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瑜冷声道:“凡是背上有此纹者,皆是东瀛细作。军中潜藏的细作远不止这么几个,有的人不要以为身上没有纹身,就能蒙混过关……”

    承瑜一怒,手中的剑飞向他的左前锋丁磊。

    丁磊措手不及,捂住胸口,血已从口腔中溢出来:“殿下……”

    承瑜冷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丁磊跪地:“属下妻儿老小皆被黑鹰帮所俘虏,属下也……”

    承瑜愤怒非常:“此番出征,是两万人的性命,两万人啊,你怎么敢……”

    丁磊表情痛苦,抬手用力将剑往胸前一按,人就呜呼了。

    程子弢道向承瑜道:“殿下受伤了,先进去包扎伤口吧。”

    承瑜静静扫了人群一眼,道:“叛徒不止是他一个人,但对于他,本殿最为心寒,他妻儿老小被贼人所俘虏,我不是兄弟也为贼人所掳吗?此番与东瀛之战,不是我等能为所欲为的,东瀛人已抢掠我土,一个人退让,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人退让。最后,国将不国。余下的人,你们且好自为之。”

    承瑜说罢,便甩袖入内。

    将士们闷闷不乐,曾凌拧着衣衫上的水,看向程子弢。

    程子弢扫了各船一眼,道:“今日的八殿下,已非昔日的八殿下。此番出征,陛下亲封八殿下为东征大将军,八殿下愿受将军之衔,而不以皇子身份出征,你们可知这之中的深意啊?”

    主帅船上的将士们都低着头。

    程子弢道:“行军打仗,将帅和战士们便是一个整体。他作为皇子,大可让这种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别人,但殿下还是亲力亲为,还是愿意自降身份,与大家一样,生死如一,而你们呢,这一路,没少质疑殿下吧?若是可以,我想,你们每个人都想在家中与家人团聚,然,唯有天下太平,我们其中一部分人,才有机会感受家的温暖。”

    程子弢说罢,将士们更是沉默,只剩下衣衫上的水滴在甲板上的声音。

    程子弢也不再继续找剩下的细作,只道:“大家既要团结一心,也要谨慎小心。细作之事,就此作罢,若还有人敢作乱,本将必不轻饶。”

    程子弢给曾凌递了个眼色,曾凌道:“大家把湿衣服都脱了晒着吧,别穿着湿搭搭的衣服了。”

    大批倭寇已被赶到深海中。

    在此前一日,水田和淳明这一支,本欲在江浙一带登陆,被赶来的陈仪和已经在深海之中的楚天朗两部大军夹击,最终水田溃逃。

    晴空万里,碧海无边。对于久在海上行军的将士而言,很难遇到这样的好天气。

    如果没有战争,这种天气适合打鱼、采珠、行商……

    水田的军队已逃离,楚天朗也收到李承瑜从辽海南下的消息,他必须比李承瑜早一步登陆东瀛本土,届时平倭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再想做什么,也没人拦得住他。

    楚天朗正在思索登陆策略,忽见远处天海交接处出现一点黑影。

    未几,一红衣男子出现在远处刚刚从海平面上冒出来的船弦上。如红豆大小。

    楚天朗眼睛一阴,不好,是乔卓群。他别的不怕,就怕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背刺他。

    李承琪装病不出,实际上是去了东瀛。乔卓群本来该在东瀛,却率军出现在此,定然是为了要挟他。

    海上号角长鸣,昭示着四伏的危机。

    左前锋张宇从最前边一条船上赶过来,道:“侯爷,乔大人手中的兵都是中原水师。”

    楚天朗饶是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只吩咐张宇道:“命各战船上的将士做好准备。”

    除了楚天朗,没人知道他和李承琪私下里的交易,自然也不知,乔卓群此番过来看似援助,实际上可能是来杀他们的。

    众将士们在确认是乔卓群和中原将士之后,都欢呼不已。在茫茫大海中遇到同胞,何其有幸。

    “是我们的人……”将士们欢欣鼓舞。

    只有楚天朗心如擂鼓,李承琪但凡察觉到他有拜托他们控制的意思,肯定不会放过他。

    日头西斜,晚上海风起,海浪更凶猛。楚天朗想着御敌之策,终究无法,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滚。

    若是他此番虚与逢迎,那么他手中的这二万将士便很可能要全军覆没。

    李承琪心智远在他之上,他在海上躲避如此之久,不就是为了慢慢耗尽中原军力,最后再反扑。

    楚天朗站在船舷边,牙槽因咬的紧,下颌线出现硬朗的轮廓。

    乔卓群的几条船上有数百人。

    他们可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可能是用毒高手。

    楚天朗双拳紧握,他不自觉地咬着唇,想着如何从乔卓群手下顺利脱身。

    他暗唤了几个水性极好的心腹,带了几张被压扁的羊皮筏子沉到海水中去,他与陈仪不过分开十多个时辰,陈仪大军一直在东海沿岸巡查,若是运气好,及时送到消息也是好的。

    楚天朗不能让乔卓群知道他的心思,无论如何,挣得军功取得皇帝的信任娶到公主是他必然要走的一条路,他绝不能步祖父和父亲的后尘。

    一想到世代累积的冤情,楚天朗心中就越发恼怒。他只不过想走一条自保的路,怎地就如此艰难?

