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着不回庸城，但是行李还留着小院里，最后还是得回去取行李。
这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取过行李再去赵国也不晚。
一路栉风沐雨，三人相伴走过仲春。
转眼便是暮春，桃花依旧，山花烂漫。
邯郸的天空一如往昔，湛蓝中夹杂着一抹难辨的霾。
流浪在岁月深处的记忆一一回笼，阿房走在邯郸的街道上，看着与当年没有什么变化的人文风物，微微愣神。
“阿房姑娘。”盖聂虚虚握了握她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忧色。
阿房转过头来，静默地看着盖聂，神情微怔，许久没有出声。
盖聂也不扰她，等她慢慢回神：“我没事，只是现在不是冬日，我一时想起一些往事。”
冬日？是了，嬴政曾在赵国为质，阿房就是在邯郸遇见了他，听闻那日白雪覆了满城，少女的红裳灼如烈焰，灿如腊梅。
盖聂心中默然，一时无言。
春日，不好吗？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阿房反手握住盖聂的手，忽然展颜，恍若梨花初绽：“荆轲说要介绍朋友给我们认识。但是，我也有长辈要你们去见见。”
“哦？那我可要好好拜谒一番了，那可是咱们阿房女侠的长辈。”早在城中逛了一圈才回来的荆轲正好听见了阿房的话。
阿房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反而领着他们走到了小巷深处的院落。
曲径通幽，竹兰环绕。院门没有落锁，阿房轻轻一推便开了。
院中有人，年过半百的将军腰配宝剑，却并没有穿铠甲，一身常服也挡不住那阵呼啸而来的杀伐之气，阿房一进门，他便开了口：“你已经可以自如拔剑了。”
阿房停住了脚步，眸中似有水光，敛裾一礼：“已经可以了，这些年劳您费心了。”
他摆了摆手，道：“我没有费心。你曾经不明白剑客究竟对手中的剑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此刻可有感悟？”
“经年一悟，手中剑便如我之心。”
阿房直视他的目光，顿了顿，又道：“此剑非彼剑。”
他静了一瞬，随后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神射向了阿房身后的两人。
阿房弯唇，往旁边一让，将盖聂和荆轲就这样让在了将军眼前，向他们二人介绍道：“这是李牧将军。”
李牧！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的战神李牧！
盖聂和荆轲瞬间对眼前的将军肃然起敬，荆轲心中的快意简直要按耐不住：“将军，在下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李牧瞥了一眼阿房，淡淡道：“你说的那个游侠？很好，少年意气，不免令我遥忆当年。”
荆轲心中喜不自禁，眼睛都泛着光。
盖聂无声看他一眼，抱拳肃然道：“李牧将军，在下盖聂。”
此话一落，院中一时静谧，只听得簌簌落花声。
阿房抬眼，观察着李牧的神色，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
李牧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锐利了，冷意染上眉梢，连语气都透着冰：“哦？秦王的首席剑术教师，你来赵国目的何在？”
阿房心中一凛，于是上前轻声道：“盖聂先生乃是鬼谷门人，此番我们三人结伴游历天下，引为知己好友……”
李牧扬了扬手，打断了阿房言语，脸色依旧冰冷：“鬼谷，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当真是，威风无限。只不知盖聂先生是以鬼谷门人的身份游历世间，还是以秦王教师的身份暗访六国？”
盖聂无言，只是静静地与那双因年岁渐长而混浊却依旧锋利的眼睛对视。两人目光交锋，刀光剑影就要划开这方院落。
如此良久，荆轲心头猛然一颤，总觉得再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锋，只怕后面便要拔剑而出了。但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看了看阿房。
阿房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眉峰一扬，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天色不早了，李牧将军，你不请吃饭吗？”
荆轲打死也想不到她是这么个缓和法，憋笑憋得辛苦，盖聂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李牧横了她一眼。
阿房无奈，其实这是她很走心地在说话了。
最后李牧还是请吃饭了，在邯郸城最好的酒楼要了雅间。
阿房点了几道年幼时来邯郸爱吃的菜，惹得李牧看了她好几眼。
席间冷寂得很，活泛如荆轲都觉得束手束脚。中途李牧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周身气息更冷，抬眼间皆是寒意。
“韩非死了。”
