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九章读书人的心眼儿真的脏朱翊钧手里把玩着一些个银币,这些银币是宝源局铸造出来的,用的是浇筑法,上面有一些气孔,显得有些简陋,不够精美,漏银处白而无明显亮光,质地较软,宝源局知道铸造的银币很是差劲儿,正在改良银币的制作方法。

    改良的方法,是问宫里兵仗局学习经验。

    大明皇宫有着广泛铸造金银币赏赐的习惯,这些金银币的形制和铜钱类似,都是铸造而成,正面写着万历通宝或者万历年造,背面写着分量,形制有两钱、五钱、九钱等。

    朱翊钧没有对大明的银钱做出具体的要求,他只要说不满意,宝源局就只能重新打造。

    金银可以轧压,这样做出的银币,就十分美观了,宝源局正在试制。

    其实大明除了宝钞之外,从没有真正的大批量的发行过钱币,因为没铜,也没有白银黄金。

    朱翊钧将手中的银币依次摆开,全部正面朝上,而后一个个的扔向了空中,用手接住,又放在了桌上,十多枚银币有正面有反面。

    小皇帝笑着将手中的银币抄了起来,放在了袖子里,继续听议和的事儿,说是议和,不如说是大宗伯万士和在骂人。

    “父亲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封王的,那是投降,草原上已经有了一个叛徒,是黄金家族的耻辱。”布延大声的陈述着自己的第一个条件,封王是不可能封王的,只有当可汗,才能维持自己所剩不多的荣光。

    土蛮汗作为宗主大汗,是绝对不能封王,哪怕是把罪名扣在一个女人的头上,这是土蛮汗当大汗的必备条件,黄金家族的荣光。

    失去了这份荣光,土蛮汗就什么都不是。

    朱翊钧之所以是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不是因为他立下了什么天大的功勋,只是因为他姓朱,小皇帝的祖宗是朱元璋,仅此而已。

    土蛮汗若是对大明俯首称臣,失去的就是仅有的凝聚力,这是土蛮汗的生存之本。

    “大司马,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土蛮汗和咱大明的言官很像很像,土蛮汗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务实,黄金家族的荣光,已经过去两百年了,他还在抱着那个荣光,就像是言官们整日里愚昧的崇古,抱着法三代之上的礼法,要指导今日的大明。”万士和对着谭纶,颇有些感触的说道。

    万士和对这件事有极大的发言权,在入文华殿为廷臣的第一年里,万士和的话,就是布延这个样子,过去的是对的,之所以人心不古,完全是因为和周礼做的不一样,导致了大明的种种乱象,只要遵循周礼就可以了。

    “迂刻不情,断章取义、摘编成风,而不顾岁世之所宜,不度时势,漫为褒贬。”谭纶思索了片刻,说了一段话。

    这是张居正给小皇帝讲筵的一段话,意思是朝中的一些大臣,迂腐的像是刻舟求剑,不顾岁月和世道是否适宜,生搬硬套,不观察分析时势,随意夸赞和诋毁。

    张居正对大明国朝的问题,理解的极为透彻,他在努力的纠正着大明若干系统中存在的问题,希望能让大明重新变得鼎盛起来。

    给张居正十年,张居正能还给皇帝一个强盛的大明朝。

    布延直接红温了,给气的。

    万士和骂人,忒难听了,把土蛮汗和布延,当成了文官来骂,简直是可恶,但是布延又不能反驳,谁让万士和说实话呢?