    因确定了是乔卓群,船上预警的危险号角已经解除,但楚天朗的心越发不安。

    烈日炎炎似火烧,将人晒得干瘪。

    片时,张宇过来道:“侯爷,只有乔大人和中原将士。”

    楚天朗闷闷不乐,淡淡道:“嗯,没有敌情便好,但也不知乔卓群手下的这帮人是被敌人追杀至此,还是淮王殿下安排至此。但他来的是东瀛方向,似乎又不是从济州岛过来的。你还是让各船上的人小心行事。而今在海上,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宇揖手称是。但凡行军,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值得十分信奈。数十年前楚鸿老将军便是被诬陷杀害,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任何人构陷自己的机会。

    张宇虽不算是楚天朗的心腹,但知楚天朗心思极其缜密,万事皆十分小心。

    眼看乔卓群的船就在眼前,楚天朗心中虽万分恼火,也只能隐忍不发。

    饶是在朝中学这虚与委蛇有二年,但此番看到乔卓群,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想杀了他。

    乔卓群远远看着楚天朗,面上带着冷淡的笑意。他此番过来,自然不是为了援助。

    而是要传达淮王殿下的命令,让楚天朗带着这两万水师为淮王所用。

    在李承琪看来,东海之战,他却是损兵折将,但只要他手中还有人,那便还有路可走。

    乔太傅被罢黜,在李承琪看来,反而是一个让他更加放手大胆干一番,他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会想起永宁二十二年,李承珉安排在太乙山杀李珺珵时,李承琪也没后悔当时的劝解。永宁二十四年李珺珵昏迷,他们顾及前朝后宫,也没杀了李珺珵。

    对于杀李珺珵,他从未后悔错过那些机会。

    只有李珺珵一步步强大,一步步将他逼上一条毫无回头的路上,逼出他心中所有的邪恶和肮脏,逼出他非人的兽心,那时候他不必笑李承珉欲对明月不诡,不必笑李承璎瞻前顾后,不必担心背上弑父杀兄的千古骂名,不必在意汗青上的斑斑劣迹,那时候,天地一切都不能阻拦他毁天灭地的决心了。

    乔卓群太了解李承琪,李承琪这个人,小时候喜欢楚天曦,后来楚天曦死了,他对人世间的爱就死了一半。

    那时候他祖父就觉得,楚天曦死得好,她死了,他的仁善和软弱也会逐渐死去。

    祖父不仅要告诉他楚天曦之死是无辜的,也是他们的无能造成的。

    偌大天下,难道没有一个六岁女童的容身之地?

    只是谁也没想过让她留下罢了。

    李承琪也没想过让楚天曦留在世上,她若在,也只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李珺珵身边,也绝不会选择李承琪,想清楚这一点,就没有什么难以释怀的。

    乔卓群眼珠子定在远处楚天朗的身上,他不禁想,若是活着的人是楚天曦该多好。

    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谁不喜欢呢?

    哪怕他对天曦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但也曾感受过她留在世上的温暖。

    幸好她死了。

    乔卓群最后想,若是她没死,长安的一群男的怕是也会因她闹得天翻地覆。

    权力斗争里夹杂着女人,总是会让男人懦弱三分。

    乔卓群对李承琪目前对表现十分满意,饶是猜到藤原此番大婚的对象是文天素,饶是早就猜测文天素就是楚天曦,但他没有表现半分念旧的意思。

    东瀛计划一切照旧。

    眼下,最好是他们鹬蚌相争,打得越激烈越好。

    天气炎热,夏日的烈阳照着将士们都蔫头耷脑。

    海上虽起了一些风,在这炎热的天气之下,如用鸡毛挠痒一半,没有半点助益。

    两船交接,乔卓群先打招呼:“有失远迎,望楚侯见谅。”

    楚天朗生生在脸上憋出一个笑脸,道:“乔公子从东边过来,想必倭寇已被公子的气魄吓破胆,早匿得不知所踪。”

    乔卓群道:“我们却是去追赶了一批倭寇,不过接近东瀛本土时又担心陷进,故而折了回来。”

    乔卓群很自觉地着人搭了悬梯,自己跑到楚天朗的大船上来。

    楚天朗知乔卓群最是心狠手辣之属,并不在意,道:“公子手下果然是骁勇善战之师,此番解救几位殿下,可是天大的功劳,公子若是能挣得此功,长安怕是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公子了。哦,对了,听闻你堂兄已死,以后你们乔家,就只能仰仗你了。”

    乔卓群自然也知道乔卓然的情况,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得意,只道:“卓然的名声等闲之辈怕是难以越过。这么多年,长安课只有一个柳文暄横空出世,与李珺珵并列为日月双星,卓然这个曾与李珺珵并列的双星子才算是暗淡下来了,可天下又有几个柳文暄呢?”

