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自己知道是冒牌的,见到真正的修士就很惭愧。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假传造物者的福音该当何罪!”弗拉维厉声质问。

    “我、我也是修士,我研习造物者的箴言,将祝福带给虔诚的人们。”

    “你是修士?谁认证的?把资格证书拿出来看看!”

    鲛人哪里有什么证书,他慌慌张张的想逃,弗拉维紧紧地抓住他不放。鲛人申辩道:“资格证书,你有吗?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资格证书是很大的一卷羊皮纸,弗拉维出来散步没有随身带着。但他也无所谓,教廷里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

    “休要贫嘴。你和我去见领主,谁是真的修士当下立判,你敢不敢去!”

    鲛人更是慌张,话也不说了就想跑。那几个随行的女鲛人早都跑没影了,就剩他一个被弗拉维死死抱住。

    “你这个冒牌的修士!骗子!教廷的修士,都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真正潜心向道没有私心的人才能胜任!你装模作样地冒充修士,胡乱解读造物者,是死罪一条!”

    围观的渔民们听了,也逐渐陷入混乱。他们起先非常爱戴海僧,见到弗拉维抓他,就帮着说话。但弗拉维一口咬定海僧是冒牌的,有一部分渔民就听信了。

    “是啊,是啊,修士都是人,这个分明是海怪啊……”

    “难怪我祈祷了这么久,母亲都没有痊愈,这人一定是骗子吧!”

    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复读机。别人说什么,他们就跟着说什么,一点主见也没有。海僧一个人布道的时候他们都无比信任,冒出个弗拉维来,他们又开始质疑了。看到方才非常爱戴自己的某个渔民瞬间就翻脸,海僧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样子。

    陆续地,更多渔民帮着弗拉维一起质疑,与那些仍旧深信不疑的渔民争执起来,渔人们在狭窄的木桥上互相推搡,还扔小鱼打对方的脸。一下子热闹起来。

    “骗子!妖怪!”

    “你才是骗子!”

    众人争执不下,海僧心痛地大喊:“全都不要吵了,听我们理论——!”

    众人惊愕,一时间全都噤声。趁着他们安静,海僧站直了点指弗拉维,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都是修士,凭道理说话才对。”

    “哦,那你有什么道理,说来给我听听。”

    “那我且问你,这世上的造物者,是不是只有一个?”

    “不错,只有一个。”

    “那么造物者的福音书,是不是圣徒亲笔撰写,世上只有一本?”

    “这个嘛,应该说只有一个版本,每个字、每个词都不容篡改,但是教廷传抄了许多抄本,分发到各地,就是为了散播福音。”

    “你也这么说了,就能理解为,福音书在世上也是唯一的,不是吗?”

    “也是,这么说没错。”

    “那么,我们都信奉唯一的造物者,解读唯一的福音书,怎么就能说你是真的,我是假的了?谁给你的权力,造物者本人吗?”

    “信奉唯一的造物者,此事不假,所有的信道者,信的都是这同一个造物者。”

    “你看你自己也认了嘛!”

    “但是福音书呢,你倒是拿出来一本给我看看啊,你有吗!”

    鲛人又理亏了。他大概真的没有。非人类的怪物,不像人那么虚伪,他们不会掩藏表情,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

    弗拉维借机严厉地批驳:“每一本福音书,都是教廷的修士亲手抄写,确保一字不差。每个去远方传教的修士,都会携带一本。你没有在教廷进修过,当然没有!所以才说你是个冒牌货!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狡辩也没有。”

    “就算没有一本福音书又怎么样,纸张仅仅是媒介,记录人类语言的工具罢了。福音是造物者口述的,只要能把一字一句都背诵清楚,有没有书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鲛人就背诵起来。他甚至发起了挑衅,自己背上半句,瞪着弗拉维让他接下半句。弗拉维不甘示弱,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背起来,围观的群众都看傻了。就这么从头到尾,背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将一卷福音书都背诵出来。二人中场休息片刻,都有点伤元气。() ()

    他们争执的事情很快被整个港口的渔民知道,除了木桥以外,岸上、小船上也站满了围观的群众。下半场,鲛人提出解读福音书的内容来比试一番。

    “虽然我没有去教廷进修过,也没有一本正版的福音书,但是我对造物者虔诚,也精通书中道义,甚至比你们这种尸位素餐的修士强了不知道多少!”

    “哦吼?”弗拉维这辈子还听到有人敢说自己尸位素餐?他一掐腰,拍着胸脯说:“好啊,你都懂点啥,我来考考你。答不上来可别哭了!”

    “请!”

    “灵是什么,体又是什么?”

    “灵至清,体至浊;灵为上,体为下;灵是精神、是意志;体是山石、是血脉。”

    鲛人说得浅显,像是他自己的理解,但也不能算错。弗拉维又追问:“灵与体,孰是虚无,孰是永恒?”

    “灵是永恒,但也是虚无。”鲛人的回答颇令他感到意外,“体是虚无,但未尝不可永恒。”

    “何以见得?”

    “灵依附于体,相互而生。造物者创造了体,同时也产生灵。一旦体消亡,灵也会随之而亡。所以灵也是虚无。但体不会完全消亡,新的生命源源不断生长,又产生新的灵。所以说体也未尝不可永恒。”

    弗拉维冷笑着点头。鲛人的话,按照课本上的教义来评分,绝对不能及格。但弗拉维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他能够从这个怪物的口中听出一丝独特的思考。可见这个鲛人入戏很深,他不仅在表面上佯装修士,内心深处也是向道的。

    “那我再问你,爱又是什么?”弗拉维再次发问。

    “造物者,爱着世人。”鲛人的回答款款深情,“早在人类被创作以前,造物者就爱着人类。这种爱亘古绵长,永恒不变。爱是智慧,爱也是理智,爱是精神,爱也是实质。没有一种人间的爱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然而人也爱造物者,以习来的爱反馈给造物者,因此说造物者是被爱的。”

    弗拉维暗自赞叹,这鲛人还挺会说的。鲛人见他叹服,又反问弗拉维:“我答的这些,你可满意?”

    “嗯,姑且合格吧。”

    “那我也来考考你,看你是不是尸位素餐的糊涂蛋!”

    “您说。”

    “时间是什么!”

    弗拉维一听,怔住了。时间是什么,钟表走的点还不认识么,那就是时间啊。但不是,那不是时间。

    弗拉维沉吟起来。

    按照课本上讲的,时间的章节他能背诵到明天早上。但是弗拉维不是那种糊涂的修士,除了刻板的理论以外,他还有很多自创的,例如自己铭刻在心的这一条:时间不存在。

    亘古长河只是人类的幻觉。时间不是灵也不是体,不是造物者的杰作,而是完完全全的人类创造。人类是造物者的杰作,因为人类能够思考,能延展造物者的工作,甚至创造高于造物者的造物。

    他曾经与许多博学的老师探讨过这样的观点,都被对方嗤之以鼻,后来他自己也不说了,就憋在心里。这样冒犯至高的造物者,够把他捆在火刑柱上烧好几个来回了。他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面对鲛人的质问,弗拉维有些犹豫:自己是按照教廷的解释,一板一眼地回答,以证明自己神圣的身份呢?还是尊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与这个非人类的生物共同探讨世界的本质?

    会不会,这个外貌奇特的生物果真观点独特,胜过那些老师?

    他犹豫的时候,鲛人得意地笑道:“嘿嘿,不知道了吧!”

    再要争辩,就听到远处传来喊声:“就在那!怪物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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