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未存在
最终我们留了下来，坐在一间临枯山水的房间内，听安倍家主说出了一段往事。
我觉得他的表述有些絮叨，所以总结一下：第一，夏目的外祖父是安倍家的人，天才，因理念不合离家出走，和玲子结合，但当年安倍家没有认；第二，夏目的外祖父由于一些原因身怀诅咒，夏目的父母也是因此早亡，夏目成年（这里指18岁）后，诅咒就会开始显现；第三，安倍家曾经有一只力量极其强大的式神，判出家族后现在正在筹备着引领恶妖们灭绝除妖师。
前两条与夏目贵志息息相关，我听得很认真，老头说出第三条的时候我就呵呵了，这是想让夏目去收服那只曾经的式神吗？
果然，当安倍家主提出了可以提供一切需要，只要夏目将那只式神除去时，夏目断然拒绝了。
“你知道那只妖残杀了多少的除妖师吗！”安倍家主的双手拍在桌上。
我握住了夏目用力克制，放在膝盖上微凉的手，对安倍家主说：“据你所说，夏目身上的诅咒和那大妖有着密切的关系？我想知道，那只妖为什么会变成恶妖？还有被净化的可能吗？”
所谓恶妖，通常是指一些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做出破坏性行为的妖怪，或者由于一些执念未能完成，做出不符合除妖师们价值观事情的妖。恶妖可能是小妖也可能是大妖，大妖的话，通常就需要进行“狩猎”。
“净化？别开玩笑了，它就是一只亡魂，早就该死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我很失望。夏目的思绪还有些乱，他想要先回家，然后好好想一想。
于是我们就告辞了，这次意外参加的比赛，就像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安倍家没有要求我们的赔偿，我想绝不是因为他们多么大度，而是别有所求前的放低姿态罢了。
真正属于夏目的友人帐中留下了一些妖怪，其他的都走了，夏目耗费了许多的精力，猫咪老师照例在房间中抱着酒瓶大声表达他的不满。“明明我可以继承更厚的友人帐！”他如此说着，眼神却是担忧地看着躺平在床上，头埋进枕头的夏目。
猫咪老师哼唧着出了房间门，夏目闷声叫他把门带上，猫咪老师一脸“我不听我不听”，嚷着要让我去教训夏目，但不久后只是变成人形到我的房间，帮我继续翻找能够去除诅咒的方法。
是的，我和安倍家留有一些联系，我可以翻看安倍家的藏书，作为报酬，我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们束缚住几只妖怪。当然，这些委托是夏目不知道的部分。
在此期间，我还了解到目前除妖师更加分裂，有铲除派和封印派两类，隐隐有不相为谋的架势，而对于妖怪而言，除妖师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他们和阴阳师的理念已经不同了，他们的力量更加薄弱，因此无法与妖怪和谐共存，眼里只有奴役和铲除。
终于，在我翻找到净化大妖方法的古籍那天，安倍家所说的那只恶妖，领着一大波妖怪，袭击了一派除妖师。那是在北方的金川家族，据说战斗十分惨烈，金川家全军覆没，被妖怪重伤，关键是妖怪没有取任何人类的性命，但是剥夺了他们接触妖怪的能力。他们被救下后，发现自己再也感觉不到妖怪的存在了。对于除妖家族来说，这是更为致命的打击。因为他们很多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做一个除妖师而学习奋斗的，除了除妖，他们什么都不会。
“蔷薇姐，你听说了吗——”夏目跑进院中，跟我分享路上听到的新闻。
我正穿着白色的浴衣，在院中尝试画阵法：“金川家的事？”
夏目注意着不踩到我用树枝勾画的痕迹：“你知道了，他们真的开始动手了，我觉得很不安，我想去看一眼，泉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只是对抗，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泉是那恶妖曾经的名字，据说力量来源于山间奔流的泉水。
“可以，我支持你和他一谈，不过，你要首先能够保护好自己。”
夏目点头，而后问我在画的是什么，我告诉他，是能够对抗恶妖的阵法，具体的效力不明。
夏目提出加入研究，我拒绝了，因为这一套阵法的力量，是我也无法控制和确定的。
“放心啦，你最近有空，可以考虑下周生日请哪些同学来开派对哦。”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说着下周想也来得及的话，上楼写作业去了，我在院中研究了半天，直到月上中天，还是没有能够还原出阵法，于是打算回去再研究修改一下。
只是拿着笔画着画着，就撑着胳膊睡着了。
在梦里，我进入了自己勾画出的阵法。
“人类，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和自己亲眼看见听见的感觉有微妙的不同，我在梦中感受到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不说话吗，哦，你只来了一半。呵呵，上一次能催动这个阵法找到我的人，还是他呢。”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你是谁。我隐约觉得，对面的就是我们在找的妖怪，泉。
但又不完全是。
梦中我所接触到的，一半是他，另一半是我自己。
“人类，你为什么伤痕累累？”
果然，感受到的魂灵不止是那只妖的，也是属于我的。
但，为什么会受伤？
“啊，你也是被信赖的人背叛过吗？”
那声音像汩汩清泉，清润着我的心。
