上?

    程若梅身体疼痛,却不曾呐喊一声。

    萧风的侍女是个身手极其高绝的杀手,不在牡丹之下。当年藤原手中的美艳杀手不少,他却只选了一个当时年且十二的小红。

    不过多久,萧风便将五条船上的将士赶尽杀绝,然后放了一把火,将四条船都烧个干净。

    萧风的大船已经靠近,他飞上船头,静静观看海中狩猎者和猎物相互厮杀。

    程若梅已是樯橹之末,小红不管是身法,还是速度,都形成碾压之势。

    萧风道:"其实,我大可将这些人俘虏了,到时候用这些俘虏逼文天素现身,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死在我手下,没有什么痛苦,这大概是我对世人最后的仁慈。"

    程若梅精疲力竭,泪水流进脸上的伤口里,腌得她生疼。可是这些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饶是见惯生死无常,却始终不能理解,同胞为何会杀自己人。

    萧风临风而立,被天素救治好的容颜,在火光之下,明明惊为天人的面容,似是却是恶魔。

    程若梅忍着泪,忍着痛,手上被她削得只剩白骨,身上插了无数暗器。

    她依旧不肯倒下。

    与程若梅厮杀的小红身手灵巧,几乎不费吹为之力就能取程若梅的命,忽而,她退离开来,落在萧风旁边。

    程若梅站在一块大浮木上,摇摇欲坠。

    萧风哼笑一声,道:"怎么,玩得不够过瘾?"

    小红道:"自然不如杀文天素来得有意思。"

    萧风微微转身,看着小红,冷声道:"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红连忙跪下。

    萧风道:"我不是藤原,你也不是千秀夕樱,如果不知收敛自己的心思,你的下场,便跟这海上的浮尸一样……"

    船越行越远,程若梅所在的浮木亦随风飘荡……

    目测距离不会伤到自己,萧风微微抬手,左右将烽火雷对准程若梅,一团火光喷出,光亮一闪,海浪奔涌,激荡起剧烈的海潮,良久,才恢复平息。

    不过文暄受伤这数日的功夫,淳明那厢便已联合新罗细作和南境势力,同时起兵攻打中原。

    新罗王庭长安宫中,木寒成为新罗王宫座上宾,新罗王李载安道:“新罗与东瀛本就一衣带水,而今中原风雨飘摇,东瀛又有心入主中原,我新罗自当竭忠尽力,援助东瀛粮草。”

    李载安三十多岁,单眼皮,脸上颧骨突出,皮肤白皙,乍然看上去,有几分刻薄。

    木寒神色淡然,只道:“藤原大人对王上有救命之恩,他日若东瀛入主中原,自不会薄待王上。”

    李载安颔首。

    木寒起身,礼也未行,径自离去。

    坐在王座上的李载安面色忽变,猛然踢翻跟前的几案。

    左右吓得跪了一地。他咬牙切齿向贴身侍卫朴效贤道:“立即着人传书长安,告诉木寒兵马挟持新罗王庭,请长安立即发兵救援。”

    五十多岁的新罗宰相安秀能在外恭候良久,听见里头动静,疾步进来叩首,不安道:“陛下,我军数日前才联合东瀛水师夹击了中原北境五千精锐,眼下骑虎难下,他们未必无人传书回长安,我新罗作为中原附属国,一向与东瀛交恶,陛下出此下策,恐无转圜之机。”

    李载安愤恨道:“安相此言差矣,我方已然借土给中原水师驻扎,且淮王李承琪束手无策,本王又能如何?”

    五日前,他若不答应木寒,木寒就要杀了他,他能如何?比起中原水师的命,当然是他的命更为尊贵。

    安秀能默了默。他道:“我王蒙中原皇室赐国姓,与中原诸位皇子位置一样,本就不同于东瀛称臣,陛下与东瀛合作之策一出,赢了尚且好说,一旦中原得了生机,我新罗恐怕腹背受敌,两边都不讨好。”

    李载安并不在意,道:“而今是东瀛要和中原战,本王也是被迫的。若是东瀛输了,本王亲自去长安认个错,能有什么?万一东瀛赢了,我们也可以趁机入主中原,分得一些领土,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少时即仰慕中原文明,国中典籍五一不是请求中原赐予,陛下可知假途灭虢的典故?”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眼下形式,能容本王考虑的余地吗?”李载安冷声呵斥道,“作为臣子,你们只需要坚持着心中所谓的大义,你们的大义,何尝不是趋附长安?”

    安秀能摇摇头:“陛下可知,为何此番东瀛能够如此大规模西征中原?”

    李载安道:“中原地大物博,谁不想入主中原?安相难道就不想?一旦入主中原,便可名垂千古,届时重写史书,还不是世上第一人等,眼下,杀中原五千兵又算什么?何况,又不是本王的人杀的。”

    安秀能道:“陛下又可知,东瀛盘桓海上一个月,何以难登陆中原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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