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德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疼痛。再看看四周,只有陌生的木板床和空荡荡的囚牢而已。

    “茉莉?”他还想着那少女形态的恶魔,女孩却不在身边,宝剑也不见踪影。

    “真是可惜,我应该先帮她斩断铁链再闭眼睛睡觉的!她一定非常焦急吧……”现在又回到现实中,加兰德只觉得无尽的惋惜。

    天色将晚,有个人过来喊:“小狼崽——过来吃饭了。”

    少年跟在那人身后离开。他们穿过很多牢房组成的就寝区域,来到另一处宽敞一些的地方。那里许多和他穿戴类似的人正在一排排的大木桌上吃饭。颇有点城堡里面兵营的样子。

    “你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吃饭,你坐在我身边,免得他们欺负你。”队长说。

    桌上坐的都是他们一组的选手,队员帮着打了饭端给队长,加兰德也借着光拿到满满一盆。在坐的虽然各有各的长相,但是看看身板,也都是满身肌肉的哥们。少年坐在他们中间,就跟一个小姑娘似的。

    低头看看碗里的饭,一盘煮蚕豆,里面掺着肉末。虽比不上当初在兵营的那份丰盛,但是比起前些天的牢饭,真是要美味到天上去了。加兰德不讲话,就低着头在那狼吞虎咽地吃。

    队长在一边说:“嗯,多吃点,长点肉。”

    “我们去放风。”吃完队长又带着他把餐具送还,在角斗场的巨大圆形场地里面瞎转。

    他看到几乎所有的囚犯都陆续从食堂里面出来,在场地上四处走动。四个小队总数不到五十人,但还有许多杂役人员,这座角斗场的人也有七八十了。

    而角斗场的大小,大概是城堡内场地的一半吧。场地上铺满细沙。仔细看看,细沙里好像还掺杂了一些牙齿和骨骼的碎片。

    场地外面一圈,有木质围栏,和一共八扇门,对应了圆形的角斗场下面八处黑洞洞的出口。这里观众席与斗场严格地分离开,上下至少两丈的落差。

    “囚犯想从这里逃出去,真是比登天还难了。”加兰德忍不住感叹。

    “希林,我们不是囚犯。”队长停下来,庄重地说,“这里叫做角斗场,我们都是角斗士。你很快也会成为角斗士,懂吗?”

    加兰德看到他那样坚定的目光,吓了一跳,难道说斗士是很神圣的事情?

    “哼,先等他活到那时候吧。”队伍里的人还是不太满意他。

    “角斗士?”加兰德有些疑惑地重复这个词。

    “对。”队长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农奴被禁锢在田地里,士兵被禁锢在兵营里,就连领主老爷,也被禁锢在城堡里。这个世界上,谁都是囚犯。但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囚犯,不是么!”

    说得挺有道理,少年听得一愣一愣地。

    “角斗士在这片方寸之间的场地格斗,靠精湛的技艺取得胜利。胜利,就是荣耀。是自己的荣耀,也角斗场的荣耀。你知道帝国人有多么热爱角斗士吗?”

    队长顿了顿。

    “在帝国,每年获胜最多的角斗士,就是角斗场的冠军。冠军会受到皇帝亲自接见,成为全国的明星,受到无数人的爱戴。甚至还会被建成雕塑,或是铸造在钱币上。而哪怕在我们这个地方,每年的冠军也会获得领主老爷的嘉奖。”

    看到队长向往的神情,加兰德的心情复杂。从小到大一向的认知里,如果征战不能带来收益,只在这么小的场地里互相殴斗,简直就是不可救药的徒劳。他们竟然把这当做荣耀,简直不可理喻。

    “小家伙,无论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以前是谁的俘虏,现在都不重要。你只要做一名战士。”

    “那种杂耍卖艺的战士,对吗?”

    但是想想自己沦为奴隶的现实,加兰德别无选择,把到了嘴边的话噎回去。

    “成为冠军,是我们所有人的终极目标,也应该是你的目标,小狼崽。”

    “嗯,我记住了。”加兰德点着头,就像当年大首领拍着他的肩膀,告诫他要辅佐萨吉时候那样,眼睛看着对方,嘴角流露着微笑,心里却在想着完全另一回事。

    这时,对面另一个黄色项圈的队长带着他的角斗士们走过来。他们迎面而来,毫不避让,一看就是来找茬的。那名队长故意撞到这边队长身上,高高抬着下巴,轻蔑地问:“哟,你也来这里防风?”