一语惊起平地雷。
荆轲呆呆地“啊”了一声，随后看向了李牧，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阿房的手近乎慌乱地放下了筷子，与同样惊愕不已的盖聂对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李牧。
阿房张了张口，良久才找回声音：“我知韩非先生被送往秦国，但是……秦王十分敬重他。怎么会……”
“十分敬重？”李牧冷笑道：“韩非的死倒更像是一个讯号，韩国只怕穷途末路了。难怪韩相之孙近日远赴桑海念书，原来如此。”
韩国之后，便是赵国。嬴政早年曾在赵国为质，受尽屈辱，李牧简直不敢想象邯郸城破之时的炼狱之景。
于是，冷意冲破冰层，席卷整个眉宇，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
拔剑的一瞬间，阿房站了起来。
“韩非先生之死，必有蹊跷。”
剑尖直指盖聂，可那个被利刃相向的人却连眉梢也不曾动过。
阿房抬手握住了剑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手心，热血滴落在地上。
剑不曾进，人不肯动，一时间竟是谁也不肯退让。
盖聂的神情终于再次有了变化，他紧皱着眉头，握着阿房的手腕，道：“松开。”
阿房看了看他，松开了手。
盖聂连忙为她止血，处理伤口。
李牧转过身去，嘲弄道：“秦王首席剑术教师，秦国所图甚大，你的目的恐怕也并不单纯。阿房，你带他来见我，恐怕也不只是来拜见长辈这样简单。”
阿房看向了李牧的背影，镇定道：“不，我带他来，只是为了拜见长辈。”
室中沉默，只有阿房道：“此一见，恐是此生最后一面。您应该看看我的剑，看看这世间真正的为剑而生的人。”
盖聂已经为她处理好了伤口，此刻道：“王上曾经希望韩非先生成为秦国重臣，如今心愿得以实现，又怎会杀害韩非先生。至于将军所说，秦国所谋甚大，在下也只能认为，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荆轲一直不曾说话，就连阿房徒手抓剑时也只是变了神色，此刻听到盖聂说到“大势所趋，众望所归”，不由神色怔愣，握紧了身侧的残虹。
于是他问道：“大势所趋，众望所归？谁的众望？秦国？”
“只因秦王宏愿，便要六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李牧再度转身，其实以他的老辣目光和多年见识，早知秦国一统天下乃是未来大势，只是他是赵国的将军，没有谁可以任由旁人侵犯自己的国家，他必须守卫他的信仰，他的家国。
就如荆轲所说，为何要为秦国宏愿，葬送其余六国。
李牧道：“盖聂，你转告嬴政，老夫誓死守卫赵国，直止身死魂灭。”
他再度转身，看向阿房，少女的眼尾泛着红，李牧说出的话不由缓了缓：“阿房，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连剑也不敢拔，此刻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来抢我的剑了。”
他罕见地笑了笑：“你或许不该入世，乱世之中，烽火硝烟，生离死别便在一瞬间，你心思太简单，容易为人所利用。”言罢，看向了盖聂，意味不明。
阿房艰难勾唇：“您现在说，我不该入世。当年，爷爷说我不该入世，可您说不入世又如何出世。此刻，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好利用的？盖聂先生是我再三相邀，才愿意与我同行，至于其他，既非我能左右，也非我能插手。”
阿房抬眼直视李牧：“您，高看我了。”
李牧摆了摆手，道：“你的剑，我看到了，为剑而生的人，我也见到了。如此，便不算高看。”
阿房无言，只是拔剑轻挥，风穿过窗棂，游过房屋，抚平了此时众人心中的燥意。
阿房收剑回鞘，微微一笑。
这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不仅仅是韩非之死，还有在他的死亡之后，可以预见的种种未来——六国危在旦夕。
临走前，阿房再次对李牧道：“您真正在担心什么呢？邯郸城破之后的事情吗？嬴政……他不会屠城的。”
李牧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再回答了，他会为赵国战至最后一刻，而荆轲……
“阿房，你在巫山找到答案了吗？”荆轲问道。
“算是……找到了。”
“我们便在赵国分别吧，我还有要事。”荆轲笑了笑。
盖聂听闻此言，道：“荆轲。”
荆轲垂首笑道：“盖聂，阿房，我引你们为我一生知己，此话至死不变。只是乱世之中，我们立场不同，便注定会为此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盖聂默然不语，垂眸时神色微黯。
阿房却道：“我不会，我不会和你们任何一个人不死不休，乱世之中，我何来立场？”
荆轲闻言，才终于开怀：“是啊，还有阿房女侠在呢。”
阿房抚了抚剑，道：“我们三个又何尝不是立场相同，在燕国时，难道不是为了一个侠字吗？”
盖聂眼神亮了亮，荆轲握剑的手一颤，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他抱拳朗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随后，扬了扬手中的剑便策马而去，高高束起的发一晃一晃，太荆轲了。