    黄金家族的荣光早就在元昭宗后消失的一干二净,元昭宗的弟弟天元帝继位,捕鱼儿海直接被蓝玉击破,北元朝廷灭亡。

    元昭宗的儿子之所以没能继位,是因为这个儿子是大明的俘虏,在洪武三年被大明军于应昌俘虏,洪武七年,明太祖下令,把元昭宗的儿子还给了北元,想要招安元昭宗,而这个儿子回到北元后,极力劝说元昭宗放弃抵抗。

    最后一位草原明主已经过去了快两百年了,荣光早已不在,漠北有瓦剌人,漠南有俺答汗,辽东有土蛮汗,早就四分五裂。

    “反正不封王。”布延沉默了许久,还是梗着脖子说道。

    此时的布延终于明白,为何元昭宗的儿子被俘,回到北元后,一直极力劝说元昭宗投降了,跟大明文官掰扯道理,那真的会被说的头晕目眩。

    朱翊钧在屏风后,听到了这里,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布延可是土蛮汗的长子,黄金家族的嫡出,坚不可摧的认知世界,也被万士和三两锤,锤的有些快要崩塌了。

    坏了,万士和居然也成为了执锤人!

    万士和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着眼看了下布延,疑惑的说道:“那土蛮汗不肯接受册封,还要求贡市?你这不是又要当娼妓,又要立牌坊,哪有这等美事!”

    “既要大明的东西,又不肯臣服于大明,务实点吧。”

    “就是朝廷不买卖,也有的是商人买卖!”布延此话一出,立刻知道坏了,他把一个走私链摆到了明面上,让大明知道了。

    即便是没有互市,土蛮汗本人,也不会缺衣少食,甚至生活还有些奢靡,因为有人供奉。

    其实大明朝廷清楚的知道,赵完责甚至连朝廷发往辽东的甲胄,都卖给了古勒寨的逆酋王杲,那可是在古勒寨缴获的。

    去年赵完责案,还有人质疑是李成梁排除异己,后来一条线上的人被牵扯出来,铁证如山,直接让所有言官闭嘴了,而辽东巡按刘台的罪名,就是阴结虏人。

    万士和一点都不惊讶的说道:“那我大明现在收复了大宁卫,你又如何应对?”

    “额…”布延呆愣呆愣的看着万士和,怎么万士和对这些事儿这么清楚!

    隆庆二年,戚继光督师蓟州、永平、山海关后,从蓟州向土蛮汗走私的线就彻底断了,而换成从广宁到营州入大宁卫。

    而另外一条线,则是俺答封贡,俺答明目张胆合理合法的从大明进口,然后当二道贩子卖给土蛮汗。

    大宁卫这条线一旦切断,就得再开辟一条走私的商道出来,否则俺答汗绝对会趁机抬价,可是这看来看去,都绕不开一个关键人物,李成梁。

    二道贩子李成梁,比俺答汗还要黑!

    俺答汗敢加五成的价,李成梁就敢加一倍的价儿!

    要是有的选,布延也不会入京来听万士和训诫了。

    万士和往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不经意间说道:“所以呢,还是要封王,你跟伱爹说好了,你在大明犯了事儿,我们大明扣留了你,你爹为了救你,不得不接受朝廷的封王,这是不是两难自解之法?”

    朱翊钧看了看张宏,张宏看了看冯保,冯保呆滞的看着陛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记住了,这就是读书人,你们看看,这读书人的心眼儿多脏啊!”朱翊钧痛心疾首的对张宏、冯保说道:“认清楚他们的真面目,读书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大明执意封王,完全是为了削弱敌人的抵抗意志,分化瓦解敌人的内部凝聚力,再次进兵,分化对手,然后逐个击破,这就是目的。

    俺答汗封王之后,就陷入了一种声望陡降的窘境之中,现在的大明金国,俺答汗的金国,已经成了三娘子的金国。

    在原来的历史上,俺答汗死后,三娘子又先后嫁给了俺答汗的儿子黄台吉、孙子扯力克,孙子扯力克的孙子卜失兔,把持权力到万历四十一年死的那天。

    “那就没什么好谈了,不谈了!大明毫无诚意,白跑一趟!”布延猛地站了起来,表情愤怒到了极致,他表示不继续谈下去了,再谈下去,他真的要写信给父亲了。

    “好走不送。”万士和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就像是做买卖一样,当一个人要离开的时候,虚张声势的说不要了,就一定会兜兜转转的回来,尤其是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布延现在越是表现的恼怒,那代表着布延回头的可能越大。