    “祖恩。”

    “麦昂格,你干嘛撞我?我就在这里好好地走路,怎么你就冲过来了呢?”对方明显就是在挑衅。他手下的人也跟着附和。

    麦昂格推开那个叫做祖恩的家伙:“你不要来惹我。这里不可以打架,你知道规矩的。”

    “麦昂格,”祖恩点指队伍长的胸口,口气颇为狂妄,“打你,不需要在这里。三天后的赛场上,我会当着领主老爷的面把你的牙全都打碎。”

    对面这个叫做祖恩的人,长相真可谓是加兰德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品种。他竟然完全是黑色的,整个人所有的皮肤,都黑得像焦炭一样。只有两个眼珠是白色的。

    少年心想,这个人是生病了吗?还是在身上涂了黑色的颜料?可是这颜色也未免有些太过均匀了吧……

    祖恩发现他在偷看自己,就咧着嘴大笑,指着他问麦昂格,“这是你们新来的人?”

    麦昂格没有说话。

    “哈哈哈!”祖恩仰头大笑,“你们怎么分了这么一个小不点!来来来,给你们看看我分到得两个新人。”

    祖恩回头,唤来队伍里两个身高马大的人,他们这身肌肉,能把两个加兰德装进去。并排站在这,胸肌贴着少年的脸,身上的体毛浓密得像森林。他们哈哈大笑一阵,做出鄙视的手势。

    加兰德没有搭理他们,他们一群人大笑着离开。

    麦昂格的面色凝重,他转过头去沉默不语。大概少年的体型太弱小,实在不能让他放心吧。

    加兰德倒是自己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饶有兴趣地观察周围的人。角斗场里的人大概是北方人从不同地方抓来的战俘吧,长相千奇百怪的,什么样子的都有。

    有的胡子特别长,到肚脐眼了;有的卷发比头还大三圈;有的像祖恩那样特别黑,全身都是黑的;也有的是鼻子特别大嘴唇特别厚之类的。当然,一个外国人再丑,也没有古温克那么丑的。

    加兰德还会在那里捂着嘴偷笑。

    防风一直到傍晚。天色黑了,队长就带着大家回宿舍面睡觉。

    晚上没有什么话讲,加兰德特别不习惯这个新地方,梦里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座白色的小帐篷里,还在纠结自己究竟是加兰德还是希林。最后一夜都没有睡好,在劳累和困惑之中醒过来。

    天一亮,角斗士们就整理内务,起床出来报到。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角斗场里还有很多级别的教官。每个小队都有,有的人还有专门的陪练,然后还有总的教官。

    从教官的打扮和言行不难看出,他们也是曾经的角斗士,有幸高升。

    除了教官,角斗场里还有一些真正的管理者。记得来时,角斗场的铁门外还有少量卫兵。这些管理员和卫兵加起来也并没有多少人,真是奇怪,这么多的战俘,竟然都甘愿成为角斗士,也没有人试图逃出这片角斗场。

    再后来,少年知道角斗士的一天由艰苦的训练组成。

    跑步、深蹲、举重物还有对打什么的。因为有教官在,没办法偷懒。加兰德几乎是在拼进自己性命跟着跑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来的耐力就这么一圈一圈地跑下来。他们跑完了,少年几乎是爬回去的。

    接下来,大家进入各自的场地做一些器械训练。训练的内容五花八门,都是从来也没见过的玩意。其他人很快就在自己对应的位置上开始反复练习。一群教官则是围着少年发愁。

    当然发愁咯。

    这群人至少全都是成年人了,块头一个比一个大。而少年呢,跟一群歪瓜裂枣一样,骨瘦如柴的。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个说:“他就是那个在四囚牢里弄瞎盗贼一只眼睛大小孩?也太弱了吧。”

    另一个说:“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再怎么练也练不出肌肉。至少要等到青春期以后,开始长胡子了,身上开始发育,才能练出一身肉来。”

