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亲人告别,与家产告别,与往日熟悉的一切做最长情的告别。

    杰克马丁即将走上一条崎岖坎坷颠沛流离的道路。

    “文森特先生,当太阳再次升起时,镇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看见我家的墙壁。”

    小杰克指着餐厅中的残垣断壁,在深夜时分,他把叔叔婶婶和安娜妹妹送上马车,由四匹快马送去东海岸,再搭上观光船,送回大西洋彼岸的英格兰故乡。

    “香水瓶帮的土匪强盗肯定会知道这个消息,他们能查到我,就绝不会放过我。”

    文森特正在收拾苏利文的遗骸,在深夜时分搭起篝火,用食人魔的肉身当做薪柴,架上一块新鲜的牛腿肉,配上生菜,咀嚼吞咽送进肚子。

    破碎断裂的人骨非常潮湿,在柴火堆中噼啪作响。

    在小杰克听来看来,文森特先生此时此刻的神态,居然与苏利文那种食人恶魔相差无几,牙齿咬合时发出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

    强忍着恐惧心,小杰克接着说:“文森特先生,我是美利坚合众国亚利桑那州治下的合法警官,我决定帮助你。”

    文森特:“为什么呢?”

    小杰克:“因为我欠了你一条命。”

    文森特:“不,杰克。如果没有你的一臂之力,我无法战胜这个强敌。”

    小杰克:“可是……”

    文森特:“再者说,我杀死苏利文奥科佩拉的动机完全与你无关。”

    小杰克疑惑惊惧:“无关……无关?!”

    文森特:“是的,完全无关。我是为了复仇才杀死苏利文奥科佩拉,杀死你眼里的食人恶魔,杀死你认知中的。”

    小杰克咀嚼着这个词:“复仇……”

    文森特:“和你心里的正义不一样,你依然相信法律,相信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的至善至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你相信苏利文奥科佩拉会受到联邦政府的制裁,他会受到上帝的制裁――对吗?”

    小杰克:“确实……我确实那么想过。”

    文森特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非常可惜,杰克,我从来没有那种想法。除了把欠你的债务还清以外,我对你这个白种人没有任何特殊的优待。”

    “――好恶或偏见?”

    “――友谊或感情?”

    “――事实上,就像是我要前往一个重要的地点,报仇就是我前进的路标。”

    “你帮助了我,和路上搭乘的交通工具一样,和优秀且听话的马儿一般。”

    “我不会对你这件工具心存感激。所以,你也不必对我有期待和牵绊。”

    听见这些话时。小杰克气得直跺腿。

    他先是跑到花园里,对着平时悉心照料的花圃草木狠下毒手,又脱下裤子放肆尿了一泡。

    像是做了往日里完全不敢做的事,这些胆大包天的行为在平时,会让小杰克受到叔叔婶婶的一顿毒打!

    “文森特!”小杰克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连骂人都不会使用脏字:“薄情寡义!残忍冷漠!你这个蠢蛋!你要害死我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你早点告诉我,我就跟着叔叔婶婶一块回英格兰了!”

    文森特吞下最后一块肉,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着这个年轻人。

    “你现在走也不迟。”

    他的眼睛像是两颗深邃无光的黑曜石,在火焰下也无法折射出光彩来,眼神冷得令人发憷。

    夜色渐深。

    从官道跑来一驾送信的邮差马车。

    文森特取下衣帽架的大帽子――是苏利文生前所使用的,带着鹦鹉翎毛的漂亮高脚大檐帽。

    拿上香水瓶猎枪,他换了一双新鞋。然后轻轻往外一跃,以魂威抓住马车的后车底架,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类似诀别的话。

    “走了!”

    “――你!”杰克马丁看着文森特偷偷爬上邮差马车的车棚,终于是打消了敲警钟的念头。

    因为他差点忘了,自己就是警长。警钟帮不了他,也没人敢来帮他。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说不出来。

    他确确实实是想说。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东方人。”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千言万语都难以形容的迷惘。

    我要去哪里?

    是东方还是西方?

    是东海岸还是西海岸呢?

    搭上回老家的船?在佣人的簇拥下,继承父亲的勋爵之位,每天踩着柔软的鹿皮毯下床,没事打打马球,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一个浑圆身材的糖尿病患者,彻底压抑大脑里痒得发狂的好奇心,就此安稳的活下去?

