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上的花纹极为精美。有跳舞的神女,有祭祀的男子,有庄严的陀佛,有圣母手中抱着的婴儿,还有交合的男女……花鸟虫鱼,极尽繁复。重要的时柱和门框上都贴了金箔,镶嵌了无数宝石。金碧辉煌,委实令人震撼。

    天素看着这华贵的气派,开始有些相信她真的来自暹罗皇室。

    天素的身体越发无力,承瑾扶着天素跟在女子身后,那女子带着承瑾进了一处敞亮的房间。

    房间靠窗户处有石桌石凳,不能挪动,上头都铺满金色丝绸,桌子上搁着一座高高的金冠,冠子上的花纹类似鸟的翅膀,与女子头上的金孔雀装饰是完整的一套。桌上海放着许多别的金饰,看得人十分晃眼。

    床边的帐子上都贴着金箔。帘子脚上压的具是金铃铛。一应器物,都是黄金打造。

    承瑾扶天素躺下,片时便有婢子端热水上前,承瑾拿着金质茶杯犹豫了片刻,天素无力道:“中不了毒的。”

    女子方知承瑾是在怀疑茶水,很是气愤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可是完全把你们当成好人才放你们进城的,你倒狗咬吕洞宾了,我可是堂堂暹罗王国的公主,犯不着跟你们使这样的手段。”

    “原本对你深信不疑,可是一旦一个人说的话自相矛盾,再怎么能叫人相信呢?”承瑾声音淡淡的,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说话完全恢复……他给天素喂了茶水,不想再搭理这女子。饶是被质疑,但他也懒得解释。

    女子并不知道承瑾是在质疑用金属器皿会不会中毒,而以为承瑾怀疑这水有毒。她愤愤不平道:“设陷阱抓你们又不是我故意为之,要知道我也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再说,你们能进来,我当然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那些反应不也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吗,真是的。你还小肚鸡肠,真是没一点男子气概?”女子说着,揪着一旁瓶子里的花,扯了一地的花瓣。

    天素很虚弱,承瑾没继续搭理女子。

    女子在旁边也赌气似的不说话。

    她从小就不受人待见,就连他亲哥哥,为了皇位,也愿意将她压给哈奴做人质。想到此,她泪水止不住地流。

    承瑾见女子哭泣,自己也无所适从。

    天素朦胧中醒来瞧见,微微叹息,在南越皇宫潜伏的那段时日,她对南境五国的情形大致有所了解。上官雪峰为了夺回皇位,将自己的亲妹妹抵押给暹罗第一将军哈奴做人质,以换取哈奴的支援。眼下听此女子所言,大差不差。

    “公主,召老朽何事啊?不会又受伤了吧?”一白发老者站在门口,向女子揖了揖手。老者身上斜搭着一块葛布,手臂上戴着几个金钏子,胸前挂着一串璎珞,黄金为底座,上头镶嵌着各种宝石。

    这一身打扮,身价不菲。

    公主见了老者,连忙转悲为喜,上前道:“石老伯,我最近可没让您操心吧?今天我这来了位客人,我刚才不小心打伤了人,您来给看看……”

    老者满脸嫌弃,乜斜着眼道:“公主,这里有外人来了?老朽可不敢救外面来的人,老朽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老头便说便拿眼瞅了瞅那一坐一躺的两个外地人,看上去是中原人。

    “你这老不死的,别仗着自己有能耐就得意,你再不来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的拔掉!”女子说着就已经一把抓住了老者的白胡子,像牵羊一样往里拉。

    老者哎哟哎哟的直喊:“公主饶命啊,救治外面来的人,哈奴将军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你这老东西,你说你都一百多岁了,怎么还那么怕死呢?你之前说过没有你治不好的病,没有你解不了的毒,我看你是只治得了简单的小毛病,解得了鸡毛蒜皮的小毒吧?如今看见外边的有病人来,就怕了?姑奶奶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她治病,我先一根根拔掉你的胡子,再一根根拔掉你的头发,再把你倒挂在林子里,让乱箭把你射得满身都是窟窿……”

    老者连忙跪下,央求道:“哎哟,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我治还不成……”

    老者滑稽的抹了抹眼泪,上前见了承瑾和天素,眼光一亮:“哎呀呀,这两位人物可真是光彩照人呀!”