背叛吗？那仿佛是久远的回忆，远到，那时刻骨铭心的恨意已经融化在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里，我始终是在被治愈着的。
“好恨，好恨呐。”
同样的声音，为什么不同感情下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为什么恨，为什么这样的痛苦？
我感觉躯体被束缚，连思维都沉沉地压着重如千斤的东西，让人喘不上气，而在这样的处境中，是锥心的疼，身体的不同部位像被敲碎，又像是被挤压错位，黏稠的不知名液体混着腥臭的气味围绕在鼻尖。
被压榨干最后一滴价值，被丢弃在处理废物的垃圾场，没有救赎，只有等待撕裂灵魂的猎手。
我睁开了眼睛，此刻的我不是我，而是妖，许多的人脸从面前闪过，贪婪的，嘲讽的，厌恶的，最终化为一句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肯散去的回音。
“他早就放弃你了，你一定也试过呼唤他了吧，他怎么从没有回应过呢？”
我看到了残存在记忆里那人的面孔，与夏目很是相似，光最终变成了黏腻的黑暗，跳动的心脏归于死寂。
“蔷薇，蔷薇，夏目蔷薇！夏目！快醒醒了！”
我被天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的声音砸醒，我坐直身体，心脏在体内怦怦直跳。
我摸住自己的心脏，在恍惚中看到了一只胖猫站在我的腿上，前爪一扑一扑，用肉乎乎的爪子做着招手的动作。
“喂，快要饿死了，给我做饭。”
“我看到了。”我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你睡傻了吧，应该是听到，听到。”那只猫还在喋喋不休。
“我去过那个地方，是哪里？”我将腿上的斑抱起往地上一丢，随即扯开了一道裂缝到了安倍家的藏书处。这是我的能力，在上一个世界时怎么也无法练成，但从安倍家那次“比赛”后就无师自通了。斑跳着跟在我的后面，大声叫嚷着：“喂！你的灵力不能再乱用了，上次掉的头发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而我已经没有心思回答他了，在那个“梦”里，我变成了那只名为泉的恶妖，知道了他转变的原因。
他不是一只孤独的妖怪，在妖生的某一年，他遇到了自己的缘分——夏目的外祖父。
那是一个雨夜，夏目的外祖父对他伸出了手，从此，他便成了式神。
可式神的主人，离开了理念不合的家族，他说他会回来，但他没有。
式神没有获得被应允的自由，而是被主人家族的其他人卖到了别的地方，囚禁起来，做着一个个改造的实验。
曾经清澈的泉，只能在肮脏且无边的黑暗里，感受着那牢固不破的契约的束缚。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应他的呼唤？他终于怨毒地诅咒违背誓言的人类。
但式神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有了后代，已经因为家族的倾轧死于非命，而那道为守护而立的契约，成为了最深重的诅咒。即使是灵力强大如玲子，也没有能找到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只能封印了灵力，许下了一个机缘，只让下一代堪堪多活了那么些年。
最终，灵力和诅咒，缠绕着，落在了如今刚满十八的少年人身上。
这一切的不幸，都是源于想要改造妖怪，获得更强力量的野心家们。应该付出代价的是他们，而不是泉，不是夏目。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对于被恶妖下手封印了灵力的除妖师们，我没有太多的同情，可怜的泉，消失也或许是解脱。但夏目，这个与我一起生活多年的孩子，我已经将他视作我的责任。
而我看到了恶妖所在的位置，那个地方，即使他已经逃脱，但每隔50年，他都必须回去一趟，只要在那里请君入瓮，我就可以引它进入阵法，只要除掉他，夏目的诅咒就可以清除！
是哪里？在哪本书里看过呢？我一边把事情告诉斑，一边毫无章法地翻动着架上的书，连嘴角流下了血都浑不在意。
“喂！够了！”大叔音变低沉而浑厚，我的掌心发烫，下意识丢下了手中的书，手中和眼前都出现了斑的蓝光，我看着在我面前化为原形的斑，忽然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在那个湖边，那片森林，那棵最高的，能看到远方村镇的树。对了，就在那里，那一处望过去的山峦，和梦中的轮廓一模一样。
我开口想和斑说，但下一秒，整个人向前栽倒下去。
我昏迷了。夏目束手无策，于是找到了的场，的场表示在我的身上有那只恶妖的气息，斑表示大约是因为我前一个晚上绘制的阵法。
的场对阵法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惜阵法使用过后墨迹全部消失了。
夏目在的场的邀约下决定和其他除妖师一起去找恶妖，当然，他从斑那里得知恶妖是外祖父的式神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不想伤害泉，我觉得外祖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然玲子外婆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对此，斑眯了眯眼睛，而的场只是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绅士的模样，表示他会尊重夏目的决定，只要夏目能够从恶妖口中问到他想要的东西——另一只大妖的踪迹。