    还是像文森特一样

    我能踏上这条路吗?

    哪怕我最后会抵达圣弗朗西斯科的浮船坞外。

    哪怕文森特先生会将我的骨灰洒进海里,送去他的故乡!?

    那个傻瓜!他没有枪!也没有子弹!身上一毛钱都没了!

    我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有钱人!靠着买官才当上这个警长!论逃跑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更没有我的熟练经验来指导他如何逃跑!

    嘿嘿!他一定是想赶跑我!要吓住我!才会说出那种不明所以的话来!他真的太温柔了!文森特!

    他!善良的朋友!

    一个中国人,在亚利桑那连地图都看不懂的野猴子!】

    这么想的话!他没了我可不行!

    他咧开嘴,捧腹大笑――

    ――紧接着又上路了。

    带着新枪和子弹,将两个鹿皮水袋重新灌满,吹起口哨,喊来马厩里的最后一匹刚成年的幼马,换上油光发亮的小皮鞍子。

    然后对着餐厅里,对着地板上的那一支看了又看。

    “这就是文森特说的吗?”

    “连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忘记了吗?”

    “不行!这么说的话,我更要跟上他了,把这件可怕又可敬的神器交到他的手上!他的脑子好像不太聪明呀!这可不行!”

    “如果这种东西流落到恶人的手上,西部会多出无数个新的香水瓶帮!”

    “等着我!”

    “文森特!我这就来!”

    他夹紧了马腹,朝着树懒镇的方向狂奔。

    在河谷一侧,依山伴水的树懒镇有多个入口。

    除了盘踞在此地造桥修路以外,香水瓶帮还做其他的营生。

    包括摩门教的拜火佳节,野兽珍奇馆和大剧院。作为亚利桑那州最大的人口贩卖中心,这里的旅馆和赌场装潢豪华生意火爆,是整个西部数一数二的旅游圣地。

    在小镇西北侧的入口,有一条热闹而繁华的商业街,和东南侧重兵把守的采石场不同――商业街是各路乡绅土豪的销金库,也是艺术家们陶冶情操的观光地。() ()

    小杰克策马扬鞭赶到树懒镇时,这个年轻人嘴上刚刚还说:

    当他看见塔楼高台上八百流明左右的矿灯,又看见夜色中一个个发出猩红光彩的烟头,以及巡逻兵手里的枪时。

    他退怯了,他害怕了,他又一次被恐惧击败。

    这并非是他能控制的,就像从地狱里伸出来的魔爪,把他的勇气捏了个粉碎。

    杰克如此对自己说――

    “――先去西北侧的入口看看风景,再想办法找到文森特吧”

    “我根本就没办法对付这么多人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帮着文森特杀死了苏利文.”

    “我会变成一滩烂肉的,会死的呀!”

    他非常果断,拉住缰绳调头绕去了温柔乡。

    小杰克的大脑很简单,与文不才俩人加一起都凑不出一百五十点智力,无论是JoeRank或JoeStar――这种弱智莽夫的特征似乎是一种传承。

    当杰克看见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时,突然有种迷花眼的感觉――空气中飘洒着麻古烟草的味道,烤肉与各类香肠熟食的味道飘进他的鼻腔里,几乎要把他迷住了。

    在巡逻守卫的呵斥下,他连忙拍了拍脸,强作清醒的样子。

    他翻身下马。做足了安检工作,把枪械里的子弹都退出来才能过关。

    小马驹叫安防人员引去马厩,小杰克伸长了脖子往马厩那头看,看见自家的马儿挤进水槽时的尴尬模样――看看它,它身侧都是科罗拉多荒原上数一数二的红毛高头大脚马,它像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穷小子突然掉进了一群胸大腰细的辣妹怀里一样,有点不知所措。

    ――对于杰克来说,也是如此。他三番五次笑眯眯地拒绝了陪酒女郎的邀请,捏着袋子里的四十多个金币,这算他全部的家当,是从爱丁堡老家带来的硬通货。

    他想着,绝对不能被这些东西诱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小杰克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文森特先生的踪迹。

    不论是枪战引起的骚乱,亦或是苏利文死亡的消息。

    什么都没有,该来的还是没来。

    ……

    ……

    杰克昏昏欲睡,在困倦疲惫的身体驱使下,他终于是推开酒店的大门,决定先睡一觉,醒来时再想如何找到文森特。

    这一路上,他算是受尽了委屈,突然就开始怄气。

    是的,杰克就是这么想的。

    杰克越想越委屈,他偷偷瞄着门缝外边的花花世界,又看着前台小姐。

    等一下。

    小杰克这才意识到。

    这条商业街拥有那么多新鲜的熟食,有那么多身材健美,性感诱人的姑娘!