    也有的说:“孩子也能练出来的,可以先从手臂上开始。手臂上有肌肉了,就显得人很健壮。”

    原来这些器械训练的目的是练出肌肉,难怪他们都肌肉丰满。() ()

    毕竟角斗士不是一种完全以杀死敌人为目的而存在的战士。他们同时兼具了表演的能力。

    “像你们队长和祖恩,已经是好几年的老对手了。每一年的压轴赛都是他们,观众最爱看他们一拳击碎盾牌、折断长枪,还有怒吼着把对方摔出老远。但他们到现在都活的好好地。”

    加兰德没的选,被教官们逼着继续练习。练习的内容有些技巧,举着一个形状很可笑的重物,反复地旋转、抛上抛下。

    “这样不仅可以锻炼力量和速度,还能够练习平衡能力和反应能力……”

    话没说完,少年手里的重物已经飞出去了,险些把自己的胳膊扭了。

    角斗士的对战训练,充满了表演的色彩。教官会教他这个新来的,每个角斗士都有一套自己的出场套路,要向观众展示自己的特点。这个部分,甚至比战斗能力本身都重要。

    对战的时候,动作也充满了戏剧性。将愤怒和力量表演出来。在少年看来,许多动作真是破绽百出。尤其是表现得特别暴力的战吼,真的纯粹是浪费体能。还吼得他嗓子冒烟。

    加兰德虽说是个优秀的战士,但他不是这种战士啊!本来擅长的就是骑射,个子又小。正面硬杠的对战每一轮都把他虐得飞起。

    教官们还围着他发愁,嘀咕着:“本来以为这是可塑之才,没想到会是这样。搞不好他也得跟那些弱鸡分到一个组里等着喂狮子。”

    偷看训练场的角落里,可不,那里就有些无药可救的家伙,七扭八歪地闲着呢。

    后面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大概是被队友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的。

    吃晚饭的时候,少年整个人都在发抖。手臂酸得根本就端不起饭碗,队长帮他盛了食物,他就低着头直接啃,像狗一样吃完的。

    教官还安慰他:“没关系的,适应了就好了。”

    第二天,还以为美美地睡上一觉,可以舒缓手臂的疲劳。没想到醒来之后只觉得全身都要变成石头了,稍微动一动就疼得要命。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上训练的了。整个场地都在听着他的惨叫声。

    果然中午之前,他就晕过去了。教官们这才注意到他背上还有伤。少年在朦胧中躺回了自己的床,半梦半醒地庆幸:“终于又能休息了……”

    这样的休息,并没有带他去他思念的幻境。只是在过度的睡眠中,他一次次地醒来,疑惑自己究竟在哪,在做什么。这样的梦让他身心俱疲。

    到晚饭的时候,队长又来喊他。加兰德才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浑浑僵僵地跟着吃饭,又跟着放风,一路上神情呆滞,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跟我过来。”队长招呼他,一起去木栅栏边上,两个人坐下来。队长语重心长地问:“这样的生活,你能适应吗?”

    “适应?”加兰德呆呆地重复伍长说的词儿。

    “你从哪里来的?”队长问他。

    “荒原。”

    “噢……”队长点点头。不过加兰德打赌这个人对荒原两个字一无所知。

    “我以前是个四处流浪的孩子,有人带着我打仗,我就跟着。”队长说,“我跟着一群人与城堡的士兵战斗,战败后来了这里。”

    “但这里改变了我。”队长望着星空,眼神中充满了向往,“我接受教育,得到了别人的认可,找到了我自己。我热爱这个地方。你看看这里,一个战士可以专注于训练,全身心地投入战斗。这是多么纯粹的一片净土!”

