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了数日,萧风和上官雪峰救走了重伤的藤原,另一波人去追踪李珺珵和文天素的下落,并无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暹罗城数国联盟已达成北伐协约,准备集结各国最精锐的部队,一举拿下。

    在暹罗和骠国的交界处的雨林之中。

    虞信商队几人正往北上。

    离开碧水山庄西北四百里,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碧螺山。碧水山庄名字由来便是因碧螺山。

    碧螺山绵延千里,广袤的森林覆盖之下,是看不见的死亡地带。

    雨林之中水汽缭绕,像是总有下不完的雨。

    他们走的是一条极其隐秘的商路,只有虞家人才知道。外间人等闲也不敢闯入碧螺山之中,他们知道这里是个有去无回的所在。

    山路虽难走,好在安全。

    乔婉妍和虞信在马车之上,只要懂得如何避险,倒比在外安全许多。

    虞信对婉妍千依百顺,无微不至。饶是再心冷的女子,也招架不住虞信这般赤诚。何况,曾经婉妍女扮男装的时候,就知道虞信耿直正义的为人。而今被他这般呵护着,就差亲自给她喂饭。

    婉妍到底是大家闺秀,虽经过沙场,但在男女之事上,终究还是发乎情止乎礼。

    山路狭窄,马车并不宽阔。遇到极其难走的山路,虞信下车骑马,却依然让婉妍坐在马车之中。

    护卫们自然知道这位是未来的少夫人,大家心中都乐得紧。倒是婉妍不好意思。她在长安开善堂的时候,也都和大家同吃同住,不曾被人这般伺候,有些山路实在难行,她无论如何也是要下来走路,不让小厮们冒险赶车。

    这般一来二去,大家就越发敬重她。

    从碧水山庄出来,已走了七八日。东边赵雨晴的兵马攻势紧促,他们不得不往西走。再往西又是哈奴的势力范围。

    好在他们已快穿出碧螺山这片广袤的雨林。

    虞伯查看舆图,过来告诉虞信道:“少爷,再翻过一座山头,我们就走出这片雨林了,再走两日,便是中原地界。

    众人都兴奋不已。

    大家加快脚步,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出雨林。

    婉妍也想大家赶紧赶出雨林,换了马匹,方便赶路。

    众人收了马车,脚程快了许多。

    到申时初刻便出了雨林。

    走出雨林,众人心头轻便了许多。

    又赶了十多里路,到达一处小溪边,虞伯便安排人搭帐篷休息。

    婉妍跟天朗学过武,上下马原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虞信非得找个马扎来给她垫着,扶她下马。

    婉妍不好与他拉扯,只得先下来。

    旁边的小厮们不由得一笑。

    他们在溪中抓了不少鱼和螃蟹,大家好不容易走出雨林,起灶搭锅,好生的做了顿美食,螃蟹、烤鱼、野菜、野兔、野鸡、香菇……应有尽有。

    虞伯笑呵呵道:“走山路,客栈虽然没有,野味却很充足。”

    乔婉妍吃遍了山珍海味,眼前这桌野味,却是她觉得最好吃的一顿。

    虞信一直给她夹菜,她也给虞信夹。

    虞信欢喜得不行,又逗得大家一阵乐。

    天边晚霞消失,他们也起了篝火。

    众人合计了线路,便准备安歇。

    忽然,远处天空炸开一朵焰火。众人警觉,立即熄灭了篝火,快速隐入山林之中。

    虞伯附耳贴地听远处的动静,向虞信禀告道:“来了很多人,应该是一支军队。”

    乔婉妍道:“若是大军过境,那边是东,很可能是赵雪晴的大军。

    此地已到骠国境内,但赵雪晴哪里管什么骠国暹罗,她此时只有一个目标,要么攻入中原一夺江山,要么统一南境。

    赵雪晴也确实是南境兵力最强的一家。

    “若是她走西线侵入中原,那说明东线已经被挡住了。”虞信道。

    婉妍也是这么认为的。

    虞伯道:“若是大军过境,我们此刻只需要隐匿在这山中,等军队全部过去,我们再赶路。”

    大家一致赞同。

    众人等到半夜,可惜,往这山中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并无离开的意思。

    虞伯心道不好,这是要在这里驻扎的意思了。

    虞信道:“这里是南越,暹罗和骠国交接地带,往这里屯兵,南边是雨林,可以躲避,西边骠国已是散兵游勇,若是把握好时机,她挥军南下,倒是真可以灭了半死不活的暹罗。”

    虞伯叫大家准备从山路绕走,可是赵雨晴的人马很快就发现了篝火的痕迹,且没灭多久。

    赵雨晴立即下令搜山。

    婉妍道:“听说赵雨晴的儿子李昌在骠国当人质,没想到上官雪峰会先一步攻打骠国。而今李昌下落不明,赵雨晴此番行动,很可能是为了寻找李昌。”