    可能都是苏利文的在作祟,这种魂威超能可以让人保持健康体态,拥有强壮肉身――只是现在,苏利文已经死去。

    过不了多久,这繁华的一幕将不复存在。高热高糖不眠不休的生活,会将这些女郎赖以为生的皮囊摧残得不成人形。

    杰克本就不多的脑容量在熬夜状态中雪上加霜――

    在这个瞬间,杰克忘记了几个小时之前生死攸关的危难时刻,他忘了自己的理想,忘了警长的身份。

    “先生?先生?您准备过夜吗?”前台小姐礼貌问候,“有什么可以帮助您?您需要什么?”

    杰克立马回过神来,他像个初尝禁果的青涩男孩,举着手里的钱袋,把里边的金子都露出来了!

    “我想要一间房……”

    前台小姐见到真金眼睛都发直了,原本还算礼貌的眼神,此刻变得如狼似虎。

    “是一间房?!只有一间吗?”

    小杰克:“是的。”

    前台小姐:“您要单间?一个人吗?”

    小杰克:“应该是吧……我看上去就像个单身汉……”

    前台小姐:“要多大的床呢?您愿意花多少钱?”

    小杰克:“单人床……”

    前台小姐:“不需要大一点的,舒服一点的房间吗?也不需要大一点的床吗?在树懒镇,必须住在六层以上的房间里,才能看见河谷日出时的风景!如果你来了树懒镇不看日出的话!就等于没有来过!”

    小杰克:“那……好吧,按照你说的,需要付给你多少钱呢?”

    前台小姐刻意压低了身子,让她衣襟领口的扣子看上去不那么“规矩”,刻意扶着台面去倒腾住房合约,翘起了丰腴的屁股。

    小杰克的眼神也跟着这点春光顺着往下瞥。

    前台小姐又挑弄着耳畔的发丝,舔舐嘴唇,让舌头浸润手指,翻开账本,眉间有种戏弄小孩的轻浮感。

    “你看上去像个书呆子,喜欢读书吗?我可以为你安排六楼靠楼梯的那一间,隔壁就住着一位大作家。你一定听过他的鼎鼎大名――大卫维克托。”

    小杰克还沉溺在前台小姐这曼妙的身材中,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听见作家的名字时,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大卫维克托?”

    前台小姐让杰克一惊一乍的神情所震慑,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是的……你需要我吗?需要我的身体可以多加一个金币……”

    小杰克:“房费多少?”

    前台小姐唯唯诺诺的说:“两个金币……”

    按照金价和杰克手里的硬币净重来算,这价钱在亚利桑那算狮子大张嘴,要痛快宰客――可是小杰克急不可耐:“拿着!我叫杰克马丁,赶紧给我登记!”

    前台小姐让杰克这副饿虎扑食的模样给吓坏了,可是她依然不依不饶,想要出卖肉身:“我说,如果你需要我的话……半个金币也行……我这里有切金锯。”

    小杰克变得烦躁不安,内心有种暴怒的情绪在蔓延。

    “快把钥匙给我啊!婆娘!别磨磨蹭蹭的!”

    前台小姐央求道:“就二十五美分……不,二十美分也不行吗?只要你付我二十美分,我去把大门锁上,今晚只陪你……”

    小杰克终于忍不住了,他这个斯文人破口大骂起来。

    “喂!不知羞耻的母猪!连英语都听不懂了吗?!我现在就要去见大卫维克托!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汹涌澎湃的文学魂灵!你居然敢侮辱我?你在侮辱我吗?!”

    ――五分钟后。

    杰克马丁已经完全忘记了与文森特先生的约定。

    或者说,他暗自定下的决心在这道房门之前一文不值。

    门里是他青年时代的偶像,一个靠着故事逃出监狱的奥地利人。

    “大卫维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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