    这一次的谈判之中,布延完全没有掀桌子的能力,这就是他进退失据,完全被动的主要原因。

    布延有些错愕,但还是带着一众人离开了礼部的衙门,回到了四夷馆。

    朱翊钧走出了屏风,来到了礼部衙门的正堂。

    “臣等参见陛下。”群臣见礼。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免礼,大宗伯辛苦了。”

    “还是戚帅打得好。”万士和可不敢领这个功劳,不是戚继光带着京营把土蛮汗打疼了,万士和怎么能如此底气十足?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隆庆元年入寇,大明朝廷前往和谈的使者,被百般羞辱。

    “打得好,也需要谈的好。”朱翊钧笑着说道:“大宗伯,土蛮诸部还是有别的选择,大宗伯可清楚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臣知道,臣会处置。”万士和稍加思忖,俯首说道。

    朱翊钧看着谭纶,往前走了一步,极为郑重的说道:“大司马辛苦了,这趟去大宁卫,舟车劳顿。”

    “臣就是去透透气。”谭纶赶忙说道。

    “宁远伯上奏,请侯于赵前往辽东任巡按,做张学颜的佐贰官,大司马办事得力,我大明兵部尚书都是大司马这样的人,何愁天下难安?”朱翊钧又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张宏说道:“拿来。”

    张宏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蟒纹对襟鹤氅,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赐服,冯保上前要取,给谭纶披上,朱翊钧却挡开了冯保的手,取了鹤氅,一抖,要给谭纶披上。

    谭纶人高马大,一看这架势,赶忙跪下。

    朱翊钧给谭纶系好了大氅,才要扶着谭纶站了起来说道:“大司马免礼。”

    “臣叩谢陛下圣恩。”谭纶再拜谢恩,才慢慢站了起来,蟒纹鹤氅,张居正有三件,但是谭纶这一件可是陛下亲自披上的,顶张居正那三件了!

    谭纶解决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试探李成梁是否要在藩镇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眼下大明早已经不是洪武永乐,甚至不是成化年间,西北晋党倚敌自重,辽东李成梁有了藩镇化基础,谭纶作为大司马,试探李成梁的手段,不显山不露水,这就是政治余地。

    朝臣再派巡按,李成梁一定不会说什么,但是背地里一定会做什么。

    而让李如松询问,李成梁也有进退的余地,李成梁不想再有个文官看着他,就可以不上请侯于赵前往辽东巡按的奏疏,或者换个人,或者干脆当不知道,那朝廷和辽东就不会撕破脸,维持表面的安定。

    没有一点政治余地的试探,就是激化大明朝廷和辽东的矛盾,若是搞出一日武装巡游这种乱子来,于国朝而言,那真的是俺答汗、土蛮汗、建奴一起看乐子了。

    李成梁的选择是,请忠君体国侯于赵前往辽东巡按。

    站在李成梁的角度去想,朝廷有功真的赏,银钱一厘不缺,还给了世券,李成梁再跟手下说,朝廷待我太薄,我要拥兵自重,手下的军兵莫不是觉得李大帅在糊弄鬼。

    谭纶作为兵部尚书,用带有极大政治余地的手段,将试探辽东是否要藩镇化的这件事,完美的解决。

    这就是朱翊钧要亲自给谭纶披上鹤氅的理由。

    “国有爱卿,大明之幸。”朱翊钧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一个上阵杀敌的文进士,当兵部尚书,确实合适,大明眼下还有一个文进士也上阵杀敌,那就是殷正茂。

    谭纶仍然觉得陛下太过恩厚,多大点事儿?这不是一个兵部尚书该做的吗?