三天后，夏目被斑带着，和的场一起到达了目的地。名取周一也在，他接了委托，在山下声东击西，帮助夏目有机会深入。
好消息：恶妖受伤了。
坏消息：恶妖受伤了。
受伤只会让恶妖的情绪更暴躁，行为也更不可控。但夏目还是被斑带着冲进了外围妖怪的包围，进入了泉的禁制里。
“没想到进来得这么顺利。”跟着进来的场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小鬼头，你最好感恩。”斑抖了抖毛发，鼻孔出着热气，将夏目放了下来。
夏目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愣神。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身上除了玲子外婆之外的血脉力量的存在。
“走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泉据说就藏身在这座山中，一路泉水叮当，越往山的深处走，环境越发清幽。
最后，几人来到了山顶。
那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泉的力量比斑要强，但妖怪之间也多是不打不相识的，斑说不上来这股不安从何而来，他没有打扰夏目和的场布置能够以血脉力量呼唤血亲式神的仪式，而是找了个感觉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扒拉旁边的草皮。
扒拉着扒拉着，他忽然左右摆头，嗅了嗅空气：“喂，夏目，你有没有问到烤鱼的味道。”
“猫咪老师，早上不是吃过拉面才来的吗。”夏目正在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绘制一个繁复的图案，分心应答着。
可很快他的动作就停住了，因为他也闻到了一股的极熟悉的香味，野炊时夏目蔷薇的秘制烤鱼就是这个味道。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猫咪老师的神情也有些震惊，他扒拉出了一些吃剩的骨头，越看越眼熟，很像多年前的“作案现场”，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他，甚至仔细看斑身上的线条还有点掉色。
所以——
到底是——“喂，夏目！”
猫咪老师忽然三两步蹦到了夏目的肩膀上，他们身边的湖泊逐渐翻涌起大的波涛，有一个黑洞出现在湖的中心，不知源头的狂风席卷而来，吹得他们睁不开眼。夏目抬起胳膊遮挡，猫咪老师爪子牢牢抓着夏目的头发，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那，难道是时空裂隙？”的场将手中的铁棍插在土中，勉强稳定住身体，充满探究欲望地看向面前奇妙的变化。
但很快，一道强光袭来，包围了这片区域。
光线散去，陷入黑暗，深处传来猫咪老师的呼唤：“夏目，夏目，你在哪，喂夏目，能听到吗？”
猫咪老师迈着小短腿，往甬道的前面走，妖怪良好的视线和大妖多年的经验让他清楚地分析出自己其实正走在一个空间之中，他停下了脚步，砰地一声变回了原型，龇牙朝着对面未知的黑暗，吐出一口浊气。
“我想，你可以让你的朋友安静一些？”斑心中一喜，是夏目蔷薇的声音，但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会听我的，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依然是夏目蔷薇的声音，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现下说话的才是她！那刚刚的是——
“喂，她和那个小鬼都是我的食物，你怎么敢对他们出手！”斑的前腿不安地踏着地面，渐渐地，前方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我醒来时，得知夏目和斑已经前去寻找让我醒来的法子。但实际上我的□□是昏睡的，魂却早已不在当时当地。
我再次通过那个消失成灰的阵法，与泉连接了起来。
好消息，我知道泉藏身的地方怎么进去了。
坏消息，我和泉恶化的部分彻底绑定了。
在阵法中的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对于我告诉他的“真相”充耳不闻。
“反正已经这样了，与全世界为敌又怎么样呢。”他清澈的蓝色眸子中满是无所谓。
我告诉他并不止是这样，还有人在痛他所痛，希望能和他沟通。
“你是说那孩子？呼，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泉闭上了眼睛，恍惚梦醒时，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抱歉。
我提前到达了泉将养的地方。这里是已经废弃的地牢，真实或虚幻的墙面和地面上都布满了泄愤的抓痕与烧毁的痕迹。很难想象以水为灵力来源的妖会用最炽热的火来销毁这里的痕迹。
我看到了泉的化身，他似乎无力地靠在一块肮脏的墙壁角落，垂着眼眸。
抬头的一刹，一股黑色如浓墨般的力量直直冲着我侵袭而来，于是我就能感受到了，被恶灵附身的感觉。
泉的本体倒在地上，还没有缓过神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叫我小心，但不明所以的我一瞬间的失神，就让“我”操纵了这处地牢的阵法，将夏目一行人带入了进来。先遇到的是斑。
而第二个遇到的人却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夏目玲子。
或者说她的一缕意识。
