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何明瑟相处的半年来,沈猷自忖对她的一切都发自真心。他想好好待她,也期盼她会做出同等的回应,但是却忽略了她的脾气秉性。直到上次和她吵架过后,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认真想了几晚,才有所顿悟。

    她看似温吞,实际上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任何事情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逼得越急,越适得其反。

    他虽然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但是这几年领兵以来,却渐渐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属下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他将什么事情吩咐下去,下面的人稍有怠慢,他定会发作的,但已经形成了程式的那一套到她这里,却让他屡屡吃瘪。

    沈猷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要怎么跟她开口道歉。

    放下身段,态度诚恳,总是没错的,但是他却抹不开面子。直到今日金葵说她要回武昌,日后不想再见他,他才急了。

    若是他还是这般顾忌自己的脸面,那真的要失去她了。

    “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让我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去做,对你也定不会有任何隐瞒。”

    何明瑟看着他这么大的个子,屈身在自己面前,不似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他,也不似那个在途中对她百般照顾的他,倒像是一只等待她安抚的小兽。她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僵在了那里。

    沈猷动情的说了半天,她却不给丝毫反应,心里忐忑。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眼中带了一些陌生看着自己,似是还透着些怜悯,顿时倍感委屈。

    他凤眼不自觉的眨了几眨,眼眶就濡湿了。

    他哽咽起来,从未如此不争气,眼泪瞬间止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一个大男人竟在自己面前这般示弱,何明瑟知道他被逼急了。

    她自我反省了起来:“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回武昌,今日跟金葵所说也有一半是气话,你先站起来,我们慢慢说。”

    她拉了他一把,他一动不动,眼睛更红了,眼泪滴在了她的腿上也,将她藕色的外衣打湿了一块。

    “你起不起来?”她站起身来低头看他。

    他仍一动不动,只是回望着她,嘴角蠕动。

    何明瑟无奈叹了口气,“刚才是谁说,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沈猷见她接自己的话了,才就着她胳膊的力道站起了身,半哭半笑道:“我是不是很丢人?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何明瑟看着他滑稽的表情,明知道不该取笑他,但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沈猷站直了身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止住了眼泪,胳膊地环住她的肩膀。

    她脸上无任何脂粉,脸上雪白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半干的发丝顺滑乌黑,披散在肩上。浓淡参差,恰到好处。只是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的胸前,似是在刻意回避他热烈的眼神。

    沈猷心里乱撞,矮下身去,凑到她的脸前,厚着脸皮试探问:“我可以亲亲你吗?”若是她不拒绝,那么此事就算是翻篇了。

    何明瑟咬了咬嘴唇,脸颊绯红,微微侧过脸去,并未答话。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这是默许了,他内心鼓点声越来越大,含笑着凑了上来。

    刚刚含住何明瑟的唇瓣,却听见门口有敲门声传了过来。

    何明瑟红着脸一把推开了他道:“来了。”

    沈猷内心不愉,门外的人不是金葵就是李偏头,好会挑时候!他怒着眼瞧着门口的方向。

    “何姑娘,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应该。”李偏头站在门口抱歉的说。

    “金葵说你会剪纸钱,我今日买了些黄纸,想给知玉剪一些,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学学。”

    “现在有空,你等我下,我拿纸和剪刀给你做个示范,很容易的。”何明瑟说完踅回屋内。

    李偏头站在门外,只低着头不敢往屋内看,突听屋内传来沈猷一声干咳,他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沈猷负手立在桌旁,蹙着眉头看着他。

    李偏头立即正了正身子,恭敬地叫了一声:“大人!”

    沈猷踱步到门口,拍了拍李偏头的肩膀:“老李啊,你最近操劳,都瘦了,晚上得早点睡,可别熬坏了身子。”

    李偏头虽不如金葵聪明伶俐,但是这话中之意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若是知道沈猷在此,他打死也不会来坏他的好事。

    李偏头尴尬点头:“大人,我还有点事,我明日再来请教何姑娘。”

    说罢抬起步子一溜烟地去了。

    何明瑟拿好了东西来到门口,却见沈猷关了门。

    “李大哥呢?”

