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崖山,位于今济源西南的黄河北岸、孟津上游。

    河岸附近乱石纵横,地貌奇特。

    南北朝时,侯景于山上筑城。

    北魏年间,梁将陈庆之据守孟津北中府城,元颢自据南城,“夏州义士守河中渚”。

    尔朱荣攻北城不克,双方大军隔河对峙。

    眼见战事不利,尔朱荣遂遣贺拔胜、尔朱兆、独孤信为前锋,砍木造筏,避开孟津,从上游硖石津渡河,迂回洛阳,一举擒获元颢。

    今时今日,与尔朱荣、元颢的那场大战何其相似!

    邵勋在孟津下游造浮桥,失败两次后仍不放弃,又调遣船只,渡人北上攻遮马堤一带,不计伤亡。

    打了旬日,遮马堤战事愈发激烈,渐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于是乎,在这样一个雨夜,大军自孟津上游的硖石津强渡,一举占领北岸。

    几乎与尔朱荣当年同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方向反了。

    九月初二,已经渡河的数千辅兵在修筑完硖石津渡口的营垒后,又上柏崖山,修建营寨。

    到九月初三正午,强渡北岸的士兵已经超过两万,其中近万人为精锐的银枪军战兵,数千人为随征的屯田军,另有五千征集自南岸的流民丁壮。

    整个硖石津内外,号子声震耳欲聋,壕沟、土墙、营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建起来,各色军资粮草也在此慢慢汇集。

    他们其实已经站稳脚跟了。

    只待后路稳定下来,且驿道不再泥泞,便可大举东行,与匈奴决战。

    也是在这一天,义从骑军数百骑抵达,一路向西,趁夜走了四十里,直抵东垣县东境,方才返回。

    “如何?”九月初四清晨,邵勋用完早饭后,在营中批阅公函,随口问道。

    “这条路不好走。”义从督满昱答道:“没法走大车,只能过人和驮马,一不小心还会摔死摔伤,离东垣县足有四五十里之遥,敌军若有备,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那就不打了。”邵勋笑道:“多大点事。”

    从硖石津往西北走,有艰险的小路,翻越王屋山,直抵河东郡境内。

    这条路,就连放羊的人走得都嫌危险,更别说大军了。

    但如果不走这条路,就得通过北面的轵关,然后穿过王屋山区,直抵河东腹地。

    轵关陉,可是太行八陉之一,匈奴也派了兵马镇守。

    历史上秦军攻占魏国垣地后,就多次出轵关陉,与诸侯争锋。

    他们不傻,近路不走,非要走远路,都是有原因的。

    强渡北岸之后,银枪右营督金正建议,一路向西北疾行,穿越山间小道,攻入河东。

    至于粮草,那当然以战养战了。

    如果以战养战也不成,那就杀役畜充饥,甚至吃人肉,总之要给匈奴人一点震撼——自曹武于大阳兵败之后,大晋朝已经有好几年没攻入河东境内了。

    邵勋遣人查探了一下这条道路,现在听到汇报,决定放弃了。

    以后再从轵关那里想办法,不着急。

    更何况,打河东对战局毫无帮助,搞不好还会把战争全面扩大,变成汉、晋两国的战略大决战。

    时机不成熟!

    “地面晒了两天,硬实多了,上午还会有一批骑军过河,午后你就率部东行,为大军先导。”批阅完最后一份公函后,邵勋将其放入木盒中,交由信使带走,然后吩咐道:“遇到贼军不要硬来,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放过,但要把消息传回来。”

    “诺。”见邵勋没有别的吩咐后,满昱悄然离去。

    大营内外,军士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总体而言,比起前两天规整多了,就是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做?听明公的意思,大军还是要东行?

    但谁说得清呢?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没人知道下一步会怎样。

    战前制定的计划,最终能完整执行的,不过是少数罢了。

    至少,预定修筑河阳北城的位置被匈奴占着,要不要拿回来呢?

    新安那边,朝廷新败,洛阳周围胡骑纵横,人心惶惶,要不要救援?

    兖州方向,主力尽数西调,守家的只有府兵及屯田军了,若匈奴大举南下,能不能顶得住?

