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无尽的时光可以消遣,索菲莉娅站起来邀请道:“许久都没有人来拜访,请来我的闺房做客吧。”

    “可以吗?”

    “没关系的。只是个房间而已。”她领着希林走上楼梯。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几乎没有踏出去过。这里不仅是我的卧室,也是我的世界。我时常渴望着有人能来看看。算是个心愿。”

    推开房门,那是一间摆满收藏品的狭小房间。一不留神就会被柜子里的藏品吸引,精致的小人儿、小马车、小动物……简直是摆满了各种更小的小世界!

    希林很快被一个转动的八音盒吸引,一只金属的鸟儿在盒子上翻飞跳跃,发出悦耳的旋律,如此逼真,堪称为魔法。

    “那些全都是家父送给我的礼物。我因为身体不好极少出门,外面有什么,他就定做成小小的礼物送给我。”

    说到这索菲莉娅脸上还洋溢着自豪。

    “他几乎把整个世界都送给我了。”

    “难怪你渴望有人来做客。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见过!”

    索菲莉娅的闺房里没有梳妆台,取而代之的是堆满书本笔记的写字台。她还有许多星象仪一类的装置,杂物与书籍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这房间里没有一处是空着的,地上是繁花的地毯,天花板上也绘制了星图。她的床榻外侧有木框,木框顶上也堆满工艺品,床上更是摆满了布艺玩偶。

    “你的小世界真丰富,几乎要把你埋起来了。”

    “是啊。”她点头微笑。

    看着看着,又看到了一面等身的穿衣镜,宽度刚好把一个人照进去。闺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小小的,偏偏这个镜子很大。希林无意间停在镜子前面,自己被完整地映照在镜子里。

    少年愣住片刻,难得又看到自己清晰的影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镜子好奇怪啊,那里面不是这间丰富多彩的房间,而是一出漆黑狭小的空屋。

    “真奇怪,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希林已经站在镜子里面了。自己周围没有那些漂亮的工艺品了,只剩一个空旷的房间。

    “!”少年一阵紧张,本能地觉得危险。身后有个人影闪过,他麻利地拔剑转身——她也吓了一跳,身后是索菲莉娅。

    “发生了什么事?”希林质问道。

    少女同样惊魂未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慌的心情,缓缓说道:“太奇怪了,你竟然能够进来。”

    “不是你邀请我来做客的么……”

    “不,我只是邀请你来闺房做客,但是没想到你能进来这里。”

    希林听得一阵尴尬。

    “还是我不请自来的吗?那你立即放我出去吧。”

    “别急。你能进来也不错,在这坐一会吧。”

    索菲莉娅搬开椅子,请希林入座。少年满腹狐疑地坐下。看看她,又看看那面镜子。现在镜子里是闪亮的闺房了,但角度还差一点,希林没见着自己。

    “这里是什么地方?”希林有点扫兴,好像正逛着花园却跌进了泥坑一样。

    索菲莉娅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有人能来这里做客令她更加喜悦。她都没急着说话,而是先点燃了房间里唯一的蜡烛。

    火花发出噼啪声,小房间被微弱的光照亮。

    希林环顾四周。小屋的墙壁贴着不知多少年前的壁纸,早已发黑破损。地上是咯吱咯吱的木质地板。小屋只有四壁没有门窗,头顶上也是墙纸而已。

    “这里是占星术士的秘密房间。”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密室啊……是修建房屋的时候搭建出来的吧?”

    “不。”索菲莉娅坐在希林对面。她摇摇头。“我的闺房中没有密室。儿时我就发现了这处密室,但是家父检查过镜子后面,那是一堵墙,后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

    “我们是通过镜子进来的。”

    “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像往生界一样的地方吗……可是这里哪都去不了,完全困住了。”

    索菲莉娅很奇怪希林说的往生界是哪里。希林随口解释道:“是个特别的地方,用古代学者的话来讲,是世界的另一面。你也看到了,我是个特别的人,能穿行到那些奇怪的空间去。”

    “那就难怪你会来到这里。许多年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够进来,家父也不能。”

    “是么……真可惜……”

    “儿时我不懂事的年纪就偶然来到这里,还当是发现了新天地。我向父亲说了好多次,家父几次检查也没发现房间的问题。”

    “那么,是这面特别的镜子有问题吗!”

    “倒也不是……穿衣镜曾经调换过。也许,不是外面那面镜子的问题,而是里面这面镜子很特别吧。”

    “所以归根结底,是你很特别吧!”

    “说得也是。我们都很特别,不是嘛!随着我渐渐长大,又多次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我开始明白这是我的使命。我天生就注定要来到这里,继续前人的工作。也许这是为占星术士专门打造的吧!”

    希林还没完全领会她的意思,索菲莉娅在等待希林自己寻找答案。小屋中唯一的陈设就是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只蜡烛、一本厚重的笔记本而已。完全看不出任何头绪。

    “这里的陈设不曾改变过。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面前没有更多提示了,希林随手翻开那个笔记本。

    “这个本子看起来特别旧……没准有一百年了。”

    本子的第一页写了一连串符号,也许是某种数字,反正希林也不认识。接下来,类似于日记的内容,每一篇都是天书一样。

    “这串符号是什么?日期吗?”