“这么快，夏目已经十八岁了吗？”在夏目记忆中从来都是披散着头发的夏目玲子笑得温柔，头发盘在脑后，鬓边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年轻。
“啊！玲子！”斑率先叫了出来，彼时他是猫咪老师的形态，在我脑袋上蹦跳，试图把我身体里的恶妖部分驱逐出去。
“诶？机缘居然是一只老狸花猫妖吗？古籍什么的果然不靠谱啊。”夏目玲子用食指和拇指托着下巴摩挲，喃喃自语，“不过好像这个气息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
猫咪老师头顶冒出了一个井字，身体倒是很诚实，小短腿蹦了下去，像看到主人似的奔向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是我啊玲子，斑！”
“——”“！哈哈哈哈哈哈”玲子不厚道地捧腹大笑，“你居然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招财猫容器啊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解决诅咒吧，过了今晚夏目就要成年了！”斑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斗嘴的想法，直白地提醒着面前的人。
而我也终于知道了我来到这方世界的原因。
我是夏目玲子所求的改变命运的机缘。
在夏目的外公，也就是玲子的丈夫被诅咒身故后，玲子就选择了他们已经商量好的方法，寻找一个力量足够强大的外世之人的化身，也就是我，通过和恶妖的恶化部分进行连接，等我离开此方世界，就可以直接完成“净化”，泉恢复理智后，或许会同意消除诅咒；如果泉直接被除掉，诅咒也将消除。
保证在夏目成年时将我带到大妖面前的助手就是猫咪老师，但猫咪老师这件事不一定能成，自己应该钻个空子收取更多的报酬，于是留在了夏目身边。
我的表情很是不好，我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现在却被人告知，我不过是个工具人，用完之后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自然不会高兴。之后是会身死道消？还是回到那个久远到已经记忆模糊的世界？又或是回家？前途未卜，又是一重烦恼。
玲子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低头撸着猫：“你当然可以选择和恶妖共处，诅咒不除，只是你可以留在这里多久我也不知道，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最开始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玲子你可真是有够乱来的，想一出是一出啊——唔别揉我脸唔舒服”猫咪老师被玲子揉着柔软的毛发，一副玩物丧志的样子。
玲子抬头：“怎么样，玩吗？”
我一瞬间幻视了她收服一个个妖怪的微笑，电光火石间心思百转，终于展开了手中的一枚符纸：“玩够了，你赢了。”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反正，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都做了夏目这么些年的姐姐，就尽到最后一点做家长的义务吧。
“斑，你觉得，我是半妖，因为妖力用尽沉睡了这个故事怎么样？”
猫咪老师没有看我，舔着自己蓬乱了的毛说：“他自己查出来的我可不帮你隐瞒。”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你很舍不得我吧，都不敢看我了。”我用符纸扫了扫下颌，挑衅地说。
“胡说！我们妖怪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从来没有舍不得的，都是人类的脆弱罢了。”猫咪老师一下子四脚站了起来，眼睛危险地眯起，辨不清情绪：“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有可能会死。”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我不喜欢在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上多思考，唇角一勾开始报菜名：“糖醋虾？九转大肠？爆炒腰花？”
我每说一个，猫咪老师的眼睛就亮一分，后来口水都下来了，玲子在一旁看得捂嘴直笑。
当然只是逗一逗斑。
天边第一丝阳光洒到湖面时，我们所处的空间震动了一下，我一直压制着的体内的黑气愈发躁动不安。
是时候了。
我带着不断反抗的恶灵逐渐消失在阳光中，全过程无痛，只是意识愈发稀薄，恍惚间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死法，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找无痛死法，是谁呢？如果下次见到他还能记得，就把这个方法告诉他吧。
（但是）
我其实没有失去意识，就好像平常的一闭眼一睁眼，我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片苍茫的空间，我漂浮在空中，地面上是碧蓝的水面，一望无际，头顶是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闲云，世界很空旷，理应是安静的，但耳边却充斥着喧闹街道上的声音。这是什么全息投影吗？正莫名其妙，一个有些轻佻的年轻男声在耳边响起：“怎么样，好看吗？”