    “我们的总教官,以前就曾是一名冠军。他是真正的角斗士。那些教官也都是优秀的角斗士。他们都是你的榜样。”

    “所以我尽全力去适应这个地方,让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角斗士。”他又转过头看着加兰德,手搭着他的肩膀说,“这也是你应该追求的方向,年轻人。”

    少年虽然不认可他说的这些玩意,但他觉得这位队长很亲切,像一位可敬的师长。

    “为什么会向平民免费送票,还提供茶点呢?角斗场不要赚钱吗?”加兰德问。

    “哈哈哈哈——”队长大笑,“因为角斗场是造物者的恩典。”

    加兰德不懂。

    “角斗场是领主老爷管理的。他不需要赚钱。而且——”

    “就像我说的,优秀的战士是造物者的恩典,所有这些茶水、点心也都是上天创造给我们的,他不能以此牟利。城池的领主有昭告居民的义务,为造物者举行比赛。”

    说得挺玄乎。少年的理解就是……领主老爷自己乐意吧。

    队长继续说:“每一场比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最底层的平民,甚至奴隶,都可以观看。你要记住,而比赛的冠军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什么战俘或奴隶,而是战神!”

    队长的眼睛放光,拍拍少年的肩膀。

    “过几天有一场真正的比赛,你会感受到角斗的魅力!”

    是啊,只要他能熬过后面几天的体能训练,别累死就行。

    “小子,你以后就知道了。练出这一身的体格,如果有一天突然没有练,心里就会闲的发慌,比训练的劳累还难过得多!”队长安慰道。

    “好吧……”少年真难以想象自己也满身肌肉一股汗臭的样子。

    待到教官们布置了第二天比赛的赛程安排,祖恩又带着他的人来挑衅:“哈哈,麦昂格,你们家的小朋友,要给我送人头啦!这个季度的比赛都是送分项目。”

    队长瞪着他,两队人互相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番,才各走各的路离开。

    赛前少年随着队长看了场地和武器。

    果然,对战所用的武器算不上真正的武器,仅仅有个样子而已。对于杀人利器而言必备的锋利、坚硬和平衡感,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倒是锈得挺严重,一堆废铜烂铁。

    看样子很混杂,应该有些是真正的战役中缴获的残次品。而另一些则是精心准备的道具。木质表面有刻痕,会在对战中产生爆裂的效果。

    “观众喜欢这些,巨大的、外形暴戾的武器。”

    那是个空心的铁锤。

    一夜无话,到了真正的比赛,少年见识到了这份“造物者的恩典”。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他们热情高涨,为自己喜爱的角斗士大声喝彩。欢呼声一浪赛过一浪,甚至有人摇旗呐喊。当然也有人是来蹭饭的,一直在低头吃。

    第一天的比赛加兰德都不需要上场,他可以一直趴在围栏边上看。

    “说是带有表演性质的、供观众娱乐的比赛,听起来像是健身活动一样。”

    他正要走神的时候,场上突然传来“啊——”地一声惨叫。循声望去,一人被钝剑刺入腹部,惨叫着满地打滚。

    少年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冷颤:“不是表演么……?”

    在他心惊胆战的时候,只见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阵狂欢。甚至自己身边的队员也在呐喊助威。明明是对手的队伍啊……

    再看受伤的家伙,是个倒霉鬼。加兰德记得他。自己训练快要累死的时候,那个家伙和一群自暴自弃的歪瓜裂枣一起被晾在一边。在教官眼里他们没救了,根本不适合作战。

    但少年还偷偷羡慕了他们好一阵。

    “这就是队长心驰神往的角斗比赛?如果胜负是这样比出来的,那冠军的脚下要踩着多少血肉之躯!”

    胜利的那个人,一把拔出剑,举着沾满鲜血的锈剑耀武扬威,观众们朝他喝彩,有人扔了手帕和鲜花下来。

    接下来的对战,又有个人大腿被刺穿,抬了出去。还有人脚踝被巨锤敲断……每当这个时候,观众席上就会变得气氛热烈。

    观众的嗜血程度,比战斗本身还要令人不安。

    在惨烈的一轮轮战斗中,每个队伍有了各自的名次。观众们举着自己支持的队伍的旗帜欢呼,没有人在乎那些受伤倒下的人。

    “喂,他会被抬去哪里啊?”加兰德好奇地问身边的人。

    “喂狮子呗。”那个人不以为然地回答。

    这可是队长从未提起过的事情。少年看着那些人被抬进未知的黑门洞里面,心想:“比赛以如此野蛮的方式决出胜负,那么失败者被草率地处理也不奇怪……”

    而等待自己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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