    谭纶俯首说道:“分内之事罢了。”

    朱翊钧的笑容格外的阳光灿烂,他摆了摆手说道:“朕回宫去了。”

    小皇帝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离开了礼部衙门回宫去了,六部衙门和锦衣卫衙门,都在皇极门外,就在家门口,几步路的事儿。

    万士和送走了一众官员后,就去了王崇古的私宅,和王崇古把礼部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却唯独漏了那句陛下说的:土蛮诸部还是有别的选择。

    万士和这不是试探,是有些事儿,陛下能说,臣子不能说。

    王崇古能听明白吗?当然能!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这点话音儿还是能听出来的。() ()

    万士和刚一离开,王谦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低声问道:“父亲,放火吗?不把张四维看在眼皮子底下,怕是要出事。”

    “放!”王崇古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

    退一万步讲,看在永定毛呢厂赚银子的份上,王崇古也要放这把火,烧了张四维的家宅,把张四维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半夜的时候,张四维的家宅突然就走水了,冬天天干物燥,火势一起,谯楼的校尉,立刻就敲响了铜锣,火夫们立刻就往火场而去。

    但是张四维的家中,已经烧的不能住了。

    张四维在京师的家宅不止一处,但是当天晚上,张四维他就搬到了王崇古的家中去了!

    张四维太害怕了,他又不是傻子,这次的火灾根本不可能是意外,再加上上次毒药的无头公案,让张四维胆战心惊,而他能倚仗的当然只有自己的《刑部尚书舅舅》了。

    而刑部尚书舅舅王崇古,接纳了投奔而来的张四维,还非常肯定的说,要查清楚真相,给张四维一个交待!

    王崇古是刑部尚书,刑名当然归他管,但是纵火案实在是太难查了,一把大火,什么证据都烧干净了。

    万历三年十二月初四,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人入京了,大明前任首辅高拱的车驾出现在了会同馆驿,入京来了!

    京师内外,一片哗然!

    而此时文华殿偏殿内,小皇帝背着手走来走去,看着张居正非常愤怒的说道:“外官、县丞、耆老、百姓,都是先生让朕见的,万历元年、万历二年,朕都见了,这次,先生怎么把高拱弄到京师来了!”

    “朕不想见他!”

    “臣欲重启刺王杀驾大案。”张居正十分郑重的说道。

    朱翊钧听闻眉头一皱,摇头说道:“刺王杀驾案已经结束了。”

    “先生从杨太宰那里获得了考成法的支持,杨太宰也致仕了,考成法已经推行全国了,葛总宪手里的晋党也不是一无是处,重启刺王杀驾案,一旦坐实了高拱真的谋逆,多少高拱门下,都要受到牵连,人心惶惶。”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是先生教朕的道理!”

    张居正极为坚持的说道:“这个委屈不能就这么算了,万历元年正月,大明国事糜烂至极,的确不能追查,但是现在不是了,戚帅在大宁卫打出大胜来,趁这个机会,把这个案子彻底查清楚,弄明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也是陛下说的。”

    外官、县丞、耆老、百姓,都是张居正在安排,朱翊钧也没管过,结果张居正搞了一波大的,把高拱拿回京师准备翻一翻旧账。

    朱翊钧丝毫不肯退让的说道:“赔本的买卖朕不干,让高拱哪来的回哪去就是。”

    “刺王杀驾案,臣答应过陛下的。”张居正端着手,也不肯让。

    “先生为什么不处置徐阶?不是这个人不好动吗?高拱也是同理,只要他不还朝,那就是个政治性死亡的人物,追查有何益处?先生徒劳背负恶名。”朱翊钧仍然不同意。

    这是张居正当国以来,皇帝和张居正最大的一次分歧,这次的分歧很怪,事主朱翊钧不肯追究,当初平事的张居正非要翻旧账。

    “东北李成梁现在请命侯于赵前往辽东做巡按,这是眼下最好的时机,陛下,大明克复大宁卫必然有反复,大鲜卑山以东,战事一旦拖入了僵局,恐怕东北会有变化。”张居正陈述了自己此时发动的理由,这里只有冯保、张宏,隔墙无耳,张居正选择了把话说明白。