我觉得他的表述有些絮叨，所以总结一下：第一，夏目的外祖父是安倍家的人，天才，因理念不合离家出走，和玲子结合，但当年安倍家没有认；第二，夏目的外祖父由于一些原因身怀诅咒，夏目的父母也是因此早亡，夏目成年（这里指18岁）后，诅咒就会开始显现；第三，安倍家曾经有一只力量极其强大的式神，判出家族后现在正在筹备着引领恶妖们灭绝除妖师。
前两条与夏目贵志息息相关，我听得很认真，老头说出第三条的时候我就呵呵了，这是想让夏目去收服那只曾经的式神吗？
果然，当安倍家主提出了可以提供一切需要，只要夏目将那只式神除去时，夏目断然拒绝了。
“你知道那只妖残杀了多少的除妖师吗！”安倍家主的双手拍在桌上。
我握住了夏目用力克制，放在膝盖上微凉的手，对安倍家主说：“据你所说，夏目身上的诅咒和那大妖有着密切的关系？我想知道，那只妖为什么会变成恶妖？还有被净化的可能吗？”
所谓恶妖，通常是指一些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做出破坏性行为的妖怪，或者由于一些执念未能完成，做出不符合除妖师们价值观事情的妖。恶妖可能是小妖也可能是大妖，大妖的话，通常就需要进行“狩猎”。
“净化？别开玩笑了，它就是一只亡魂，早就该死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我很失望。夏目的思绪还有些乱，他想要先回家，然后好好想一想。
于是我们就告辞了，这次意外参加的比赛，就像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安倍家没有要求我们的赔偿，我想绝不是因为他们多么大度，而是别有所求前的放低姿态罢了。
真正属于夏目的友人帐中留下了一些妖怪，其他的都走了，夏目耗费了许多的精力，猫咪老师照例在房间中抱着酒瓶大声表达他的不满。“明明我可以继承更厚的友人帐！”他如此说着，眼神却是担忧地看着躺平在床上，头埋进枕头的夏目。
猫咪老师哼唧着出了房间门，夏目闷声叫他把门带上，猫咪老师一脸“我不听我不听”，嚷着要让我去教训夏目，但不久后只是变成人形到我的房间，帮我继续翻找能够去除诅咒的方法。
是的，我和安倍家留有一些联系，我可以翻看安倍家的藏书，作为报酬，我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们束缚住几只妖怪。当然，这些委托是夏目不知道的部分。
在此期间，我还了解到目前除妖师更加分裂，有铲除派和封印派两类，隐隐有不相为谋的架势，而对于妖怪而言，除妖师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他们和阴阳师的理念已经不同了，他们的力量更加薄弱，因此无法与妖怪和谐共存，眼里只有奴役和铲除。
终于，在我翻找到净化大妖方法的古籍那天，安倍家所说的那只恶妖，领着一大波妖怪，袭击了一派除妖师。那是在北方的金川家族，据说战斗十分惨烈，金川家全军覆没，被妖怪重伤，关键是妖怪没有取任何人类的性命，但是剥夺了他们接触妖怪的能力。他们被救下后，发现自己再也感觉不到妖怪的存在了。对于除妖家族来说，这是更为致命的打击。因为他们很多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做一个除妖师而学习奋斗的，除了除妖，他们什么都不会。
“蔷薇姐，你听说了吗——”夏目跑进院中，跟我分享路上听到的新闻。
我正穿着白色的浴衣，在院中尝试画阵法：“金川家的事？”
夏目注意着不踩到我用树枝勾画的痕迹：“你知道了，他们真的开始动手了，我觉得很不安，我想去看一眼，泉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只是对抗，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泉是那恶妖曾经的名字，据说力量来源于山间奔流的泉水。
“可以，我支持你和他一谈，不过，你要首先能够保护好自己。”
夏目点头，而后问我在画的是什么，我告诉他，是能够对抗恶妖的阵法，具体的效力不明。
夏目提出加入研究，我拒绝了，因为这一套阵法的力量，是我也无法控制和确定的。
“放心啦，你最近有空，可以考虑下周生日请哪些同学来开派对哦。”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说着下周想也来得及的话，上楼写作业去了，我在院中研究了半天，直到月上中天，还是没有能够还原出阵法，于是打算回去再研究修改一下。
只是拿着笔画着画着，就撑着胳膊睡着了。
在梦里，我进入了自己勾画出的阵法。
“人类，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和自己亲眼看见听见的感觉有微妙的不同，我在梦中感受到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不说话吗，哦，你只来了一半。呵呵，上一次能催动这个阵法找到我的人，还是他呢。”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你是谁。我隐约觉得，对面的就是我们在找的妖怪，泉。
但又不完全是。
梦中我所接触到的，一半是他，另一半是我自己。
“人类，你为什么伤痕累累？”
果然，感受到的魂灵不止是那只妖的，也是属于我的。
但，为什么会受伤？
“啊，你也是被信赖的人背叛过吗？”
那声音像汩汩清泉，清润着我的心。
背叛吗？那仿佛是久远的回忆，远到，那时刻骨铭心的恨意已经融化在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里，我始终是在被治愈着的。
