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忙着料理丧事这段时日,罗宛过了一段相当安生的日子——勤锻炼,挖草药,做膳食调养身子。

    罗宛作为久病体虚之人,靠吃药调养得不似以前那般走一步喘三声,身形匀称了起来,气色也红润了些许。

    书上说药虽治病,但药性刚烈,犹若御兵,兵之猛暴,岂容妄发。【注:孙思邈《千金方》】而食物性平和顺,不偏不颇,能排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血气。

    如今她只需通过药膳的方式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彻底好利索,而她拿珠钗当掉的银两很快就花完了。

    孙氏在喝了罗宛煎煮的几味人参党参珍贵药材下,元气回归,肝肾舒坦,但心里总是挂念着欠司马暄的钱没还,整日惶惶不安着。

    这日,孙氏拿着针线在香囊上绣牡丹,绣到一半便道:“我明日回娘家一趟,看能不能借点钱把他的玉佩赎回来。”

    迎春将几十个绣好的香囊都仔细收好,闻言,看了罗宛一眼。

    罗宛正将晒干的药草在石钵里研成细末,抬头看向孙氏:“还是别再去了罢。”

    从她穿到这个世界开始,孙氏已经跑了好几次娘家借钱,孙家并没有比她们家宽裕到哪里去,虽然能借些钱回来,但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尤其是她的嫂子,总给她摆脸色看,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让她别老是惦记着娘家的东西,还让她别浪费年华,趁早甩掉两个拖油瓶改嫁。

    她嫂子还给她介绍了两个四十几岁有点家底的老汉,他们见孙氏长得漂亮,表示并不介意她是寡妇。

    孙氏自是不会改嫁的,也并没有把罗宛姐弟当拖油瓶,而是将他们视为己出,她原本也有儿女的,只是和他们母子情缘分实在太浅薄了,儿子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女儿七岁时,罗家就遭了变故,竟莫名其妙被人抱走了。

    她托人找了许久,依旧音讯全无,她女儿若是能好好活着,到了今年秋天,就满十岁了。

    孙氏没把罗宛的话放在心上,轻叹了口气道:“我有分寸。”

    罗宛知道她心意已决,但还是听得心里很不好受,家里能当的都让孙氏拿去当掉了,包括她自己的嫁妆,不能当的便是母亲留下的嫁妆和书房里的书。

    孙氏觉得再困难也不能卖书还钱,一来她还指望着罗满能学优出仕,罗家能不能振兴起来,就靠他了;

    二来,私人藏书,‘书不出阁’,她们罗家收藏的图书文献乃是私人藏书,是私有珍品,极其珍贵。

    两天后,孙氏简单地收拾了下包袱就出门了。

    罗宛刚把她送出门,便和迎春一人背竹篓一人提篮子出门了。

    迎春看着已经不需要她搀扶走路生风的罗宛,心想她变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多愁善感忧郁寡欢,话也随身子的好转而多了起来。

    迎春快步跟了上去,问道:“宛娘,我们这是又要上山挖药吗?我们已经挖了很多了。”

    “今天不去。”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卖药……”罗宛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香囊。

    迎春很快就认出来是前几日宛娘让她缝的,“这里面装的是药?有什么作用?”

    “来头可大了。”罗宛边走边说,“比如这个,叫做安魂香香囊,里有辰砂、茯神、安息香、沉香、百合、夜交藤,有助于失眠安神功效,做成香囊,不仅能作为饰品佩戴,还能芳香周围,驱邪祈福。”

    “可是若是让婶婶知道了您抛头露面卖药……”迎春已不再怀疑罗宛为何会突然懂药理,这两年多来,她时常看她捧着医书看,她是看不懂文字,但她看得懂图,再加上罗宛教了她很多东西,一来二去的,她也知道一些常见的药材和功效。

    罗宛转头看着她笑,“你不要告诉她就好了嘛。”

    “可是您是要嫁人的,若是要其他人知道……”

    “没有可是。”罗宛急着打断,“我问你,咱们家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银子。”

    “对……那么是银子重要,还是我的脸面重要?”

    “依我之见,自然是……”

    迎春话尤未说完,罗宛接着道:“对,当然是银子重要。”

    迎春抿着唇,她想说的分明是她的脸面和形象重要啊。

    弘法寺门口,古老的石阶蜿蜒向上,两侧林木葱茏,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青石板上,斑驳陆离。

    雄伟的大殿、秀雅的佛殿、质朴的禅堂,常年香火旺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与周围的自然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世的宁静与安详。

    迎春望着人来人往的寺庙,不解宛娘为何要来庙里卖香囊。

    罗宛问她:“你觉得什么人会来庙里祭拜?”

