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从刑部监狱逃了,本就是天大的事情,加上沈猷派人封了陆路,水路,城中闹市中张贴着赵献的画像,不消两天,全城皆知。

    城中百姓只道逃了朝廷重犯,逃走当日还掳走了一名官员的女性家眷,并不知道此人就是反贼赵献,只当是什么采花大盗,专抢未出阁的美貌女子,家里有妙龄女儿的纷纷锁紧家门,生怕一个背运惹祸上身。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担着两个竹筐站在巷子口的画像之前,他早上刚在集市上将担中的青菜卖掉,虽然他不识字,但是方才在集市上听来往的人在议论,多少也知道了这画像下的两排小字的意思,无非是让看见画中之人的百姓去报官府,有赏金可以领之类的。

    老头儿贴近了画像仔细端详,此人除了头发蓬乱,脸倒是有几分俊俏,长得有点像今日早上在集市中向他问路的人,只是与这画像不同的是,那人一身士子打扮,且谈吐不俗,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或许是来金陵探亲的,自打京城陷落以来,南方各地的官员家眷纷纷涌入金陵,如今金陵外地口音的人多得是,并不足以为奇。

    此地离皇宫近,居住的多是达官显贵,来买菜的多是这些人家的管事,他们出手大方得很,菜钱主家出,他们也并不计较多花上个几个铜钱。

    老头儿为了能把自家地里的菜卖上个好价,每日赶十几里路来回,早起到这附近的集市来摆菜摊。宫城脚底下,到处都有重兵把守,就算是逃犯,也不会在这附近多逗留,况且天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哪有那么巧合。

    老头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遇到一点事儿便草木皆兵。他拐过旁边的小巷子,将担子撂在了停在巷口的骡车上,回身解开拴在旁边树干上的绳子,拿起鞭子坐到了车前头,车身忽地一矮,骡子闷吭了几声,便拉着车往城郊方向去了。

    ……

    沈猷带着人在城中找了两个整天,不仅丝毫不见赵献和何明瑟的身影,一路问下来,就连见到他的人都没有。他将马停在路旁,仰头倚靠在树下,神色如槁木一般,全城被他找遍了,此地再往北便是清凉山,赵献断不至于疯到带她藏到深山中。

    “大人,吃点东西吧。”金葵在身上掏出了两块早上便备下的干饼,递给了沈猷。

    沈猷没接,只拿下身上的水囊喝了一口水。

    两日下来,他颇有些在战场上杀敌时的样子,下巴一层青黑色的胡茬,眼神虽然如往常一般炯炯有神,看不见疲惫,但是里面已经布满了红色血丝。

    金葵抿了抿嘴,心疼的瞥了一眼沈猷,又不敢再劝。他将手收了回来,把饼又放进了衣服里。

    前方一声勒马声,李偏头骑了快马出现,他在附近找了好久,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沈猷二人。

    “大人,周愈家里的老父,老婆和一个儿子,在周愈死的当天搬到了城南郊外的一处宅子里。”

    沈猷站直了身子,面上并未流露出多少惊讶,“家里顶梁柱死了,当日便搬家?”

    李偏头道:“属下也觉得蹊跷,想必周愈只是个替死鬼。据街坊邻居说,周愈一家是松江人,去年底刚搬到金陵,他平日为人老实巴交,除了刑部监狱的衙役,甚少与外人来往,且他们一家生活简朴,在郊外是盖不起宅子的。”

    沈猷翻身上马,“宅子是记在谁的名下?”

    “是私建的,在官府并没有登记。”

    沈猷重重拍了一下马道:“派人将周愈尸体送去给他的家人!”