    沈猷恢复了温柔的模样:“他有点事,明天再跟你学。”

    沈猷倚住门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小心,我手里拿了剪刀,当心扎到你。”何明瑟挣脱开来,走到床边,打开匣子,将两样东西放了进去。

    沈猷悻悻地垂手站在门口望着她。

    何明瑟放好东西转身对他道:“看你这么闲,不如帮我把水倒掉?”

    沈猷干了一晚上和水有关的体力活,虽然累,心里却踏实了下来。

    第二日,沈猷和何明瑟去城外祭奠过何宗礼之后,顺路去了一趟白马寺。

    寺中这几日热闹,从城里来供奉香火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老僧也愈发地忙碌,只过来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被香客叫走了。

    到了诵经的时间,二人在寺中随着僧人们听了一个时辰诵经,才回了城。

    路过城门时,看见很多工匠正在紧锣密鼓地加固城墙,以防雍王日后率兵南下再来攻城。

    城里也逐渐有了生机,路边的铺子开张了大半,巷子中偶尔也能听到叫卖声,虽然这一战留下了重创,但是此时却颇有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

    赵献倚坐在地牢返潮的墙壁上,身上几十道鞭痕隐隐作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新旧伤口,嘴角向上扯了扯,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抬头从墙顶狭小的窗洞往外看去,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今日牢头儿却未来对他用刑。

    “吃饭了。”送饭之人一声吆喝,铁链之声四起,这是犯人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候,都探脑袋齐齐扒着栏杆向外瞧去。

    送饭人从门口一路走进来,到了赵献这边,双腿微微打摆子。

    这几日赵献大抵是心情好,并未像之前那般冲他吼叫。但是每日走到他面前,这个疯子当日咬他的恐怖景象又在他脑中浮起。

    送饭人将饭菜放到离栏杆越有三寸远的地上,用饭勺将饭菜推了过去。

    今日赵献的饭,是上头特意叮嘱过的,每样都是小灶单独做的,有肉有菜,饭也是压得实实的,和其他的犯人的不同。

    “牢头儿呢,今日为何不抽我鞭子?”赵献瞥了一眼饭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开嗓子冲他大喊。

    送饭人向后退了几步,摇着头小声嘟哝了一句:“还有自己找打的,真的是疯了!”

    送饭人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地牢门口,跟牢头儿抱怨:“那疯子在里面叫你去打他呢,确实不是正常人。”

    牢头儿无奈,地牢之内一片喧哗,赵献仍在不停叫喊。

    其余犯人大抵是想吃个安静的晚饭,听了赵献的叫喊,也暴躁了起来。有的隔着墙壁配合着他一通乱叫,有的让他安静,有的骂他疯子,还有的不停地敲着碗盘以示抗议。

    牢头儿拿起门口凳子上一个包袱走了进来,不耐烦的大吼了一声,才安静下来。

    他走到赵献栏杆外,放低了声音,像哄孩子一般道:“沈大人宽厚,今日吩咐了下来,以后不打你了,今日给你的都是好菜好饭,好好吃,别闹了啊。”

    他将包袱顺着栏杆之间的缝隙塞了进去,“沈大人让我给你带的几件衣服。里衣,外衣都有,赶紧穿上,别整日不害臊光个杆子,你冻死了我们还得跟着遭殃。”

    赵献抬眼看着那包衣服,似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皮包骨的身子突然窜向了栏杆,将栏杆撞得一抖。

    牢头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赵献拾起包袱,拿在手里,将衣服一件件抖落开来。

    “为何不打我了?打我啊!打我!”赵献跳着将落下的衣服踩在脚底,冲着牢头儿狂叫,又拿起饭菜倒在了衣服上。

    牢头叹气,转身走了出去,任他自己发疯。

    接下来几日,赵献每日放饭时都要发作一番,搅得地牢乌烟瘴气。牢头儿实在是受不了,又去报了沈猷。

    沈猷听了之后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牢头儿却听出他的语调颇为愉悦: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必用刑,任由他叫!

    牢头儿郁闷,不明白为何沈大人为何听了赵献又发疯会如此开心,也不明白赵献不用受皮肉之苦却为何不开心了,这两个人都是他揣测不明白的。

    但是不管原因为何,他是不太开心了,每日一来地牢脑子被吵得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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