阿房怅然一笑，盖聂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眸深深。
荆轲虽走，阿房和盖聂却留在赵国修整了一夜。
那夜，他们两个彻夜未眠，在窗边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也分别了。
“小时候，我不敢拔剑。爷爷带我游历各国，其实是希望我可以克服心中对剑的害怕，那时我们走到了赵国边疆，拜访了李牧爷爷，他指点我来邯郸城，或许可以有机遇，后来，我遇见了嬴政，在人性的恶劣前拔出了剑。”阿房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件事，脸庞在烛火照耀下，温柔朦胧。
连声音，都飘渺得像云。
盖聂恍惚觉得她马上便要远去，于是握了握她的手，阿房微微一笑，回握过去。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的终点在哪里？我看不清楚未来。后来，遇见了你和荆轲，觉得人生大幸事莫过于此。今日之事倒叫我好好醒了一醒，每个人的终点都不相同，每个人都只是陪伴着彼此走过一段旅程，分别本是常态。”
“盖聂，我找到了答案，也预见了终点。我就要去走我的路了。”
“你和卫庄的纵横之约快要到了吧。”
盖聂点了点头。
阿房今天晚上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而盖聂，却好像什么也不想说。不只是今天晚上，在赵国的时间里，他似乎兴致都不如何。
“那，我很快就会知道谁是新的鬼谷先生了？”
盖聂没有回答。
良久，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纵横，何苦非要争个输赢生死……”
而阿房没有听见。
她只是凝神思索了很久，然后下定决心道：“我们三人都去走自己的路罢。或许在多年后，我们会再次聚首，再次畅饮，再次谈笑。”
“可惜现在，我们三人并非同路。”
“盖聂先生，我期待你的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只是，现在的阿房无法与你同行了。”
盖聂笑了，在云散月开的时候，只是笑意中掺杂着一抹苦涩。
他轻声应道：“好。”
天快亮了，他们快分开了。
明明不久前还是三个人一路同行，转眼间变成了三人分道扬镳。
在邯郸见过了李牧，知晓了韩非之死，此刻的他们终于正视了彼此之间的立场，选择与信仰的不同。
即使选择的道路不同，但是这都是他们必须踏上的路途，盖聂此刻才是真正地感觉到了无奈与痛苦。
这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取过行李再去赵国也不晚。
一路栉风沐雨，三人相伴走过仲春。
转眼便是暮春，桃花依旧，山花烂漫。
邯郸的天空一如往昔，湛蓝中夹杂着一抹难辨的霾。
流浪在岁月深处的记忆一一回笼，阿房走在邯郸的街道上，看着与当年没有什么变化的人文风物，微微愣神。
“阿房姑娘。”盖聂虚虚握了握她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忧色。
阿房转过头来，静默地看着盖聂，神情微怔，许久没有出声。
盖聂也不扰她，等她慢慢回神：“我没事，只是现在不是冬日，我一时想起一些往事。”
冬日？是了，嬴政曾在赵国为质，阿房就是在邯郸遇见了他，听闻那日白雪覆了满城，少女的红裳灼如烈焰，灿如腊梅。
盖聂心中默然，一时无言。
春日，不好吗？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阿房反手握住盖聂的手，忽然展颜，恍若梨花初绽：“荆轲说要介绍朋友给我们认识。但是，我也有长辈要你们去见见。”
“哦？那我可要好好拜谒一番了，那可是咱们阿房女侠的长辈。”早在城中逛了一圈才回来的荆轲正好听见了阿房的话。
阿房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反而领着他们走到了小巷深处的院落。
曲径通幽，竹兰环绕。院门没有落锁，阿房轻轻一推便开了。
院中有人，年过半百的将军腰配宝剑，却并没有穿铠甲，一身常服也挡不住那阵呼啸而来的杀伐之气，阿房一进门，他便开了口：“你已经可以自如拔剑了。”
阿房停住了脚步，眸中似有水光，敛裾一礼：“已经可以了，这些年劳您费心了。”
他摆了摆手，道：“我没有费心。你曾经不明白剑客究竟对手中的剑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此刻可有感悟？”
“经年一悟，手中剑便如我之心。”
阿房直视他的目光，顿了顿，又道：“此剑非彼剑。”
他静了一瞬，随后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神射向了阿房身后的两人。
阿房弯唇，往旁边一让，将盖聂和荆轲就这样让在了将军眼前，向他们二人介绍道：“这是李牧将军。”
李牧！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的战神李牧！