    索菲莉娅腼腆一笑。

    “你挺聪明的。继续看啊……”

    “可我的聪明只到这里了。本来我就认得几个字母而已,帝国的话都说不全呢。这些都不知道是哪里的文字。也许纳特认得一些。他懂得比我多多了。”() ()

    “但他进不来这里。”

    希林又继续翻翻,字迹突然发生了变化。

    “这是另一个人写的,字迹完全不同。但是写的内容一样,还是这种天书……”

    又翻了几页,再次换了个人。

    “是某种日志咯。最后这里还没写完。你在继续写这种日志?我看你这桌上还有笔和墨水。”

    “对,我也在写。”

    索菲莉娅接过这本日志,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这串符号虽然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但你看上面横表示一、竖表示五,每个小方块为一组,是一连串计数,非常容易破译。”

    “哦……”

    “创立这串数字的人,或许也是发现这个房间的人、以及第一个写这本日志的人。他没有留下更多信息,我无从猜测。”

    “但我从第一串数字中,可以读出日志的年份。”

    “数字是日期?”

    “对。”

    “原来如此……”

    索菲莉娅却轻蔑一笑,“其实远非如此。”

    “哦?”

    “不同种族的人类使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纪年方式。单纯写下自己国家的纪年日期,没法传递给几百年以后未知种族的后人。必须寻找一种通用的方式。”

    “几百年?这本日志已经有几百年了!”

    “根据第一串日期,这本日志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但中间有一些断代,可见不是一直有人进来书写的。”索菲莉娅回答了希林的问题,但她不太愿意自己讲的话被打断。做学问的人都有这种脾气。

    “好吧,请您继续讲吧。那个人用了某种是个人就能看懂的计数方法,画了这些横竖相间的符号,像摆小木棍一样。然后呢?”

    “我很欣赏你的聪慧,希林。”

    索菲莉娅又高兴了,继续说下去。

    “他还需要寻找一种亘古不变的标注方式,赋予这些数字含义。你看这里。”

    索菲莉娅指着日志封面上一圈符号。

    “这又是什么呀……”希林挠挠头,“星图?”

    少年只认得其中一个,是夜里指路的北斗七星。在荒原上漫步的时候,星辰永远指向正确的方向。那七颗闪亮的星辰能够连结成一个勺子的形状,跟封面上的一个符号有些类似。

    “答对了!”索菲莉娅欣喜若狂。

    “好吧……”可惜希林又不是教授的学生,而且他也没勇气读个学位出来。纳特不在场真是太可惜了。

    “这一圈是十二宫的星斗。将天空的穹顶均匀划分,一夜之中能够看到所有星斗的位置。”

    “哇……这就是占星师每夜观测的东西!”

    “正是。星辰有各自的轨迹。有些以日、月为单位周期转动,有些则以年为单位向无尽的轨道移动。记录下关键星辰的位置,就可以准确记录年份。我靠着日志上的线索,破译了这一串日期。”

    索菲莉娅指着日期的小字。

    “相信之前的人也都同样破译了这种记录方式,所以沿用了下去。我也是这样继续前人的工作。”

    “那日期下面的篇幅里,又写了些什么呢?”

    “哈,这些内容破译起来更加复杂一些,但总的来讲,是对天象的记录。”

    “天象不是有规律的么,为什么还要记录呢?”

    “不,规律仅仅浮于表面。具体地观测以后,还会发现许多异象。这些象形符号表达了其中的异象,我不得不参阅历代的记录,对照地破译它们的含义。这项工作花费了我很多的精力。”

    “但也有些成果,你看这个符号是彗星、这是流星雨、这个是恒星爆发。”

    索菲莉娅时而欣喜,时而又忧虑。

    “只是可惜,也有些符号我始终无法破译,只能长年累月地凝视。”

    说得玄乎其玄,希林早就没心思听了,一心看着镜子里面旋转的八音盒发呆。

    “说这些很无聊,是吗?”

    “哦,没。我只是……”

    希林急于辩驳,索菲莉娅却能看出来。

    “我明白。经年累月地观测星辰何其枯燥,有些规律需要上百年不间断的观测才会被发现。这本日志就好像是前人与我交谈的笔记,而我记录下生平的观测留予后人评说。”

    “对话如此漫长,需要几百年的时间诉说,自然显得无聊。”

    “抱歉,我不懂这些高深的学问。记录这些内容,究竟是为了研究什么呢?”

    希林本想开个头继续聊一会,哪知道他问了个非常糟糕的问题。原来不能问做学问的人“为什么”的吗!只见索菲莉娅脸色阴沉下去,变得非常难看。

    “希林,有些问题根本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希林慌张地点头想撤回这个问题。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的回来。

    “如果问一个凡夫俗子,工作为了什么、吃饭又为了什么,回答无非是为了活下去,以及更好、更舒适地活下去。”

    “是啊……不就是这样的吗……”

    “但对于那些聆听宇宙奥秘的学问,回答不是这样的。”

    索菲莉娅用超越自己外貌年龄的严肃口吻郑重地宣告:

    “对于那些探索真理的学问,穷极一生去思考它,仅仅因为它是存在的。”

    “这是一种痛苦的选择,没有缘由,也不能没有终点。过程中只有无尽的付出,几乎无法收获任何愉悦。但只有选择了这样的人生道理,才能证明一个人的存在。你能够明白吗?”

    希林被吓坏了。柔弱的少女脸上写着视死如归的坚毅。竟然只是因为一个无心的问题。

    “索菲莉娅,至少我能明白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教授。我不该当你是个小女孩的。”

    索菲莉娅又流露笑意。

    “但我希望你更多看到我是小女孩的一面。我永远都是个小女孩,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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