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冷风猎猎,俩个人迎着风一前一后的往营帐走。

    沈猷跟在何明瑟后头,即便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沈猷仍然跟她隔着一段距离,到了军营门口,他挥手招呼门口站岗的哨兵过来。

    他嘱咐哨兵带她进去,而他自己并没有打算回去。

    见他又转身往溪水边折返,何明瑟唤住他,“沈大人。”

    沈猷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处,并没有回头看她。

    何明瑟解开外面的披风,追了过来递到他手中:“天凉了,沈大人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沈猷立在原地未动,伸手接过了披风,嘴里“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迈了大步子继续往溪水边走。

    她望着他宽大的背影一直向溪水边走过去,在水边站立了会儿又坐在岸边,那件披风就在手中握着,并未上身,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何明瑟心里惴惴,他显然是心情不佳,虽然他刚来武昌时,她时常与他斗嘴,俩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是他却从未像刚才那般冷漠的对她。

    估计若是换了其他人敢这样戏弄于他,现在已经没有命活了。她也并非对他没有好感,见了他这般样子,她反倒有些后悔了,刚才为何没有对他实话实说?为什么不能把心里所想告诉他呢?

    她的心揪了起来,罢了,谁让他逼自己逼得那么紧,本来如果顺利到成都,见了父兄,她心里安定了下来,他再对她表明心迹,其实一切可以水到渠成的。

    何明瑟瞥着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在凉夜里独坐在岸边,内心不安的跟着哨兵进了军营。

    回到帐中,她脱衣爬到了床上,一天行路虽然很累,但是此时却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心乱如麻,想必被身旁的墨知玉猜到了些什么。

    “你今晚有心事?刚才回来之后就见你闷闷不乐的。”墨知玉将脸转到她这一边。

    “知玉,你怕沈大人吗?”何明瑟没回答她,倒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刚开始有些怕,但是这一路来,我见他处事公正,待人也是不错的,现在倒是不怕了。他年纪轻轻身为将领,手下一众兵将要带,不得已才摆出一副冷脸孔,李大哥说,他面硬心软,我看着也正是如此。”

    “你和沈大人闹别扭了?”墨知玉试探问道,她晚上回来后和平日不同,之前她都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的。

    她“嗯”了一声,翻身将手臂支在头下和墨知玉脸对脸。

    “我见沈大人对你极上心,李大哥那么木的人都看出来了,他今晚该不会是对你有所表示了吧?”

    何明瑟不置可否,只叹了口气。

    帐内寒凉,墨知玉替她拢了拢被角:“这是好事,你为何还苦恼上了?”

    “我今晚说了一些让他伤心的话,想必他要恨死我了。”

    “为何?你到现在还没放下那雍王世子吗?他比沈大人还要好吗?”

    “并不是,只是我现在没有什么心思谈这些事情,况且我之前一门心思的放在赵献身上,他也都看在眼里,现在若是答应了他,对他不公平。”

    “就为了这个?既然沈大人不在意,你又在纠结什么呢。我倒是要提醒你不要生生把他推走才是,待他日后凯旋回京,功名在手,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女争抢着要嫁他呢,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墨知玉说完打了个哈欠,翻身仰面,不久便呼吸沉下去。

    墨知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她若现在将沈猷推走,二人就此疏远,日后待他回京,以他才华和品貌,必定有很多朝廷官员想把女儿塞给他。

    她拥被坐了起来,觉得心烦意乱。她绕过墨知玉下了床,拿出水囊浅浅喝了一口水,又轻手轻脚的上床躺了下去。思虑之时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将睡未睡之际,她听到外面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在她帐子旁一闪而过,沈猷回来了。

    她算了算时间,在如此寒凉的夜里,沈猷在外面坐了一个半时辰,她略微吃惊。

    想必他对自己失望极了,也痛恨极了。

    何明瑟惶惑不安,明日乃至这一路上要如何面对他?虽然他相信沈猷的人品,不会因此而影响去成都支援父兄的进程,但是他的反应却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似乎低估了这件事情对他情绪造成的影响。

    想到此处,她心里竟然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欢喜。

    到了后半夜,她才将将睡着。

    早上被墨知玉叫起床的时候,外面的天刚破晓,何明瑟浑身没力气,呆呆的坐在床上。

    “昨晚没睡好吧?你既然这样纠结何不去找沈大人说清楚。”墨知玉摇头将外衣递给了她。

    吃好了早饭,大军再次启程。

    他随墨知玉和金葵走在队伍中间,金葵是二人的开心果,一路上讲了不少沈猷和李偏头在辽东都司时发生的事情,真真假假,添油加醋,听得二人时不时发笑。

    他在讲去年底对女贞一战凯旋归城之时,沈猷在街上被当地富户姑娘看中,那富户派了几个粗壮的仆人当街拦马,定要请沈猷去府里一叙。

    当时全城百姓沉浸在得胜的喜悦当中,沈猷心情大好,也未扫其颜面,欣然允诺定会按时赴宴,结果赴宴当日去的是李偏头,吓得那姑娘当场哭着藏进了后院。

    何明瑟虽然随着二人一起说笑,目光却时不时扫向沈猷。

    沈猷骑马走在她前面的不远处,他一如既往坐在马上长身挺拔如松,隐隐约约能看到他和身旁的李炫有说有笑。

    见了此番场景,何明瑟本应该开心的,说明沈猷并未将昨晚之事放在心上,但是她却有些开心不起来,他说得好听,其实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也并没有多重。