    明知道乔卓群最大的心结是乔卓然,楚天朗依旧挖苦:“柳文暄月星之名,还不是太乙山之劫打出来的名头,乔公子眼下可就缺的是这样一个机会。而今往东瀛营救秦王殿下和驸马爷,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人有得没得扯着,最后是乔卓群妥协,楚天朗才请他入内。

    乔卓群带来的小军船与楚天朗所带的大船一起,往东而去。

    轰……

    一阵海浪在十丈之外溅起,掀起十多丈高的浪花,百十来条船被激荡得歪歪斜斜。

    “报,有敌情……”

    楚天朗在心头骂了一声,乔卓群这厮果然准备下黑手了。

    “报,似乎是水田大军,近十万之众。”

    楚天朗心头一咯噔,竟然是水田。明明前日他和陈仪大军夹击水田水田那厮往东而去,怎么绕到他后面来了?

    他急忙从胸前拿出信号弹,挽弓用力往天上一射,那信号弹飞出百丈来高,绽出一朵颜色鲜红的火球,饶是白日之下,亦十分刺眼。

    但愿,周围有人能看到这信号。

    他派出去传递信号的水师正往中原方向,会不会与水田碰个正着然后被除掉。

    不待乔卓群开口,楚天朗只道:“请公子与我并肩作战。”

    无论如何,他不能给乔卓群开口跟他谈条件的机会,更不能给乔卓群背刺他的机会,即便是死,乔卓群这厮也必死给他垫背。

    酒菜还未上,乔卓群在心头骂了句。

    论歪门邪道,他有不少,论智计,他不是楚天朗的对手。想到这一层,乔卓群内心是后悔的。

    但他口头上只能应允:“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届时与水田联手捉了楚天朗,让李承琪亲自跟他说,岂不更好。

    水田的水师在海上行军快疾,十万水师顷刻将二万多中原水师包得水泄不通。

    霎时间短兵相接,水田冷声道:“楚侯爷,咱们又见面了。”

    楚天朗嘴角一斜,道:“还没死呢?”

    水田并不废话,擒贼先擒王,他飞身而起,两下水军已开始激战。

    十万东瀛水师对决二万中原水师,力量太过悬殊,不过楚天朗手中的这一批都是精锐,并不胆怯。

    平静的水面激起万丈狂澜,楚天朗对决水田这样的高手,到底是差了一些,不刻便受了重伤。乔卓群假意协助,实际上也是做做样子。

    二万水师被围剿,几乎无还手之力,鲜血顷刻之间便染红海水。

    楚天朗和水田飞奔在船舰之间,水田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身手高绝的他在这样的战局之下几乎能以一挡万。

    他手中的扇子如影化形,变幻莫测。楚天朗见识过不少厉害的兵器和暗器,水田手中那把随时分解随时连接的扇子委实让他大开眼界,天下竟然有人将暗器能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饶是身受重伤,楚天朗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尽管他不想战死沙场,尽管他知道即便战死沙场,有乔卓群在这里,他连留下军功的机会都无。

    是以,眼下的出路,只有杀了水田。

    且,无论如何,他也要活着离开这里,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乔卓群看似御敌,实则使坏。两万人被十万人团团包住,有些水手想从水底突围,奈何水田手中的水师更胜一筹,皆半路劫杀。

    逃无处可逃,避无处可避,他手下的高手,也挡不住这么多东瀛精锐。

    其实,若没有乔卓群使坏,楚天朗不至于如此狼狈。

    虽两军力量悬殊,然及时调整战略,还是可以保存一股实力。

    只乔卓群所带来的水师都是小船,一会儿船破了,一会儿阻拦住退路,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无。

    水田手中的水师行船快疾,这般一耽误,就彻底被围住。

    楚天朗本就猜到乔卓群来者不善,不过眼下被他所陷害,他心中还是恨。他作为一个夹在皇帝和淮王之间的人,皇帝一派不信任他,淮王也不信任他。但两者不同的是,即便皇帝一派不信任他,陈仪在救援之中,没有展现半点私心和个人情绪,心思全然在抵御倭奴保卫国人和将士上。而一手将他扶植上忠信侯这个位置的李承琪,极尽翻云覆雨之能事,似乎在告诉他,他能扶持他走上那个位置,同样能把他踩进泥土里。

    他本来就为了摆脱这种任人踩踏的局面才这么用力往上爬的么?

    楚天朗心中傲着一股气不肯松懈。

    水田轻哼了一声,心叹中原才人良将确实不少,陈仪虽不是高手,却极其善于调兵遣将,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也如此骁勇。

    不过,他从杀柳文暄开始,便决心杀光中原人了。人生活了二十多年,也就一个柳文暄算个人物,可惜,死了……

    水田目光冷峻,这世上本也没有几个人能让他提起兴致。

    忽而远处一声轰隆,紧接着又是一声,声音从几个方向传来。

    水田心道不好,若是陈仪和程飞两人赶过来,他手下这群精锐可能就保不住了。

    水田吹了三声手哨,东瀛水师立即编排船舰,准备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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