    ……

    “爹……爹……”何明瑟梦中断断续续的叫着,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两条浓黑的弯眉蹙到了一起。

    赵献坐在床边,怜爱的看着她,伸出满是伤疤的手,替她抚了抚眉心,道:“别怕。”

    何明瑟听到他的声音,似梦中有人强行将她来回,突地惊醒。甫一睁眼她的视线与赵献对上,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赵献掳了来。

    赵献向她伸了手,并未得到她的回应,又失落地缩了回来。他起身拿了桌上的东西递给她,柔声道:“我早上去集市上给你买了盐水鸭和梅花糕,你多少吃一点。”

    何明瑟坐起身,看着那东西片刻,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希望,将东西接了过来。

    那日,赵献将她蒙了双眼,乘着一辆马车到了这所宅子,车子兜兜转转,似是走了好些路,到了傍晚她才被带下了车。本以为赵献已经将她带离了金陵,沈猷定然无法找到她了,不由心生绝望。这两日她水米未进,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这张床上昏昏睡着,想着大不了就饿死渴死在此处,却不想赵献买到了盐水鸭和梅花糕给她,此地还是金陵地界。

    赵献开心的笑了笑,只以为这两样是她爱吃的,早上他冒着被抓回大牢的风险出门买了这些东西是值得的,她此时看着对他并没那么抗拒了。

    “快些吃吧,你这两日都饿瘦了。”赵献伸手在她的脸侧抚了一下,何明瑟闪躲过去,赵献硬生生的将眼里的一丝不快隐了下去。

    赵献目光落在自己悬空的手腕之上,半隐在丝质袖口下面有一处深深的疤痕,被他苍白的皮肤衬得甚是明显。这处是在成都地牢时被碗碟的碎片刮伤的,伤口颇深,当日流出的血将他身下的稻草都染得斑斑驳驳。那时他以为知道自己这般自残何明瑟会来看他的,没想到,她自从那日在牢门口见了他一次,让他觉得狼狈不堪,之后她便再也没出现过,当真狠心!

    他抬起头来,何明瑟正将一块梅花糕塞进嘴里,并没瞧他,他忍着心里泛上来的屈辱感,慢慢站起了身走到窗前。

    “明瑟,我带你走好吗?”他望了片刻窗外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突地回头道。

    何明瑟呆呆的咀嚼了几下嘴里的食物,心里一股绝望涌了上来。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哀求道:“我求你,放了我,我答应你的给你求情,定不会骗你,到时你北上去京城,去做太子,不好吗?”

    赵献转过身来,刺眼的阳光从他的背后洒进屋子,在他的脸颊处形成浓重的暗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渐渐哽咽。

    “你真的不要我了?”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何明瑟哭道:“我忘不了我父亲,兄长还有知玉,更忘不了当日我进成都时看到的一切,过去回不去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此前的何明瑟已经落入江水中,回不来了。”

    赵献向床榻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定,忽地一把抓住她纤长柔弱的脖颈,“这么说,我便是你能忘得了的?说的如此好听,其实你早就和沈猷有了私情!你和我父王一样,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何明瑟觉得呼吸困难,伸出手搭在赵献的手上,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如何?”

    赵献的手忽地松了开来,何明瑟抚住胸口低头一阵闷咳。

    “我要如何?你最清楚不过了,明知故问。”

    赵献拿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何明瑟厌恶地用力往后缩了缩手臂,但是他的力气之大,让她无法抽回,只觉得手腕处生疼。

    赵献另一只手扳过她的下巴,让她的脸面对着自己,“看着我。”

    何明瑟不得已转过脸去,面对着这张她曾经无比熟悉却又让她此时无比惧怕的脸。

    赵献伸过头去,在她的嘴唇上重重吻了下去。何明瑟万没想过他会如此,从前她在他的军营当中,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他从未对她动过手脚,以至于她至今仍相信,旁的不论,单对于她而言,他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何明瑟一顿,伸手过去推他。她两日没吃什么东西,力气自然有限。赵献虽然刚从牢里出来,身体已经不似原来那般健硕,但是对付一个她还是绰绰有余。

    何明瑟推他不动,索性张开了嘴巴将他的唇瓣含入了嘴中,赵献睁开眼睛近距离看着她,还以为她是为了迎合他,不禁心里暗喜,却在满腔柔情时突然感觉嘴角一痛,有皮肉被生生撕扯了下来。

    赵献皱眉“嘶”了一声,抬头用手沾了沾嘴角,鲜红的血水已经涌到了手指上。她已经如此恨自己了?顿时一股怒意感涌上了心头,他是如此想要和她再重修旧好,太急了一些。

    赵献抬眼,皱了眉头看她,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却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顿时自己的脖颈处一凉,一个尖锐的物体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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