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不想听孙氏说话,绕过她对罗宛说:“这事情还得看宛娘自个儿的意思,你说是吧。”

    孙氏瞪着罗宛,“你是怎么想的?”

    罗宛浅笑道:“婶婶,我们就去看一眼吧,您若是不放心,你也同我一起去。”

    孙氏见她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和她唱反调,只是看罗宛的眼神很是不悦。

    罗宛随着王娘走进张家的宅子。

    张娘家住的房子很是破落,一家老小五口挤在一间三人间的瓦房子里,很是拥挤。

    张娘婆婆见罗宛来了,斜睨了她一眼,念念叨叨地嫌弃:“她一个女娃,能懂什么?”

    孙氏心里听得很难受,护犊心切,女娃怎么了?女娃照样也可以懂医,脸上却堆笑和老人家说了些家常话。

    两夜没有合眼的缘故,张娘看起来极其憔悴,眼袋和眼底的阴影很重,就像只熊猫。

    她手上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男婴,她看着年纪不大,身形却佝偻得厉害。

    罗宛能感觉得到她精神紧绷着,稍有不慎,就会崩溃。

    张娘看了眼怀里的男婴,把他放到床榻上,睁开眼睛却依旧只是一条缝,“宛娘来了,我倒杯水给你们……”

    “先别忙了,”罗宛赶忙道:“我看看婴儿怎么样了。”

    “哦,好。”张娘引着罗宛入房。

    罗宛看着男婴,面色青白,唇色偏淡,双手轻握成拳头蜷曲而睡,摸上他的四肢,只觉得冰凉,指纹多淡红。

    孙氏眼也不眨地瞅着她,她倒是想看看她会说些什么话来。

    张娘婆婆哼哼唧唧道:“您怎么就不听劝呢?就让我孙儿喝下那碗烧过符的水,保准很快就会好。”

    “娘……”张娘怨怨地叫了一声,神色痛苦道:“他还那么小,若是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怎会吃坏呢?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土方子,你是在质疑祖宗的法子吗?你怎么那么大能耐啊。”

    罗宛看了眼茶桌上放着一个碗,碗里装着水和一堆黑色灰的沉积物,她问:“这个可有给小孩吃?”

    张娘还未说话,她婆婆便骂骂咧咧道:“她若是肯让我孙儿喝下,我孙儿就不会如此遭罪了。”

    罗宛又问:“小孩啼哭时症状如何?”

    张娘说:“前两夜哭声低弱,时哭时止,昨夜不知为何,哭得很大声,又急又缓。”

    “奶喝得怎么样?”

    “他不似以往,这几日吮吸无力,喝得很少。”

    言至此,张娘婆婆怪嗔道:“是你没奶水,让我孙儿吃不饱。”

    “也怪我,最近奶水不是很多,”张娘疲惫的脸色看起来极其难看,说到一半似是难以开口。

    罗宛便问:“胸可会胀痛得厉害?面上可会发热?”

    张娘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一未经人事的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她点了点头,发泄似的吐露着委屈:“那里本就痛得我睡不下,孩子如此哭闹,我也不敢睡下。”

    “小孩大小便如何?”罗宛怕她形容不出来,又道:“大便是溏薄还是秘结,小便较清还是短赤?”

    孙氏听她望闻问切得如此有模有样,在一旁直皱眉。

    张娘赶忙道:“大便溏薄小便较清。”

    听到这里,罗宛心里有数了,安慰道:“不用担心,令郎的症状是脾寒气滞和惊恐伤神导致的小儿夜啼。”

    张娘无助地看着她,“我要如何做?需要吃药吗?大夫开了安神药,他喝了也无济于事。”

    “婴儿才几个月大,不需要吃药,你试试煲姜粥或葱白粥,取汁温服,或者熬一碗生姜红糖水给他喝。另外,你还需去药店买琥珀0.3g,茯苓10g,将茯苓研成细末,和小麦粉一起放入锅中,加入清水适量调匀,煮成粥糊,待粥熟时,调入琥珀和糖,再煮微沸即成,取汁温服,不可吃其他东西。”

    言罢,罗宛看向桌上的那碗来历不明的水。

    “好好好,我听您的。”

    “至于你……”

    张娘讶异道:“我?”

    “你说你胸胀痛难受没什么奶水,乃是乳汁淤积所致。这是多种原因造成的,比如产后压力大,产生抑郁情绪,长期的负面情绪会引起□□血管、乳腺管等管壁组织收缩……”

    孙氏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的懂得这些?顿时羞臊地红了脸。

    罗宛瞥见她的神色不好,又道:“这些我都是在书上看到的,书上还说,可以让宝宝频繁地吸吮刺激□□,或者冷敷或按摩,有疏通乳汁的作用,但要切记揉搓的手法不可不当。”

    “你……你一个姑娘家,哪学的巫术?你也不去问问哪个做母亲的,不会遇到这档子事?忍忍就过去了。”

    这边说完,张娘婆婆转头呵斥道:“孙娘子,罗家不是名门之后吗?怎的就教出这样不知礼数的姑娘。”

    孙氏见自家孩子被人如此数落,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可人还在他人屋檐下,心里有气也不敢造次,便挤笑道:“张婆婆,医书是这样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既然也没有其他法子,不如试试吧,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平安重要,不是吗?”