“好恨，好恨呐。”
同样的声音，为什么不同感情下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为什么恨，为什么这样的痛苦？
我感觉躯体被束缚，连思维都沉沉地压着重如千斤的东西，让人喘不上气，而在这样的处境中，是锥心的疼，身体的不同部位像被敲碎，又像是被挤压错位，黏稠的不知名液体混着腥臭的气味围绕在鼻尖。
被压榨干最后一滴价值，被丢弃在处理废物的垃圾场，没有救赎，只有等待撕裂灵魂的猎手。
我睁开了眼睛，此刻的我不是我，而是妖，许多的人脸从面前闪过，贪婪的，嘲讽的，厌恶的，最终化为一句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肯散去的回音。
“他早就放弃你了，你一定也试过呼唤他了吧，他怎么从没有回应过呢？”
我看到了残存在记忆里那人的面孔，与夏目很是相似，光最终变成了黏腻的黑暗，跳动的心脏归于死寂。
“蔷薇，蔷薇，夏目蔷薇！夏目！快醒醒了！”
我被天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的声音砸醒，我坐直身体，心脏在体内怦怦直跳。
我摸住自己的心脏，在恍惚中看到了一只胖猫站在我的腿上，前爪一扑一扑，用肉乎乎的爪子做着招手的动作。
“喂，快要饿死了，给我做饭。”
“我看到了。”我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你睡傻了吧，应该是听到，听到。”那只猫还在喋喋不休。
“我去过那个地方，是哪里？”我将腿上的斑抱起往地上一丢，随即扯开了一道裂缝到了安倍家的藏书处。这是我的能力，在上一个世界时怎么也无法练成，但从安倍家那次“比赛”后就无师自通了。斑跳着跟在我的后面，大声叫嚷着：“喂！你的灵力不能再乱用了，上次掉的头发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而我已经没有心思回答他了，在那个“梦”里，我变成了那只名为泉的恶妖，知道了他转变的原因。
他不是一只孤独的妖怪，在妖生的某一年，他遇到了自己的缘分——夏目的外祖父。
那是一个雨夜，夏目的外祖父对他伸出了手，从此，他便成了式神。
可式神的主人，离开了理念不合的家族，他说他会回来，但他没有。
式神没有获得被应允的自由，而是被主人家族的其他人卖到了别的地方，囚禁起来，做着一个个改造的实验。
曾经清澈的泉，只能在肮脏且无边的黑暗里，感受着那牢固不破的契约的束缚。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应他的呼唤？他终于怨毒地诅咒违背誓言的人类。
但式神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有了后代，已经因为家族的倾轧死于非命，而那道为守护而立的契约，成为了最深重的诅咒。即使是灵力强大如玲子，也没有能找到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只能封印了灵力，许下了一个机缘，只让下一代堪堪多活了那么些年。
最终，灵力和诅咒，缠绕着，落在了如今刚满十八的少年人身上。
这一切的不幸，都是源于想要改造妖怪，获得更强力量的野心家们。应该付出代价的是他们，而不是泉，不是夏目。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对于被恶妖下手封印了灵力的除妖师们，我没有太多的同情，可怜的泉，消失也或许是解脱。但夏目，这个与我一起生活多年的孩子，我已经将他视作我的责任。
而我看到了恶妖所在的位置，那个地方，即使他已经逃脱，但每隔50年，他都必须回去一趟，只要在那里请君入瓮，我就可以引它进入阵法，只要除掉他，夏目的诅咒就可以清除！
是哪里？在哪本书里看过呢？我一边把事情告诉斑，一边毫无章法地翻动着架上的书，连嘴角流下了血都浑不在意。
“喂！够了！”大叔音变低沉而浑厚，我的掌心发烫，下意识丢下了手中的书，手中和眼前都出现了斑的蓝光，我看着在我面前化为原形的斑，忽然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在那个湖边，那片森林，那棵最高的，能看到远方村镇的树。对了，就在那里，那一处望过去的山峦，和梦中的轮廓一模一样。
我开口想和斑说，但下一秒，整个人向前栽倒下去。
我昏迷了。夏目束手无策，于是找到了的场，的场表示在我的身上有那只恶妖的气息，斑表示大约是因为我前一个晚上绘制的阵法。
的场对阵法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惜阵法使用过后墨迹全部消失了。
夏目在的场的邀约下决定和其他除妖师一起去找恶妖，当然，他从斑那里得知恶妖是外祖父的式神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不想伤害泉，我觉得外祖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然玲子外婆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对此，斑眯了眯眼睛，而的场只是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绅士的模样，表示他会尊重夏目的决定，只要夏目能够从恶妖口中问到他想要的东西——另一只大妖的踪迹。
三天后，夏目被斑带着，和的场一起到达了目的地。名取周一也在，他接了委托，在山下声东击西，帮助夏目有机会深入。
好消息：恶妖受伤了。
坏消息：恶妖受伤了。