盖聂和荆轲瞬间对眼前的将军肃然起敬，荆轲心中的快意简直要按耐不住：“将军，在下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李牧瞥了一眼阿房，淡淡道：“你说的那个游侠？很好，少年意气，不免令我遥忆当年。”
荆轲心中喜不自禁，眼睛都泛着光。
盖聂无声看他一眼，抱拳肃然道：“李牧将军，在下盖聂。”
此话一落，院中一时静谧，只听得簌簌落花声。
阿房抬眼，观察着李牧的神色，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
李牧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锐利了，冷意染上眉梢，连语气都透着冰：“哦？秦王的首席剑术教师，你来赵国目的何在？”
阿房心中一凛，于是上前轻声道：“盖聂先生乃是鬼谷门人，此番我们三人结伴游历天下，引为知己好友……”
李牧扬了扬手，打断了阿房言语，脸色依旧冰冷：“鬼谷，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当真是，威风无限。只不知盖聂先生是以鬼谷门人的身份游历世间，还是以秦王教师的身份暗访六国？”
盖聂无言，只是静静地与那双因年岁渐长而混浊却依旧锋利的眼睛对视。两人目光交锋，刀光剑影就要划开这方院落。
如此良久，荆轲心头猛然一颤，总觉得再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锋，只怕后面便要拔剑而出了。但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看了看阿房。
阿房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眉峰一扬，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天色不早了，李牧将军，你不请吃饭吗？”
荆轲打死也想不到她是这么个缓和法，憋笑憋得辛苦，盖聂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李牧横了她一眼。
阿房无奈，其实这是她很走心地在说话了。
最后李牧还是请吃饭了，在邯郸城最好的酒楼要了雅间。
阿房点了几道年幼时来邯郸爱吃的菜，惹得李牧看了她好几眼。
席间冷寂得很，活泛如荆轲都觉得束手束脚。中途李牧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周身气息更冷，抬眼间皆是寒意。
“韩非死了。”
一语惊起平地雷。
荆轲呆呆地“啊”了一声，随后看向了李牧，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阿房的手近乎慌乱地放下了筷子，与同样惊愕不已的盖聂对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李牧。
阿房张了张口，良久才找回声音：“我知韩非先生被送往秦国，但是……秦王十分敬重他。怎么会……”
“十分敬重？”李牧冷笑道：“韩非的死倒更像是一个讯号，韩国只怕穷途末路了。难怪韩相之孙近日远赴桑海念书，原来如此。”
韩国之后，便是赵国。嬴政早年曾在赵国为质，受尽屈辱，李牧简直不敢想象邯郸城破之时的炼狱之景。
于是，冷意冲破冰层，席卷整个眉宇，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
拔剑的一瞬间，阿房站了起来。
“韩非先生之死，必有蹊跷。”
剑尖直指盖聂，可那个被利刃相向的人却连眉梢也不曾动过。
阿房抬手握住了剑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手心，热血滴落在地上。
剑不曾进，人不肯动，一时间竟是谁也不肯退让。
盖聂的神情终于再次有了变化，他紧皱着眉头，握着阿房的手腕，道：“松开。”
阿房看了看他，松开了手。
盖聂连忙为她止血，处理伤口。
李牧转过身去，嘲弄道：“秦王首席剑术教师，秦国所图甚大，你的目的恐怕也并不单纯。阿房，你带他来见我，恐怕也不只是来拜见长辈这样简单。”
阿房看向了李牧的背影，镇定道：“不，我带他来，只是为了拜见长辈。”
室中沉默，只有阿房道：“此一见，恐是此生最后一面。您应该看看我的剑，看看这世间真正的为剑而生的人。”
盖聂已经为她处理好了伤口，此刻道：“王上曾经希望韩非先生成为秦国重臣，如今心愿得以实现，又怎会杀害韩非先生。至于将军所说，秦国所谋甚大，在下也只能认为，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荆轲一直不曾说话，就连阿房徒手抓剑时也只是变了神色，此刻听到盖聂说到“大势所趋，众望所归”，不由神色怔愣，握紧了身侧的残虹。
于是他问道：“大势所趋，众望所归？谁的众望？秦国？”
“只因秦王宏愿，便要六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李牧再度转身，其实以他的老辣目光和多年见识，早知秦国一统天下乃是未来大势，只是他是赵国的将军，没有谁可以任由旁人侵犯自己的国家，他必须守卫他的信仰，他的家国。
就如荆轲所说，为何要为秦国宏愿，葬送其余六国。
李牧道：“盖聂，你转告嬴政，老夫誓死守卫赵国，直止身死魂灭。”