    张婆婆只是冷哼了一声,也没说其他的,她就不信一个吃饭还没有她吃盐多的女娃会比她比老祖宗的法子还厉害。

    罗宛心下不爽也没表现在脸上,心想张氏如今这副精神模样,少不了这位野蛮婆婆的功劳。

    张娘送罗宛出门时,罗宛又叮嘱着这个没比原身大多少的女人说:“你需要把自己放在首位,需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和情绪,才能更好地照顾你的孩子。”

    张娘愣了好久,红肿的眼睛盈着泪花说:“从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过。”

    罗宛轻叹了口气,这便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了。

    回到家,孙氏发了好大一通火,骂还未出阁的罗宛脸不红心不臊地说那些话,足足有半个时辰。

    罗宛也不插嘴,任由她骂,还使眼色让迎春泡壶茶,她亲自端给她,“消消气。”

    孙氏依言喝了一大口,而后又道:“从今日起,你不许再抛头露面去行医,好好呆在家里学做女工,等和陈家的婚事解除后,我会为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罗宛张口还想再劝,孙氏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回房了。

    迎春没辙了,便问如何是好。

    罗宛自是不会放弃这条路的,这也是她唯一擅长的技能。

    从那之后,孙氏看她看得格外紧,罗宛连着五天没出过门,只好耐着性子在书房里画人体穴位图。

    这日,罗家院门被敲响,是罗满开的门,见门外是邻里张武夫妇,张娘怀里抱着五个月大的婴儿,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张武提着一只鹅,无措地对玉面少年道:“你婶婶在家吗?”

    “在,你们先进来。”罗满把他们迎进来后,喊了孙氏出来。

    孙氏脸上堆着笑,见张娘神色精神了不少,问孩子好些了没?

    张娘子感激道:“好啦,我按宛娘说的法子给我家孩子熬了姜粥,孩子喝了后睡得很好,不哭不闹的,我安心多了,我也按照她说的法子做,我如今也不觉得难受了。”

    孙氏闻言,脸色欣喜,想起那日骂了罗宛半个时辰,瞟向书房的目光老不自在。

    “那个……”张娘子不好意思地看着孙氏,塞了二十文钱到孙氏手上,孙氏慌得忙不迭将钱塞回去,忙挥手道:“使不得,大家都是邻里街坊的,能帮就帮,谈钱就伤感情了。”

    张娘看了眼她丈夫,他上前道:“可帮归帮,该给的还是要给的,我们不能白占宛娘的便宜啊。你们不想收诊金,我娘养了不少鹅,我给你们带来了一只,收下吧,不然我们会良心不安的。”

    迎春和罗满在门外站了许久,眼巴巴地看着那只漂亮的白鹅好久了,诊金可以不要,可那只鹅是可以留下的。

    孙氏看了好几眼那只鹅,最终笑道:“好吧,那就不和你们客气了。”

    迎春闻言,忙不迭上前提走那只白鹅。

    “孙娘,你看宛娘这么帮我们,我可不可以亲自和她道个谢啊。”

    “啊,好啊。我去叫她……”孙氏转身便去了书房,不会儿便带着罗宛回来了。

    孙娘抱着孩子上前,欣喜道:“宛娘,你看,我和我的孩子都好了。”

    罗宛摸了下小孩的脑袋,对杏眼水灵有神的张娘说:“你做得很好。”

    张娘听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泪水一下子就糊满了眼睛,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罗宛看着精神抖擞咬着手指头玩的孩子,问张娘,“可以让我抱抱吗?”

    “可以啊,您可是他的恩人呢。”说罢,她将孩子递到她的手上。

    罗宛浅笑点头,逗着小孩道:“你可要健康长大哦,长大后要好好爱你母亲,知道吗?”

    小孩子被她逗得咯咯笑。

    张娘在一旁嫣然笑着。

    孙氏却在一阵目瞪口呆,她又搞不懂了啊,为何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抱孩子、哄孩子也这么有一套啊?

    难不成这也是书上说的?

    孙氏并没有因为罗宛救了张娘母子而松口,对她的看管反而更严格了。

    很快,罗宛懂医术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得归功于王娘,一张巧嘴把罗宛救王吉腹泻不止、张娘小孩啼哭不停的事情说得天花亂墜。

    几乎一夜之间,罗宛成了平安坊里的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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