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骑士团训练场的大门就关闭了。宿舍也关上大门,只有一名守夜的看门人。大概是晚上十点。北部城区基本进入黑夜,远处有星星点点南部城区的灯火。这边的商业设施不发达,到了晚上就这样。

    希林一直在盘算溜出去的线路。他夜里要去检查马厩,顺便接受了同僚的委托,把整个马厩都查看一遍。时间会花得久一点,自然也没人会在意他期间溜出去一段时间咯。

    一整天劳累的工作,就会令他感到饥饿。

    “大门西边有个装饰性的凹陷,如果找个石头垫一下,翻出去应该没问题……”

    希林找了两块石头,把它们磊起来站上去。高度还是有点不够,而且石头一直晃动,总担心会摔下来。希林还要小心铁门上那些尖刺,一不小心就要断子绝孙的。

    “我们晚上开小差的话,一般不会选这里。”

    “!”

    希林吓得一哆嗦,还好没爬上去呢,属于开小差未遂。

    “朗多大人?您——”

    “嘘——”朗多示意他压低声音。

    朗多还发现希林的发型有点特别。

    “你头发那是怎么了?出了什么意外吗?”

    “哎呀,那是您的马,野玫瑰干的……”希林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们一般走后面。有个地方,我带你去。”

    “好吧。”

    希林只得同意跟着他走,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训练场的后门,在厕所东边,有个特别小的门。门房在睡大觉,呼噜声特别大。

    “这里。”

    朗多带着他大摇大摆走出去。原来门是虚掩的,但是只有经常走的人才知道。二人出了院子,朗多又重新掩好。

    “大人,您不是下班回家了吗?”

    “啊……没。”朗多说得支支吾吾的,“我受伤了嘛,就在宿舍躺着休息了一个下午。”

    “受伤了还能去喝酒?”

    “没关系。毕竟宿舍里有规定不能喝酒嘛。”

    二人去了朗多经常光顾的酒吧,距离训练场不远,在一处街角。门前灯光昏暗,只有熟客才知道。

    “真看不出你个老实巴交的小家伙还挺野,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做什么呢?”

    “额……就随便转转,找点吃的。”

    “酒量怎么样啊?咱俩喝一杯。”

    朗多敲敲吧台,店家倒了一杯他经常喝的酒。很小的一杯,喝下去就一口。添加了一点香料,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哦。”希林接过酒杯,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

    反正他也喝不出什么味道,都是很苦涩的尘埃。

    “就这么小一杯,还喝别的吗?”

    “额……不了吧。你还是小孩子,未成年不要喝了。”朗多突然换了口气,默默点了一杯别的。

    二人坐在酒吧闲谈小叙。朗多这个大叔喝多了以后变得非常热情,什么话都聊。而且,中年人好为人师,特别喜欢给小青年传授人生经验。

    有些大道理又假又空,那些熟识他的人肯定早就听腻了。但希林才刚刚结识他,听什么都觉得新鲜。听到有深意的地方还频频点头。

    “小子,你年纪还轻。你聪明又勤奋,会骑马射箭,还会剑术。但你不要骄傲,人生的路还长。”

    “嗯,我知道!除了剑术以外,还有长枪、长矛、长柄战锤什么的,我都没接触过。盾牌我用的也少,因为我的恩师不太喜欢。”() ()

    “不是说这些,笨蛋!”

    “那你说的是什么?”

    “我看得出你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要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武艺之外,需要掌握的知识太多太多。也许到头来,武艺反而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项。”

    “是吗?”

    “那当然。比如说读书识字,你都会吗?”

    “额……我认识所有的字母!单词认识一些,但不多。”

    “这跟文盲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比文盲多认识几个字,还是会被那些读书人牵着鼻子走。”

    “可我觉得……读过书的人都很善良啊……”

    “非也。我跟你说,这世上的人分三等,所学的技艺也分高低。”朗多喝了一口闷酒。

    “奴隶技艺、工匠技艺和自由人技艺,你听说过吗?”

    “这啥?”希林瞪大眼睛摇摇头。

    “当一个人迫于生计,不得不从事一些繁重、重复、无聊的工作来糊口时,他需要掌握的技艺就是所谓奴隶的技艺。”

    “那工匠技艺呢?”

    “那是一些聪明的人才能掌握的技艺,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理石雕刻成栩栩如生的神像。你甚至能从他的技艺中看到造物者的灵光。”

    “那样很厉害诶!我最佩服那种人了!”

    “但他们也不是自由的人。只不过从事着更加赚钱的工作,生活略微优越一点罢了。真正自由的人,衣食无忧,将学习视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完全为了追求知识的本真,他们学习的才是自由人技艺。”

    “那到底是什么呢?”

    “自由七依——艺术、音乐、数学、剑术……”

    希林被搞糊涂了。

    “朗多骑士,你刚才明明说歌舞杂耍是奴隶的技艺,为什么学习音乐却是自由人的技艺呢?”

    “不一样的。市井艺人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取悦别人,他们学习的音乐是奴隶的音乐;贵族学习的音乐是在取悦自己、使自己更加接近造物者,那是绝对自由的人才能够体会的乐趣。”

    “……好吧。”听上去很有道理,希林并不想反驳他,“然后你说剑术也是自由人技艺?”

    “是的。”

    “那么,我是自由人吗?你呢?”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比起涉世未深的少年,这个话题对中老年人的伤害更大一点。朗多一饮而尽又添了一大杯。然后沮丧地摇摇头。

    “只有那种出身于富裕家庭,衣食无忧、从不为生计烦恼的人,才算得上一个自由的人。那种人才能真正随心所欲地探索知识。”

    “贵族咯?”

    “或者哪怕一个人一开始不是贵族,但他在帝国闯荡获得了成功,赚到了很多钱,后半生里衣食无忧,他也会成为一个自由人。”朗多拍拍希林的后背勉励他(实际上是在勉励自己)。

    “帝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啊,金子总会发光的。只要你有本事,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到时候,就可以步入自由……”

    朗多喝醉了,一阵欢喜一阵忧伤的,又说了很多没用的道理。

    “技术这方面我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但其他的知识就要你自己去探索了……混迹社会只会满头苦干没用的,还要懂得攀附贵人,靠上层的提拔……他们动动手指头的事情,比你一辈子努力都重要啊……”

    再说下去变得语无伦次,希林也懒得听了。后来朗多趴在吧台上睡着,二人清晨的时候才返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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