    这一切都是未知。

    满昱回到营中后,带人洗刷马匹,喂食马料,及至午后,带着总计千余骑兵,一路向东,往下游八十里外的孟津北岸而去。

    ******

    匈奴游骑在九月初二夜间才把消息传回遮马堤大营。

    彼时营中灯火通明,三万余步骑连营数里,气势极盛。

    这一晚,渤海王刘敷刚刚巡视完营地,回到帐中与王彰小酌一番。

    “上党截获刘琨信使,其人移檄州郡,期以十月会平阳,击我大汉。”刘敷笑道:“真是个自高自大的妄人啊,弄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属实可笑。”() ()

    王彰也跟着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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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琨这人,优点、缺点极其鲜明。

    优点是名气大,善于招抚杂胡。

    缺点是能力不行,不满他散走的人与来的人差不多,正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

    而且,士人该有的毛病他一样不少。

    他服药吃散,纵情声色,经常理事不明,好坏不分。

    就最近,有個叫令狐泥的人自晋阳来投,具言虚实。

    泥父盛,乃晋阳护军,刘琨手下大将。

    因刘琨宠信伶人徐润,且任其为晋阳令,致润骄恣,干预政事,令狐盛屡次谏言。琨怒,收盛,徐润又趁机吹风,刘琨便杀了令狐盛。

    令狐泥仓皇出奔,投靠大汉,将晋阳内情一一告知。

    天子大喜,以令狐泥为前导,劝降晋阳将吏,又启用撤回平阳的中山王刘曜,令其与河内王粲一起,将兵杀向晋阳。

    刘琨以前往河北募兵为由,东走,留郝诜、张乔将兵守御。

    晋阳无兵又无粮,守城是不可能守的,再加上令狐泥劝降了不少人,这一次拿下晋阳的机会很大。

    王彰对此非常满意。

    多少年了,终于可以拿下晋阳了,如此便可全据并州山河表里的地利,妙哉!

    “晋阳拿下之后,孤当上疏,劝陛下——”刘敷举起酒杯,笑道。

    话未说完,便见得亲将掀开大帐入内。

    刘敷无奈地放下酒杯,问道:“何事?”

    亲将没有犹豫,直接禀报道:“硖石津传来消息,晋军大举渡河,抢占了渡口。”

    “什么?”刘敷定在了那里,右手紧握着白玉杯,青筋直露。

    亲将又复述了一遍。

    “何时渡河的?有多少人?”王彰不动声色,问道。

    “应是三十日夜。”亲将补充道:“晋贼现下正大修城寨,以为固守。据斥候所言,贼众应不下万人。”

    刘敷还处于震惊状态,没回过神来。

    王彰则默默盘算。

    “万人”这个数字应该可信,因为他是从晋军拥有的船只数量以及一天摆渡的频率推算出来的。

    一万人渡河,可麻烦了啊!

    “硖石津附近可能调集兵力围剿?”刘敷终于冷静了下来,霍然起身,问道。

    王彰摇了摇头。

    硖石津不是防御的重点,毕竟上游八九十里了。之前派驻了三千兵,起到的也只是监视、袭扰作用,后来调走了一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卒,只剩一千兵。

    这一千人,既要守御营寨,又要分兵巡视河岸,真的不够用。

    晋军若从这边大举渡河,且趁夜偷袭的话,所需要面对的就只有几百步卒。三十日夜又大雨滂沱,这些人可能还疏于防备——唉,王彰叹了口气,千防万防,最后被人声东击西,没救了。

    刘敷立刻摊开了地图。

    王彰眼尖,看到他的手都有些发抖,心中更是叹气。

    刘敷的目光在地图上扫来扫去。

    大概只有轵关有兵了,但那是轮番调来守关的人,不可轻动,且人数不过四五千,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可否让陛下亲征?”刘敷脸色愈发惶急,口不择言道。

    “大将军慎言。”王彰轻声提醒道。

    刘敷反应了过来,无力坐下,呼吸有些急促,眼珠转来转去,显然还在苦思破解之策。

    “大将军,此事还需禀报平阳。”王彰说道。

    刘敷用哀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王彰避开他的眼神,自顾自说道:“镇远将军在冀州,镇西将军在冯翊,中山王、河内王去晋阳了,大将军则在河内。而今河北能动用的,除了石勒之外,就只有镇守平阳周边的诸部禁兵了。这些兵若动,非得天子允准不可。”

    “遮马堤大营还有三万余步骑,还有机会!”刘敷听不得王彰的冷静分析,直接打断。

    “三万三千余众,石勒、赵固的兵马就占了两万有余,他们守营尚可,与邵贼野战的话,真有胜算?”王彰反问道。

    刘敷不能对。

    “野战?守营?”刘敷马上反应了过来,惊喜道:“中军是说邵贼可能率军东行,攻我营寨?这不就有机会了么?”

    “他是可能来,但有没有机会就难说了。”王彰叹道:“军情紧急,还是先禀报天子吧。”

    刘敷面色惨白。

    王彰不看他,起身告辞之后,回到自己的营帐,提笔写字。

    片刻之后,信使奔出大营,经轵关前往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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