    今日,沈猷果然按昨天答应她的那般,多行军了一个时辰,到了营地时,众将士叫苦不迭,她和墨知玉也累的只想坐在帐中不想起身。

    待到金葵来叫她们去篝火旁吃饭时,已经快要到戌时末了。

    “今日大家都跟饿狼一样,若不是我机智,把大人搬出来,我就抢不到饭了。”金葵得意的将饭菜递到她和墨知玉手中。

    她二人同金葵坐在篝火旁,沈猷却未像之前那样同大家一起。

    他白日时候的样子,分明就如同没事了一样,此时为何却在帐中不出来了?想必是他久居官场,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让她难以琢磨。

    何明瑟心里又忐忑了起来,她扭头低声问金葵:“沈大人呢,今日怎么没出来吃饭?”

    金葵低声回应:“李炫在他帐中,二人正在说话呢。”

    原来如此,她多虑了,她装作不经意的问:“给他留饭了吗?”

    “你放心好了,大人是饿不着的,我早就送过去了。”金葵给她使了个颇为得意的眼色。

    何明瑟这才放心,默默吃饭。

    不一会儿,李炫从沈猷帐中走出,接着沈猷也出来送他,两人在帐口又说了几句话,李炫才转身回自己的营帐。

    沈猷在帐口仰头望天站了片刻,并未朝篝火这边瞄一眼,临进帐前高声叫了一声金葵。

    金葵得了令迅速将碗中剩下的一点饭扒进嘴里,跑了过去。

    何明瑟吃好饭,站起身,却见金葵嘟着嘴从沈猷帐中走出。

    金葵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来到她身边,祈求的看着她道:“大人的披风被树枝勾坏了,要我来缝。”

    何明瑟接过披风,将其展开,正是昨晚沈猷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件,借着火光,看到披风后背正中处,被划开了一个三角形的两道口子,布料已经翻了出来,他昨晚在外那么久都干了些什么,莫不是上树了,才将披风刮坏成这样!

    恐怕以金葵的手艺,就算是缝上了,估计沈猷也不会再将它穿出去了。

    “给我吧,我来缝。”她将披风攥在手中,边说边往帐子走。

    金葵脸上立即漾出了笑容,紧跟上来,嘴甜道:“明瑟姐姐最好了,明日我定多给你盛一些饭。”

    何明瑟笑道:“不必了,你自己多吃点吧,你还在长身体。”

    “我姐也经常这么说,你和我姐可像了。”金葵随她进了帐子,坐在灯下,看她穿针引线。

    天凉了,沈猷这件披风明日还要穿的,金葵不敢懈怠,要何明瑟缝好了之后他再回去。

    他倚坐在旁边看着何明瑟的手在披风上快速的动来动去,开始打起了瞌睡。

    “金葵!你出来!”金葵好梦正酣,突然听到沈猷大声喊他,吓得一个哆嗦,人有些懵,咻地站了起来。

    何明瑟将将把披风缝补好,闻声,手中的针在披风上抖动了一下,险些扎到自己。

    金葵慌忙撩开了帐帘,沈猷就站在何明瑟帐子门外,一脸怒色道:“我让你缝披风,你却将披风送到了这里,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沈猷去过金葵的帐子里找他,见墨知玉正坐在在里面给李偏头折衣物,李偏头正看着她笑的一脸满足,他随即退了出来,猜到金葵应当在何明瑟这里。

    何明瑟随即走了出来,替金葵解围道:“是我要帮他缝的,你干嘛凶他?”

    “你这披风上的口子这么大,不好缝,金葵又是个男孩子,若是他缝不好又要挨你的骂了。”

    沈猷瞪了一眼金葵,但是却压低了声音对何明瑟道:“说得也是,我本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的凶。”

    金葵见俩人这般架势,反应过来定是昨晚上他们二人一起出去之时闹了别扭,才明白沈猷刚刚那般凶巴巴的态度,除了是骂自己也是做给何明瑟看的,自己何其无辜,总是被沈猷当成出气筒。

    他低了头,吸了吸鼻子,样子甚是委屈。

    何明瑟给金葵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等着挨骂,金葵看了一眼沈猷,见沈猷未说话,似是默认。

    金葵这才转了身,生怕再被他揪回来,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帐中。

    何明瑟将披风展开给沈猷看:“你看看合不合心意,若是觉得太显眼,我明日给你绣一个图案在上面。”

    沈猷伸手接了过来,粗看了一眼:“就这样吧,你的手艺我放心,多谢,天晚了,回去睡吧。”

    沈猷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何明瑟道了一句:“是昨晚刮坏的?你……昨晚回来的时候我知道。”

    “你一个人为何这般晚才回来?”

    见他没答话,何明瑟低声说了一句:“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生气。”

    沈猷慢慢回头,眼神中渐渐弥漫出一层讶异。她到底想怎样?这般欲擒故纵的手段使的驾轻就熟。他也不是没有傲气的,任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方才想狠心背对着他一走了之,现在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又难免心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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