    虞伯带着一路人马从开始的小心退避,到不得不驰马奔跑。

    山中搜索的兵马很快就发现了新鲜的踪迹,一路上穷追不舍。

    原本好好的一个夜晚,忽然变成这样。

    虞伯很是后悔在最开始发现军队过来没及时撤退。乔婉妍却安慰道:“数国交战,我们终究逃脱不了被殃及,这样也好,若是顺利出去,也好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虞信也说:“确实如此,这条路如此偏僻,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却走这里去骠国,到时候不管北上还是南下,都能神不知鬼不觉。

    追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追踪的速度太快了。

    虞伯道:“都是顶尖的高手。”

    那些高手们几个纵身,便飞过几个山头,他们骑马奔跑,却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很快,他们被一群身形极其高大的人围住。

    虞信一行不到三十人,乔婉妍有身手,但跟这群身形高大的人比起来,似乎有些蚍蜉撼大树。

    虞伯道:“这些都是昆仑奴。赵雪晴手中有一支这样的军队。”

    婉妍想起那个破军。

    身手如此彪悍,就像杀不死一样。

    一个破军尚且如此难以对付,何况这么多个。

    虞信道:“昆仑奴虽膂力过人,这里却不大好使。”他点了点脑袋。

    昆仑奴只是把人围住,倒也没动手,他们放了焰火,在等待指令。

    乔婉妍低声道:“三,二,一……”

    咻咻,暗器中无数暗标飞出,打向那些昆仑奴。

    暗器上有毒,在他们准备再度放焰火的时候,乔婉妍和虞信等人手中刀起剑落,已将围着的十多人解决了。

    虞伯道:“赶紧离开。”

    乔婉妍在昆仑奴身上搜了写暗器和毒药以及信号弹,一股脑收走。

    她道:“他们方才放的是黄色信号弹。”

    虞信道:“红色代表最危险,黄色代表有威胁。”

    “那这个绿色呢?”

    “通常代表危险解除,不过赵雨晴这人一向不按套路出招,咱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先逃一段路再说。”虞信拉着婉妍上了马。

    一行人沿着山道疾驰。

    原本放的黄色信号,他们走了十多里之后,天上出现一朵巨大的红色信号焰火。

    这次可是捅了赵雨晴的老巢了。

    原本打算驻扎的十万重兵,分了三路向虞信逃走的方向包抄。

    方才的情况已经是没有退路,大家并不后悔杀掉那些昆仑奴。

    虞信告诉婉妍:“方才我们解决掉的那一拨是斥候,都是些小喽啰,这后面追过来的第二波,可就是极其强劲的敌人了。”

    乔婉妍拍了拍虞信的手道:“赵雨晴认识我,方才那情形,我们要么束手就擒,但落在赵雪晴手里,要么残要么重伤,就算是活着,也只剩一口气。有那么一丝机会,为什么不争取一下。”

    “是啊,兵荒马乱,能多活一时是一时,我可不愿当阶下囚。”虞信反手握着婉妍的手,气息落在婉妍耳朵上。

    三十多匹马疾驰在夜色之中。

    这些马常年是跑山路的马,在黑夜之中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为了减轻马匹负担,他们连马车也都弃了。

    这紧要关头,常年经商的他们,知道命比什么都重要。

    咻咻的箭雨从他们身后追来。

    一阵阵火花炸亮天空。

    然而,躲在这片山中的,并不只是乔婉妍和虞信等人。

    还有在躲避哈奴追杀的明月和阿莎曼等人。

    西边哈奴追的紧,没想到这东边又有人追杀过来。

    地毯式的搜山让她们无处躲避。

    明月身体已经撑到极限,一路哭哭啼啼的阿莎曼一直不太喜欢明月,陈敬之留下来保护她的陈阿文和陈阿武两个完全唯明月公主马首是瞻,阿莎曼心中更是恼怒。她几次想赶明月走,明月却顾全大局,再三忍了下来。

    她女扮男装,打的是陈敬之的名号。

    原先阿莎曼的侍从也都不待见明月,然这一路上,数百人退避,几乎没什么损伤,大家也不得不对明月刮目相看。

    如此柔弱的中原公主,性格竟然如此坚韧。

    且她医术十分了的,这一路有人受伤也都是明月安排药材。

    最令大家意外的是,之前被哈奴捉走的李昌,自己竟然逃出来,跟着他们躲了一路,最后认出明月公主,就只跟着明月,哪里也不去。

    李承珉的儿子,原先也是粉雕玉琢,在宫里大家都喜欢他,他也最喜欢明月。不曾想,经历这么多,他还能再度见到最喜欢的姑姑。

    李昌十二岁,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此时,两厢人马夹击,北上的路都被堵住,而今东边的路也被堵住。

    阿武亲自去东边查探一番,回来道:“东边无数人马,是赵雪晴的大军。”

    李昌眼睛一亮:“姑姑,是娘亲。”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是皇室血脉,却还是喜欢喊明月姑姑。

    明月道:“你娘亲周围的都不认得你,你若是贸然相认,只怕是难以叫人信服。”

    李昌自然知道这个理,他更知道,唯有这一大群人同时被捉住,唯有人认出明月,他们才有可能作为人质被留住。

    而他,六岁就开始到处躲避,他还没到南越,就被人截住,留在骠国。

    其实在骠国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人质,反而他很喜欢陈敬之,陈敬之也还是像以前在长安时那样教他学东西。

    他们从来没有虐待过他,甚至比他父亲待他都要好。

    他不明白,为何曾经那般相亲相近的人,都要刀剑相向。

    母亲带他出长安的时候告诉他,是皇帝负了他们母子,是皇帝杀了他父亲,等他长大了,一定要为父亲报仇。

    报仇?