    张居正不能保证,辽东战局大明会始终优势,也无法保证李成梁能一直像现在这么听话,若是辽东战事陷入了糜烂和泥潭之中,再想翻旧账,那就是难如登天。

    现在出手,时机恰当,而且还能追查到底,进一步削弱西北的族党,威慑东北李成梁所部,让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不是现在这样,连派个巡按,都要小心试探。

    明年开了春,大明和土蛮汗再次开始了拉锯战,再想找到这么恰当的时机,难如登天。

    “陛下受的这个委屈,是当初臣的过错。”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

    朱翊钧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万历元年正月,先帝陵寝一共两,内帑国帑加起来一共就两,欠了两银子,到了万历元年十二月才付清,那时候国事太过于艰难了,不是先生的过错,先生不用自责。”

    “先生,朕的委屈不算,翻这个旧案,有什么好处?到时候,先生落得个党同伐异,不胜不止的恶名,就换了一桩无头公案的复查,已经过去三年了,查也很难查得清楚,必然党争再起,非朕所愿。”

    张居正仍旧非常肯定的说道:“陛下的委屈怎么能不算,臣一点恶名而已。”

    朱翊钧清楚的知道张居正想干什么,这元辅恶名多了,到时候还政就理所当然了,万历五年,张居正所有的新政,都会有了一定的收获,皇帝亲政,就变的简单了些,追查高拱,必然招致天下非议,他张居正等到皇帝大婚,就可以告老还乡,把天下交还给陛下了。

    “既然高拱回京了,那就让他觐见吧,见完了让他连夜回去,国事为重,朕意已决不必再谏。”朱翊钧直接耍赖,他是皇帝,他说不追查,张居正也只能听命。

    “臣…遵旨。”张居正只能俯首领命,他要旧事重提,主要是为了当初的承诺,这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如鲠在喉,哪怕就是高拱干的,张居正也有信心将恶劣影响,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但是小皇帝明确表示,不会为了置这么一口气,就不顾天下安危,到时候高拱的门生故吏,跟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撕咬起来,天下不宁。

    朱翊钧让张宏去传高拱入宫觐见,看着张居正仍然有些担忧的神情,认真想了想张居正的这番话,让张居正兵行险招的理由,居然是他不看好辽东战局。

    朱翊钧开口说道:“戚帅又不是这一次大胜,他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朕只是觉得时机不对,等到戚帅把土蛮汗撵到了大鲜卑山以西,土蛮汗和俺答汗撕咬起来,才是最佳时机,先生以为呢?”

    张居正愣了愣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对戚帅这么有信心吗?”

    “那可是戚帅!”朱翊钧听闻也是有些愣神,才摆着手说道:“先生,大明这些年,吃的败仗太多了,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了。”

    戚继光、梁梦龙觉得张居正并不可怕,但是马芳却认为张居正一定能处置好朝中风力,一群臭鱼烂虾,还能是元辅的对手?

    张居正按照一般推论,胜负乃是兵家常事,认为戚继光不可能百战百胜,但是倭寇、土蛮汗这些敌人,却对戚继光的可怕更能感同身受,戚继光的确是常胜将军,一颗颗人头就是最好的佐证。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居正和戚继光其实一直在同一阵营里,所以不能更加直观的理解彼此的可怕之处。

    高拱觐见的时候,是挺胸抬头走进来的,他并不心虚,进了偏殿之后,甩了甩袖子,行大礼,中气十足的说道:“臣高拱,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朱翊钧的笑容非常的和煦,这个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而高拱的模样,也非常符合朱翊钧的刻板印象,一个脾气很倔的老学究。

    这次进京非常危险,一旦张居正借着刺王杀驾案对高拱动手,高拱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但是他还是来了,进了偏殿。

    一个从头到尾认为自己对的那种倔老头。

    冯保看见高拱也很平静,但是手握的很紧,这个倔老头当国的时候,可是司礼监的生死大敌。

    朱翊钧拿起了一枚金币抛了起来,金币掉在了地上,正面朝上,他看着那枚金币问道:“新郑公,一枚金币抛出,落在地上,是正是反的几率可能各是多少呢?”