受伤只会让恶妖的情绪更暴躁，行为也更不可控。但夏目还是被斑带着冲进了外围妖怪的包围，进入了泉的禁制里。
“没想到进来得这么顺利。”跟着进来的场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小鬼头，你最好感恩。”斑抖了抖毛发，鼻孔出着热气，将夏目放了下来。
夏目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愣神。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身上除了玲子外婆之外的血脉力量的存在。
“走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泉据说就藏身在这座山中，一路泉水叮当，越往山的深处走，环境越发清幽。
最后，几人来到了山顶。
那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泉的力量比斑要强，但妖怪之间也多是不打不相识的，斑说不上来这股不安从何而来，他没有打扰夏目和的场布置能够以血脉力量呼唤血亲式神的仪式，而是找了个感觉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扒拉旁边的草皮。
扒拉着扒拉着，他忽然左右摆头，嗅了嗅空气：“喂，夏目，你有没有问到烤鱼的味道。”
“猫咪老师，早上不是吃过拉面才来的吗。”夏目正在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绘制一个繁复的图案，分心应答着。
可很快他的动作就停住了，因为他也闻到了一股的极熟悉的香味，野炊时夏目蔷薇的秘制烤鱼就是这个味道。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猫咪老师的神情也有些震惊，他扒拉出了一些吃剩的骨头，越看越眼熟，很像多年前的“作案现场”，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他，甚至仔细看斑身上的线条还有点掉色。
所以——
到底是——“喂，夏目！”
猫咪老师忽然三两步蹦到了夏目的肩膀上，他们身边的湖泊逐渐翻涌起大的波涛，有一个黑洞出现在湖的中心，不知源头的狂风席卷而来，吹得他们睁不开眼。夏目抬起胳膊遮挡，猫咪老师爪子牢牢抓着夏目的头发，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那，难道是时空裂隙？”的场将手中的铁棍插在土中，勉强稳定住身体，充满探究欲望地看向面前奇妙的变化。
但很快，一道强光袭来，包围了这片区域。
光线散去，陷入黑暗，深处传来猫咪老师的呼唤：“夏目，夏目，你在哪，喂夏目，能听到吗？”
猫咪老师迈着小短腿，往甬道的前面走，妖怪良好的视线和大妖多年的经验让他清楚地分析出自己其实正走在一个空间之中，他停下了脚步，砰地一声变回了原型，龇牙朝着对面未知的黑暗，吐出一口浊气。
“我想，你可以让你的朋友安静一些？”斑心中一喜，是夏目蔷薇的声音，但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会听我的，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依然是夏目蔷薇的声音，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现下说话的才是她！那刚刚的是——
“喂，她和那个小鬼都是我的食物，你怎么敢对他们出手！”斑的前腿不安地踏着地面，渐渐地，前方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我醒来时，得知夏目和斑已经前去寻找让我醒来的法子。但实际上我的□□是昏睡的，魂却早已不在当时当地。
我再次通过那个消失成灰的阵法，与泉连接了起来。
好消息，我知道泉藏身的地方怎么进去了。
坏消息，我和泉恶化的部分彻底绑定了。
在阵法中的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对于我告诉他的“真相”充耳不闻。
“反正已经这样了，与全世界为敌又怎么样呢。”他清澈的蓝色眸子中满是无所谓。
我告诉他并不止是这样，还有人在痛他所痛，希望能和他沟通。
“你是说那孩子？呼，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泉闭上了眼睛，恍惚梦醒时，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抱歉。
我提前到达了泉将养的地方。这里是已经废弃的地牢，真实或虚幻的墙面和地面上都布满了泄愤的抓痕与烧毁的痕迹。很难想象以水为灵力来源的妖会用最炽热的火来销毁这里的痕迹。
我看到了泉的化身，他似乎无力地靠在一块肮脏的墙壁角落，垂着眼眸。
抬头的一刹，一股黑色如浓墨般的力量直直冲着我侵袭而来，于是我就能感受到了，被恶灵附身的感觉。
泉的本体倒在地上，还没有缓过神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叫我小心，但不明所以的我一瞬间的失神，就让“我”操纵了这处地牢的阵法，将夏目一行人带入了进来。先遇到的是斑。
而第二个遇到的人却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夏目玲子。
或者说她的一缕意识。
“这么快，夏目已经十八岁了吗？”在夏目记忆中从来都是披散着头发的夏目玲子笑得温柔，头发盘在脑后，鬓边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年轻。
