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冰溪讲述的语调有一丝起伏,她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尽量不要失态。

    “阿虞不认识那一家人,那一家人也只是像她见过的无数个家庭中的一个一样,非常普通,非常常见。然而,就是这一家人在饭桌上的拌嘴、关爱和亲昵,让她的心里面像是被什么勒住了一样,充满了怨气。原本在这一天,阿虞也可以和郑家一家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一起度过,她可以带小锦上街买新衣服,可以和小石头一起做一个兔儿灯,可以缠着大哥,一人讨一串糖葫芦……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阿虞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心里面只剩下了恨。她恨导致郑家灭门的凶手,恨自己当时不在郑家,没能救下哪怕一个人,恨时间不能逆转,恨天道不公。从那之后,她发了疯似的找凶手、搜集证据。她恨不得可以马上为郑家报仇,想要亲手讨回这笔血债。事情过去了十三年,人们都不再提起当年的惨案了,甚至很多孩童都不知道霍家村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行凶的那家人,现在成了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阿虞找到他们的时候,碰巧这一家人回霍家村祭祖,人丁兴旺,光宗耀祖。看到领头的那人迎来送往的笑脸,一向随心而行的阿虞怎么能忍得了呢?拔剑飞身向前,剑刃紧贴那人的脖颈,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让当年的罪魁祸首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那人也不管阿虞是因为什么事情找上门来的,只管假意求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弱者。

    “这个时候,阿虞的心里经历了两种声音强烈的对抗,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三年,只要手上的剑再深三分,她就可以讨到这笔血债。而这也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古以来都是说‘血海深仇,不同戴天’的,看到这里的人都在期待着,等着见证她手刃仇人的一刻。

    “但是阿虞的内心深处更加理性的声音拉住了她,她不仅要为郑家报仇,更加要为郑家正名。当年郑家惨遭灭门之后,由于没有找到凶手,村子里慢慢地就流传开了一下流言,有说郑家遭了天谴的,有说郑家招了妖怪的,说什么的都有,到后来,反倒成了郑家自作自受、活该灭门了。手刃仇人自然是大快人心的,然而阿虞考虑的更多、背负的更多,也就需要想一个更加周全的办法,通过衙门的判决来惩治罪犯,依罪定责,进而张贴告示,好让仇人身败名裂、郑家重得清白。”

    郑冰溪听得入神,在杨柳依讲述的过程中,还不时地点头应和,积极地给予回应。

    杨柳依讲的故事情节,都是剧本里面有的,然而其中牵扯到的有关阿虞的心理活动,却大多都是通过她的行为和言语体现出来的,并没有直接写出来。

    经过杨柳依的讲述,郑冰溪将剧本中的情节重新梳理了一遍,从新的视角收获了不同的体会,她觉得自己更加能够理解阿虞,也更加贴近阿虞了。

    “哦~依依,我本来还理不清呢,经过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也好像,更加能代入了。”郑冰溪恍然大悟,感觉心头的迷雾在渐渐散去,开始逐渐清明,“我看到前面几个章节的时候,还想着,既然阿虞已经为郑家的每一个人都安排好了下一辈子的起点,郑家人的魂魄也都早已经转世了,她为什么还执着于要还郑家一个清白?”

    杨柳依放下手中的剧本,专心地听郑冰溪的想法。

    “而且前面的部分,也表明了阿虞对人世间的情感有些淡漠,她比常人更难体会到温情和关爱,所以在郑家出事的时候,我觉得她能够想到打点、走动,帮郑家的人争取一个更好的来世,就已经是她适应世间人情规则的一大进步了。”

    杨柳依欣慰地点头,她在安排这段情节的时候,正正好是有这个意思的,郑冰溪自己体会到的部分,和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

    郑冰溪见杨柳依肯定了她的想法,也就更加放心了,继续说着:“所以遵从人世间的规则,让仇人得到律法的制裁,在人类社会中还郑家清白、给郑家一个公道,恰恰是阿虞适应人世的又一个进步节点。”

    杨柳依继续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阿虞不是人类,从小也没有人教她多少人情世故,关于人间的事情,她大多都是在郑家学到的……”