    “一半一半。”高拱不明所以的回答道。

    朱翊钧又拿出了一枚金币抛了出去落在了地上问道:“两枚金币,全都正面向上的几率,是多少呢?”

    高拱一时间有些愕然,沉默了片刻穷举了一番说道:“四分之一?”

    “那三枚金币,全都是正面朝上的几率呢?”朱翊钧又摸出了一枚金币扔了出去,笑着问道。

    高拱有些懵了,他进京的路上,设想了一万种奏对的方式,万万没料到,陛下问的是算学,他认真核算了所有的可能,总是觉得有问题。

    “冯伴伴知道吗?”朱翊钧看向了冯保。

    冯保俯首说道:“八分之一,每一个金币都是单独的几率,相乘可得八分之一,穷举殊不智也。”

    朱翊钧看着冯保笑着说道:“冯伴伴说得好。”

    “跟在陛下身边,耳闻目染,臣愚钝,到底是学了一些本事。”冯保非常谦虚的俯首说道,又看了一眼高拱得意洋洋,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大笨蛋。

    “新郑公,十枚金币同时抛出,全都正面朝上的几率是多少呢?”朱翊钧继续问道。

    “臣不擅长算学。”高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冯保笑着说道:“二分之一的十次方,也就是/。”

    “新郑公肯定疑惑,怎么觐见奏对,小皇帝问些算学的问题呢,真是不务正业。”朱翊钧将手中十枚金币放在了面前,依次排开,看着金币说道:“我们把金币看做是国政,而后规定正面朝上为有序,反面朝上为无序。”

    “朝中每次有大事发生,比如靖难,比如迁都,比如天子北狩,比如众正盈朝,比如北虏入寇,比如主少国疑。这一次次的大事,其实都是在抛金币,就像这样。”

    朱翊钧将十枚金币拿在了手里,一个个抛了出去,有正有反。

    朱翊钧伸手摆弄着说道:“就像这样,朝中有一个个无形的手,各方各面的人,在影响着这些金币的落下,有的金币落下本来就是正面,有些金币是反面朝上,有的可以纠正,有些不能。”

    “还有些金币,根本分不清正面、反面,分不出对错来。”朱翊钧又摸出了一枚金币扔了出去,没有正反面,只有光面。

    朱翊钧摸出个钱袋子,将里面的铜钱、银钱、金钱,全都倒了出来,才开口说道:“如果是抛这么多枚呢?全都是正面几率是多少?能够拨正的呢?分不清楚对错正反的呢?”

    “臣不知。”高拱听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了。

    朱翊钧语重心长的说道:“这还是些金银铜钱,国事的数量,要比朕这一袋子钱多的多的多。”

    “新郑公,刚才冯大伴说,每一个金币的落下都是单独的事件,可是新郑公以前为首辅,这国朝的国事国政,可有一件事是单独的吗?全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复杂至极。”

    “新郑公不知,先生也不知,但是先生把反面朝上的钱,一个一个找出来,让它正面朝上,能找出来是本事,能反过来是本事,能把那些正反不分分出正反来,也是本事。”

    “先生能,所以朕重用先生。”

    “臣惶恐。”张居正听闻皇帝如此夸赞,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示意张宏收起来这些金银铜钱,看着高拱,他知道高拱听懂了自己到底什么意思。

    与其说高拱的倒台是高拱没有恭顺之心,不如说高拱无能。

    就像高拱不能算出十枚金币全部正面朝上的几率一样,无能就是无能。

    高拱当国干了点什么?从隆庆四年元月算起,干到隆庆六年六月,先帝龙驭上宾,国帑只能拿出不到万两银子来修,这就是高拱的政绩。张居正当国,万历二年,国帑就已经有了五十多万两的结余。

    这还仅仅是财税一方面。

    万历皇帝有一定金丝翼善冠,从上至下用根直径为.毫米的细金丝手工编结而成,编的花纹不仅空档均匀,疏密一致,而且中间无小结,看上去薄如轻纱。这就是大明工匠的可怕实力。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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