    李昌叹息。跟谁报仇,为谁报仇,他觉得没必要,他离开长安时尽管只有六岁,可他什么都知道。母亲以为他不知道,父亲很少关注他,其实他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装着懵懂。

    没人真正看穿他的内心,第一次跟他聊人生的人,给他讲那些大道理的人,竟然是陈敬之。

    明月等人往南下,南下是绵延千里的碧螺山。谁都知道,碧螺山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多少人进去就再没出来。

    明月之前跟阿莎曼说自己穿过碧螺山,阿莎曼是怎么也不信的,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十几个彪形大汉,进去了也别想出来。

    甚至有人传闻,碧螺山是鬼山,有的人进去十天十夜围着一棵树鬼打墙,直到累死或饿死。那些山包就像无数的螺蛳横卧在大地上,重重叠叠,没人能将它走完。

    这是鸟兽绝迹的禁区,千百年来,进去的人从来没出来过。

    众人都不情愿,阿莎曼更是不愿意。到处逃离,她已经受够了。那边是碧螺山雨林,谁都知道那是个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地方。

    远处火光燎原,有人在围攻了。

    明月当机立断:“若不想被俘虏,就往南下。”

    前边再翻越一座山头,便是中原地界了。

    谁也不想放弃这样活命的机会,骠国之人无人应答。

    阿文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结局只有一个,受俘。他道:“殿下,我护您南下,阿武,你带着他们保护阿莎曼公主。”

    阿莎曼却道:“阿文,你答应过陈天使保护我,你难道要违背命令吗?”

    夜色之中,除了众人的恐惧之声,再无其他。

    留个明月的结果只有一个,要么她独自南下,要么和这群人一起受俘。

    明月向阿莎曼道:“阿莎曼公主,你是骠国的王室成员,我是中原王室成员,你我身后站着的,是两个国家,你眼下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为国家兴亡担责,你可想明白了?”

    她当然想明白,但她看不惯这一路所有人已渐渐唯明月马首是瞻。这在阿莎曼看来,是一种挑衅。

    是她抢走了他的陈敬之,是她抢走了他的护卫,是她抢走了她关于公主的尊荣。阿莎曼心中万分气恼。

    现下,往南走死路一条,这是杀明月锐气的时候。

    阿莎曼敕令道:“骠国王室人员都随我一起,往北隐蔽。阿文阿武,我也不强迫你们,你们跟谁走,我都不会怪你们。”

    明月道:“我往南走,阿文阿武,你护阿莎曼公主北上。”他从阿文手中取来自己的行李,并没有犹豫。

    众人惊讶,明月公主竟选择独自南下……

    “公主……”阿文阿武同时跪地。

    明月道:“敬之既然把你们两个留下保护阿莎曼公主,那必然是不能有闪失的。”

    阿武哭诉道:“可是公主,公子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去找您。若是您有什么闪失,我们公子一定会愧疚一辈子的。”

    “你们忘了,我之前可是独自走过延罗山的,我对这片雨林熟悉,不会有事。”明月声音很温和,“我可以死于野兽之口,也可以死于瘴气之中,唯独不能被俘虏,我不要任何人为我受人威胁。”

    被俘尚有活路,因为他们有威胁别人的价值,但若死于兽口毒瘴,那委实有些可惜。

    阿莎曼这样想。

    众人犹豫不决,马蹄声已经近了。

    明月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李昌忽然道:“姑姑,我和你一起往南走。敬之叔叔教给我武功,我可以保护你。”

    众人被十二岁的李昌惊讶住。

    李昌过来牵着明月的手。

    明月只道:“好。”

    “李昌不能跟你走。”阿莎曼忽然道,“他是我骠国人质。”

    阿莎曼想的是,现在李昌在谁手中,这样巨大一个人质,若是被赵雨晴捉住,没准还有利用的价值。可若是被明月带走,她就少了筹码。且李昌这么喜欢明月,若是在赵雪晴那边求个情,没准还能让人放了她。

    明月道:“阿莎曼公主,而今你也在流亡涂中,难道不能将心比心么?”

    “你不是亡国公主,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阿莎曼冷声道,“明月公主,请你离开我的队伍,说不定,这有很多人就是冲你来的。”

    明月只向阿文阿武道:“你两个也要保护好阿昌,阿昌,你好好跟着阿文阿武,若是见到你母亲,就回去把,将以前所有一切都忘了。”

    “姑姑……”李昌鼻腔中抽泣。

    明月揉了揉她脑袋,道:“我该走了。”

    她看了眼阿文阿武,往南边走去。

    阿文阿武都在哭泣,阿莎曼却赶着马匹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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