    公主见老者也看直了眼睛,不觉在后面笑得东倒西歪。

    老者很认真的给天素把了把脉,连连摇头。

    公主扯着老者的胡子,道:“你摇什么头,不会是没辙吧?哼……”

    “哎哟哎哟,公主您快松手,我这胡子可宝贵着呢。”老者赶紧整理了自己的胡子,承瑾看在眼里,并不知他医术如何,只是静等着看看有什么良方。

    老者继续道:“这位姑娘不是病,是体内中了毒,反反复复中毒,该是有人要培育毒人。原本用药在控制,奈何太过操劳,再加上入了这林子有些瘴毒进入了体内,所以才会虚弱至此的。怕是撑不了多久,还是准备后事吧。”

    承瑾拳头一紧,眼神似乎能杀人,天素伸手过来抓住,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天素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体力,微微一笑道:“前辈医术精湛,晚辈佩服。您所言不错,我身体确实是这几种状况。”

    承瑾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他之前也研究过医术,然当了两年的树人,所恢复的记忆也只有两成,他不敢贸然给天素行针。

    天素拍了拍承瑾的手,也不想多说什么。她这样,确实撑不了多久。李珺珵辛辛苦苦帮她找的药材救活了她,她还是熬到这一步……

    原本她不至于虚弱如此,只是她一想到李珺珵在救了她之后一直未露面,八成是遭遇了什么。她找到承瑾,却不能将消息传递给李珺珵。

    因心头一直担心李珺珵还有失踪的天朗,殚精竭虑之下,身体有一落千丈。

    天素眼角的泪滑落,当初撑不住时,是担心自己倒在李珺珵面前刺激到他,李珺珵独自离开,会不会也是担心自己倒下给她添乱呢?

    天素有些无力,她垂下眸子,不肯合上。

    没想到老者却说:“幸好你是遇见了老朽,你身体的寒毒还未解尽,又有至热之毒,所以身体畏寒又畏火,炎热时需要去冷处躲藏,冷天时需要找温泉泡养。后来又吃了别的药,但你这个人,思虑太重,身体也根本没有得到修养,即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不修养,用了也是白费。你如果想好好活命,就忘记一切,安安心心睡一觉,放心,死不了的。我先去调几味药,将你体内寒毒和热毒驱尽,再帮你解尽体内残余的蚀骨毒?”

    承瑾听着心头一惊,他将信将疑道:“您能解蚀骨毒?”

    “不能!”老者说得很果断。他又道:“以前遇到过,还没配置出解药那人就死了。你这样子怕是也等不了多久。就你现在这状态,寒毒祛除或许能撑个三五个月。热毒祛除能撑十个月。这两者只是表征,你虽血肉重塑,骨头却还是原先那千疮百孔的骨头。这也是为何会体表冒血的根源。”

    承瑾疑惑地看着天素,道:“姐姐之前不是说三年么?”

    老者挂着嘴角摇头道:“若是在她上次用药过后,就好好修养,三年确实可以。只是,明知道用药了,还不爱惜身体,还到处打打杀杀,拼着最后一口气又绝地求生,这是何必呢?自己把自己作死,怪谁?”

    天素无力地闭上眼睛,这一切,她确实无力反驳。可是,有时候,她若不出手,导致了她难以承担的结局,她还是会自责而死。

    承瑾神色愀然,眉头紧蹙,狠狠地瞪着白发老头。

    老头将嘴斜到一边,有恃无恐。他又道:“看什么看,你俩半斤八两。你也不能奔波了,需要修养。”

    若不是需要修养,两人也不会以身犯险进入这座孤城。

    白发老者没那么多心思,他一心在救人上。他捋这白胡须,思索道:“按说,救治毒人的法子确实只有骨血重塑,可骨血重塑到一半失败,再度成为毒人,按说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不过,你的身体也总是在紧要关头保住了性命,咳,也是不容易。这样,你俩先好好养伤,我先配一些基础恢复骨血的药,你们两个想要恢复成正常人,都得换骨髓。可是这天下,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能够替换的骨髓呢……”

    “换骨髓不太现实,主要还是得用生髓的药材,再刮骨拔毒。”天素道:“难就难在毒性侵蚀了身上所有骨头,有些毒源甚至是迄今唯一的毒,因此,想要找到能克制它的解药,就更难了。”

    白发老头点点头,又很意外地看着天素道:“不错啊,年纪轻轻,就知道这么多。”

    天素淡淡一笑。

    白发老头道:“你今年几岁啊?”

    “二十。”天素道。

    “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确实有点可惜。”白发老头捋着他那金贵的胡子。“你也别再想那么多了,你既然能配出之前的药方给自己续命,老朽当然也能配出更好的方子将你的命再续一续。不过这期间,你一定得好好休息,否则死掉了会坏老夫的名声。”

    公主训斥道:“您这嘴巴就差拿线缝上。”

    老头笑眯眯的向公主道:“鉴于老夫最爱挑战救治这种快死的人,所以,看在我还是愿意救她一救的份上。公主最好对老夫好点。”

    “骨髓重生,您有法子?”公主好奇的问。

    老头扭着脖子道:“我先把她身体调养好,确保他能活久一点,这样,我再来慢慢配置其他药。”

    老头忽然看向天素,又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年轻人,只要你好好配合老夫,老夫还是能让你多活半年的。”

    承瑾睨了一眼老头。

    天素淡笑道:“老伯,你这里药材可足够?”

    老头点点头,天素又道:“您可听说过续命丹?”

    老头这才认真看了看天素,不无意外道:“你竟知道续命丹?”