    时间悄悄地流逝,郑冰溪不仅能接上杨柳依的话,还能适时地提出她自己的见解,很快一个半小时就过去了。

    有的时候,郑冰溪的看法和杨柳依的完全相同,杨柳依就觉得有人能跟她狠狠共鸣,非常感动;有的时候,郑冰溪会提出和杨柳依完全不同的想法,让杨柳依灵光一现,从读者的角度再一次理解她笔下的人物。

    又过了半个小时,这间室内的拍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郑冰溪的戏份也要进行准备了,相谈甚欢的两人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柳行意刚从上一个场景转过来,进门就看到杨柳依笑得两眼弯弯,在和别人说些什么。

    杨柳依今天会到片场里来,他怎么没有听她说过?也没有见剧组的日程安排上有什么剧本交流会呀。

    仔细一看,和杨柳依有说有笑的不就是郑冰溪吗?她昨天说要借走依依,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柳行意静悄悄地走到二人面前,宽大的袖袍盖住了手,他就略一屈膝,顺势拉住了杨柳依的手,低头看着她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怎么没提前讲一声,我刚路过自动售货机过来的,也好给你带瓶饮料。”

    郑冰溪在一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她一个大活人还在这儿坐着呢,也不问问她想不想喝饮料,反正就拿她当掩护呗,他们三个人待一堆,好显得是在聊正经事的样子。

    “没关系,我有自己带水的。”杨柳依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柳行意一眼后,又匆忙低下了头,仿佛偷偷做坏事被抓包的当事人。

    四周都是工作人员,杨柳依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柳行意宽大衣袍下大手的温度,而且他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的手,让她更紧张了。

    郑冰溪低声咳嗽一声,瞥了柳行意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要不要请大家都喝饮料呀?柳大明星。”

    柳行意却当没听见,只顾着偷偷跟杨柳依搞小动作。这几天拍摄安排得比较满,他接下来都没有什么空闲时间,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和他的依依一起出去散步了呢。

    杨柳依轻轻蹙眉,有些嗔怪地看着柳行意,想让他注意一下,不要影响到别人工作。

    见杨柳依马上就要发作了,柳行意委屈地撇着嘴,不舍地松开了手,拉了一个小马扎放在杨柳依旁边,一把一把地整理好服装,乖巧地在她身边坐着。

    “那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柳行意又将小马扎朝杨柳依身边挪了两下,好方便他能多看她几眼,“当我不存在,继续聊吧。”

    “我们聊完了,你来得还真是巧哎。”郑冰溪好想逃,她不想在这里当电灯泡,她无奈地看向柳行意,垂着眼睛无力地问他,“需要我留下帮助你打掩护吗?不需要的话,我就一边儿凉快去了。”

    明显感受到郑冰溪的情绪变化,杨柳依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柳行意说:“需要,你老实坐着吧。”

    郑冰溪就查仰天长啸了,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着:“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啊~”

    “那是自然,咱不整那虚假的客套。”

    柳行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王挽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哎?今天怎么聚这么齐呀?”

    话音刚落,他人就已经快步闪了过来,靠在了柳行意身上,“呦,杨编也在,啥时候来的呀?”

    “来一会儿了。”杨柳依如实回答着,然后就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好了。

    “别贫,是不是就差递给你一把瓜子儿了?”

    柳行意耸了一下被王挽季的手臂压着的肩膀,害王挽季突然失去了支撑,他略微踉跄之后,又嘻嘻哈哈地朝郑冰溪靠了过去。

    “干什么?”郑冰溪丢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不让王挽季靠近。

    他来了也不先跟自己打招呼,现在想起来自己了?那也得看她乐不乐意了。

    “还生气呢?”王挽季怕再惹她生气,悻悻地退到了一边,眼见旁边也没有小马扎了,就只能蹲在旁边,“我们冰溪这么漂亮,怎么气性还这么大呢?”

    王挽季现在也不确定郑冰溪具体是在生哪件事情的气了,但是他能明确的就是,郑冰溪是在生自己的气。

    “哼!”郑冰溪双手环胸,扭头不去看他,“那谁敢生你的气啊?我可不能在某人那里,落得一个小气巴拉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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