    她说:“只要有所求,人人都可来。”

    “他们来庙里求什么?”

    “健康、平安、发财、姻缘……什么都求。”

    “那就是了,有钱没钱,健康都是首位的。走吧……”罗宛提着裙上了石阶,看到一位扫地僧,同他施了一礼,让他帮忙引荐寺庙管事。

    见过寺庙的监院,监院派了位僧人带他们去了摆摊的位置,是在一颗大榕树下。

    迎春在树底下摊上一块布,又将三十余个香囊摆好,她让宛娘带着帏帽在一旁歇息,卖香囊的事情就交给她。

    罗宛拿着圆扇在一旁扇凉,此处风景绝佳,对面是大雄宝殿,斗拱飞檐,层层叠叠,十分雄伟,寺内梵音弥绕、泉水叮咚、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绿树黄瓦相互辉映。

    后面是一条长长顺延而下的石阶,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人流。

    石阶下,一座八人大轿稳稳当当地停下,紧接着是一乘四人轿、八宝车、华盖车,车后面跟着随行奴仆二十余人。

    寺院的主持见他们下轿,忙不迭上前去迎。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有这样的出行阵仗。

    迎春吆喝了几声,见没人往她们这边来,往石阶瞥了一眼,叹道:“以前咱家也经常逢初一十五来寺里祈福,只不过老爷很节俭,阵仗没他们这般夸张。许家……那可不是许丞相家吗?这几年陈家和他们走得很近,他们想悔婚,大概是攀上了许家吧。”

    罗宛听着迎春的话,看着在丫鬟搀扶着,一步步走上石阶的姑娘,她头上戴着帏帽,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是她的身形高而又十分单薄,似乎比原身的身子还羸弱不堪。

    她旁边站在一位相貌堂堂的男人,与司马暄相比,简直逊色了许多。

    罗宛指着那个带帏帽的姑娘问:“她是谁?”

    迎春一眼就认出了丫鬟杜鹃,诧异道:“您忘了?她是许家嫡长女许慕柳啊。”

    “哦。”罗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小孩,约莫七八岁,下石阶走得急,猛地一头撞进许慕柳怀里。

    许慕柳险些被撞倒,好在杜鹃扶住了她。

    那位相貌堂堂的男人走了过来,扬手照脸就打,把那小孩打得跌坐在地,而后又骂道:“没长眼睛吗?朝哪里乱跑?”

    “是……是陈巍昂。”迎春先是惊呼出声,而后又诧异为何宛娘没有认出他来。

    罗宛听到陈巍昂的名字后,不禁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男人,这人人品实在不敢恭维,原身父亲怎么就看上他了?

    小孩也顾不得疼,只知道自己得罪人了,爬起来往外跑,可被许家的奴仆围得风雨不透。

    陈巍昂道:“还不快点给我拿下!”

    奴仆们闻言,便猛地扑上前抓人。

    许慕柳喝道:“不要放肆!”

    奴仆们赶忙停下了手。

    “我无碍,别吓到他了。”许慕柳对陈巍昂说完,看向红了半边脸的小孩,他垂着脑袋浑身发颤,看着倒是怪可怜的,“别怕。”

    小孩不答,这时,一位身着青衣翩翩如玉的少年走了上来,将小孩扶起。

    小孩瑟缩着身子,胆怯地看着他。

    少年冲他露出温和的笑说:“你别担心,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小孩的面容这才松缓了些,“对……对不起。”

    陈巍昂没好气道:“这么大人了,走路都不看路的吗?若是把柳柳撞出好歹了,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许慕柳看了他一眼,声音轻柔道:“他也不是有意撞我的,别再为难他了,杜鹃,给他点钱买点果子吃。”

    杜鹃应了声是,领着他往外走,随后又塞了他几枚铜钱。

    青衣少年见状,从钱袋里拿出了碎银塞他手里,“下次可不要如此莽撞了。”

    小孩受宠若惊地应道:“是……我知道了。”

    “可惜了……”罗宛忽然开口道。

    迎春问:“可惜什么?”

    “没什么。”罗宛移开目光,只见摊前无人问津,摘下帏帽,叮嘱了几句,让迎春守在这里,拿了两枚香囊走了。

    “哎,宛娘,您的帏帽……”迎春拿起帏帽想要追出去,可又怕摊子被人端了,只能却步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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