他再度转身，看向阿房，少女的眼尾泛着红，李牧说出的话不由缓了缓：“阿房，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连剑也不敢拔，此刻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来抢我的剑了。”
他罕见地笑了笑：“你或许不该入世，乱世之中，烽火硝烟，生离死别便在一瞬间，你心思太简单，容易为人所利用。”言罢，看向了盖聂，意味不明。
阿房艰难勾唇：“您现在说，我不该入世。当年，爷爷说我不该入世，可您说不入世又如何出世。此刻，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好利用的？盖聂先生是我再三相邀，才愿意与我同行，至于其他，既非我能左右，也非我能插手。”
阿房抬眼直视李牧：“您，高看我了。”
李牧摆了摆手，道：“你的剑，我看到了，为剑而生的人，我也见到了。如此，便不算高看。”
阿房无言，只是拔剑轻挥，风穿过窗棂，游过房屋，抚平了此时众人心中的燥意。
阿房收剑回鞘，微微一笑。
这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不仅仅是韩非之死，还有在他的死亡之后，可以预见的种种未来——六国危在旦夕。
临走前，阿房再次对李牧道：“您真正在担心什么呢？邯郸城破之后的事情吗？嬴政……他不会屠城的。”
李牧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再回答了，他会为赵国战至最后一刻，而荆轲……
“阿房，你在巫山找到答案了吗？”荆轲问道。
“算是……找到了。”
“我们便在赵国分别吧，我还有要事。”荆轲笑了笑。
盖聂听闻此言，道：“荆轲。”
荆轲垂首笑道：“盖聂，阿房，我引你们为我一生知己，此话至死不变。只是乱世之中，我们立场不同，便注定会为此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盖聂默然不语，垂眸时神色微黯。
阿房却道：“我不会，我不会和你们任何一个人不死不休，乱世之中，我何来立场？”
荆轲闻言，才终于开怀：“是啊，还有阿房女侠在呢。”
阿房抚了抚剑，道：“我们三个又何尝不是立场相同，在燕国时，难道不是为了一个侠字吗？”
盖聂眼神亮了亮，荆轲握剑的手一颤，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他抱拳朗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随后，扬了扬手中的剑便策马而去，高高束起的发一晃一晃，太荆轲了。
阿房怅然一笑，盖聂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眸深深。
荆轲虽走，阿房和盖聂却留在赵国修整了一夜。
那夜，他们两个彻夜未眠，在窗边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也分别了。
“小时候，我不敢拔剑。爷爷带我游历各国，其实是希望我可以克服心中对剑的害怕，那时我们走到了赵国边疆，拜访了李牧爷爷，他指点我来邯郸城，或许可以有机遇，后来，我遇见了嬴政，在人性的恶劣前拔出了剑。”阿房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件事，脸庞在烛火照耀下，温柔朦胧。
连声音，都飘渺得像云。
盖聂恍惚觉得她马上便要远去，于是握了握她的手，阿房微微一笑，回握过去。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的终点在哪里？我看不清楚未来。后来，遇见了你和荆轲，觉得人生大幸事莫过于此。今日之事倒叫我好好醒了一醒，每个人的终点都不相同，每个人都只是陪伴着彼此走过一段旅程，分别本是常态。”
“盖聂，我找到了答案，也预见了终点。我就要去走我的路了。”
“你和卫庄的纵横之约快要到了吧。”
盖聂点了点头。
阿房今天晚上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而盖聂，却好像什么也不想说。不只是今天晚上，在赵国的时间里，他似乎兴致都不如何。
“那，我很快就会知道谁是新的鬼谷先生了？”
盖聂没有回答。
良久，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纵横，何苦非要争个输赢生死……”
而阿房没有听见。
她只是凝神思索了很久，然后下定决心道：“我们三人都去走自己的路罢。或许在多年后，我们会再次聚首，再次畅饮，再次谈笑。”
“可惜现在，我们三人并非同路。”
“盖聂先生，我期待你的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只是，现在的阿房无法与你同行了。”
盖聂笑了，在云散月开的时候，只是笑意中掺杂着一抹苦涩。
他轻声应道：“好。”
天快亮了，他们快分开了。
明明不久前还是三个人一路同行，转眼间变成了三人分道扬镳。
在邯郸见过了李牧，知晓了韩非之死，此刻的他们终于正视了彼此之间的立场，选择与信仰的不同。
即使选择的道路不同，但是这都是他们必须踏上的路途，盖聂此刻才是真正地感觉到了无奈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