    天素认真道:“我之前研制过护心丹,也吃过还魂丹。这么久以来,我大概钻研出续命丹的方子,您先给我足够的药材,我炼制一颗续命丹,先保住命,再配合您。”

    老头扭着脑袋满面不信道:“你会研制续命丹?护心丹你都研制不出来。”

    天素淡然,光靠丹药当然不足以吊住她这口气,她还有针灸之法。她救小九逃离追杀之后,那时她的身体明明候累极,却没有出状况,而她的血液也显出一丝红色。她伤口恢复并非全因承瑾血液之故,而是有人在她昏迷时给她吃了丹药。如果她没记错,她在那混沌不清的梦里给李珺珵说过药方,救治柳文暄昏迷的那个晚上,李珺珵给她喂药了。

    明明只是一个猜测,她在心中却如此笃定,李珺珵或许之前一直在她身边。她道:“我确实有一套自己的续命之法,否则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垂死挣扎。”

    老头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满脸写着不信不信就是不信。

    “你们若是能提供充足的药材,我也可以炼制出你们需要的任何药材。”天素的语气甚是淡定。

    “年轻人,你活不过三个月,还是别造作了。好歹我答应了救你一救,你还不领情?”白胡子老者十分不屑,十分不信,十分傲慢。

    天素浅笑:“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很了解的,说活不过三个月,是在这种状态之下毫无作为,不救不治自然活不过三个月。可天下没有哪个病人愿意坐以待毙,何况我自己是大夫。”

    “一个二十岁的大夫?”老者语气中有十分讥讽,“也敢称自己为大夫?”

    “医术确实需要积累,恰巧我自小跟着父亲四处行医,见了许多病人。故而,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天素不疾不徐说着。“否则,我也不会贸然给自己骨血重塑。且骨血重塑的根基便是骨髓重塑,骨髓得到新生,血液便会恢复成红色。但我之所以跳过这一步,是不想骨头受损。而是保住血肉,再去控制渗入骨髓中的毒。甚至,我可以利用这些毒,让身体在持续用药之下,慢慢将毒清除。”

    “大言不惭。”老者有些生气,提着胡子道:“我就没见过这么狂的年轻人。”

    天素道:“这位姑娘说你们被关在这里三年都没能出去,此番是我进来的第二次。”

    一旁站着的公主连连点头,拍着承瑾的肩膀道:“她上回也带了一个男子,那人身手可好了,还没说上话就走了。”

    承瑾一耸肩膀,女子竟故意握得紧紧的。承瑾正欲动手,女子猛然放开,乐得直傻笑。

    老头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气鼓鼓道:“我,我懒得救你了,药材也不给你用。”

    “我自己带了的。”天素道。

    天素示意承瑾去熬药,承瑾欲打开包裹,又停住,低声道:“姐,我们的药材都用完了。”

    天素神情一僵。

    那站着的一老一小笑得东倒西歪。

    承瑾红着脸喝道:“你们别笑。”

    公主摆了摆手,忍住笑道:“你用我们这的药材没问题,但是你治好了得带我们出去。”

    老头忙扯了扯公主的袖子,道:“很大可能治不好,换个说法。”

    公主嫌弃地看着老头,皱眉,似乎在问真的治不好?

    老头点了点头。

    公主忙改口道:“用我们的药材没问题,但是你们离开的时候得带上我们一起出去。”

    公主看了看老头,老头才满意点点头,给公主竖了大拇指。

    天朗看了眼天素,二人同意。

    天素拿笔准备写方子,又问道:“你这里确定什么药材都有?”

    “除了不能出去,什么都有。”公主拍着胸脯道。

    那就不客气了,天素开始写方子。写了几个方子,分别是他和天朗药浴的,外服的,内服的药方。老者一看,皱眉半晌,最后不情不愿道:“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承瑾睨了老者一眼,让他去抓药。老者不应,天朗看了眼公主,公主一凶,老者蔫了似的道:“我去……”

    那一声“我去”后尾上扬,似乎是在骂人。

    公主的脚踢过来,老者忙逃离。

    天素闭目养神。

    公主在一旁看着承瑾,目不转睛地瞅着,笑盈盈道:“姐姐,这个比上次那个还好看。要不给我吧。”

    承瑾嫌弃地转过身。公主又绕过去。

    承瑾皱眉,喝道:“你看什么看?”

    “你长这么好看不给人看太浪费。”女子说着,有凑近一些。

    承瑾瞪着眼睛喝道:“你……你走开。”

    “我不走。”

    “你出去……我姐要休息。”承瑾冷声道。

    “我又没影响她。”

    女子盯着承瑾看,有些木讷的承瑾耳尖的微红蔓延到脖颈。

    他表情僵硬,神色却十分固执。

    天素见小九如此,心头却是为他恢复知觉在高兴。又知承瑾的性子,只道:“你出去看看,不用在这守着。”

    承瑾径自点了女子的穴道,将女子推到一旁面壁坐下。

    女子喉间发出细细的唔唔声,似是在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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