“啊！玲子！”斑率先叫了出来，彼时他是猫咪老师的形态，在我脑袋上蹦跳，试图把我身体里的恶妖部分驱逐出去。
“诶？机缘居然是一只老狸花猫妖吗？古籍什么的果然不靠谱啊。”夏目玲子用食指和拇指托着下巴摩挲，喃喃自语，“不过好像这个气息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
猫咪老师头顶冒出了一个井字，身体倒是很诚实，小短腿蹦了下去，像看到主人似的奔向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是我啊玲子，斑！”
“——”“！哈哈哈哈哈哈”玲子不厚道地捧腹大笑，“你居然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招财猫容器啊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解决诅咒吧，过了今晚夏目就要成年了！”斑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斗嘴的想法，直白地提醒着面前的人。
而我也终于知道了我来到这方世界的原因。
我是夏目玲子所求的改变命运的机缘。
在夏目的外公，也就是玲子的丈夫被诅咒身故后，玲子就选择了他们已经商量好的方法，寻找一个力量足够强大的外世之人的化身，也就是我，通过和恶妖的恶化部分进行连接，等我离开此方世界，就可以直接完成“净化”，泉恢复理智后，或许会同意消除诅咒；如果泉直接被除掉，诅咒也将消除。
保证在夏目成年时将我带到大妖面前的助手就是猫咪老师，但猫咪老师这件事不一定能成，自己应该钻个空子收取更多的报酬，于是留在了夏目身边。
我的表情很是不好，我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现在却被人告知，我不过是个工具人，用完之后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自然不会高兴。之后是会身死道消？还是回到那个久远到已经记忆模糊的世界？又或是回家？前途未卜，又是一重烦恼。
玲子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低头撸着猫：“你当然可以选择和恶妖共处，诅咒不除，只是你可以留在这里多久我也不知道，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最开始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玲子你可真是有够乱来的，想一出是一出啊——唔别揉我脸唔舒服”猫咪老师被玲子揉着柔软的毛发，一副玩物丧志的样子。
玲子抬头：“怎么样，玩吗？”
我一瞬间幻视了她收服一个个妖怪的微笑，电光火石间心思百转，终于展开了手中的一枚符纸：“玩够了，你赢了。”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反正，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都做了夏目这么些年的姐姐，就尽到最后一点做家长的义务吧。
“斑，你觉得，我是半妖，因为妖力用尽沉睡了这个故事怎么样？”
猫咪老师没有看我，舔着自己蓬乱了的毛说：“他自己查出来的我可不帮你隐瞒。”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你很舍不得我吧，都不敢看我了。”我用符纸扫了扫下颌，挑衅地说。
“胡说！我们妖怪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从来没有舍不得的，都是人类的脆弱罢了。”猫咪老师一下子四脚站了起来，眼睛危险地眯起，辨不清情绪：“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有可能会死。”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我不喜欢在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上多思考，唇角一勾开始报菜名：“糖醋虾？九转大肠？爆炒腰花？”
我每说一个，猫咪老师的眼睛就亮一分，后来口水都下来了，玲子在一旁看得捂嘴直笑。
当然只是逗一逗斑。
天边第一丝阳光洒到湖面时，我们所处的空间震动了一下，我一直压制着的体内的黑气愈发躁动不安。
是时候了。
我带着不断反抗的恶灵逐渐消失在阳光中，全过程无痛，只是意识愈发稀薄，恍惚间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死法，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找无痛死法，是谁呢？如果下次见到他还能记得，就把这个方法告诉他吧。
（但是）
我其实没有失去意识，就好像平常的一闭眼一睁眼，我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片苍茫的空间，我漂浮在空中，地面上是碧蓝的水面，一望无际，头顶是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闲云，世界很空旷，理应是安静的，但耳边却充斥着喧闹街道上的声音。这是什么全息投影吗？正莫名其妙，一个有些轻佻的年轻男声在耳边响起：“怎么样，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