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生命是等价的吗?

    显然不是。

    譬如江老板。

    可以给大院的街坊邻居买地买楼,可以推动家乡与国际接轨。

    换作童丹能做到吗?

    显然不能。

    和灯泡的瓦数一样。

    不同能级的灯泡,散发不同的光和热,有些人或许是禽兽,但不可否认,他们能影响世界经济的走势,

    相比之下。

    一些为了一口饭就能卖命的贱民,同样的一颗心脏在双方体内,孰轻孰重?

    “还有吗?”

    和平饭店。

    江辰翻阅着手写的口供。

    这里是属于人家老板娘的办公室,最近被他临时借用了。

    “没了。”

    许宽坐在对面,略带感慨的就事论事道:“杜恩琴已经尽力了,那些人知道应该的只有这些。”

    怎么可能不算尽力呢。

    就算是铁人在那种摧残下也保守不住秘密。

    所以只能是知道的有限了。

    “H先生。”

    江辰默念一声,将一张张看上去单薄但得来方式却比较沉重的口供放在办公桌上。

    也不算一无所获。

    好歹算是知道人家名字了。

    “你认不认识?”

    江辰问。

    许宽微怔,而后立即摇头,“江先生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认识。”

    “你在高丽没有和类似的组织打过交道?”

    许宽凝了凝眉,而后沉着道:“没,高丽毕竟是发达社会,不用玩弄这种手段吧。”

    也是。

    每个地区有每个地区的功能和作用。

    缅底人命贱如草芥。

    但是高丽有钱啊。

    在屠宰场杀生,在餐厅收税,这才符合常理,而不是颠倒过来,这才符合全球化。

    “这件事,不要让裴小姐知道了。”

    江辰道。

    虽然他没有去饭店的地下室,但也多少能猜到这些口供是怎么得来的。

    许宽点头,同时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江先生,我觉得应该让裴小姐里杜恩琴远点。”

    江辰看了看他,而后露出笑容,“不会连你都被刺激到了吧?”

    许宽也是绝对的狠角色,当初在高丽可是面对百人围杀硬生生砍出一条生路的主。

    四目相视,许宽语气不带个人情绪的道:“杜恩琴一点都没浪费,连肉带骨头,全部赈济给外面的难民了。”

    这次轮到江辰愣神了。

    要知道和平饭店的善举一直在持续。

    现在恐怕就有人蹲在饭店门口捧着碗喝着免费的热汤呢。

    江辰张了张嘴,颇为意想不到的道:“真的假的?”

    许宽点头,“真的。”

    江辰沉默,对于和平饭店的老板娘无疑再一次刮目相看。

    “这里有这里的规则。”

    他评价道。

    许宽当然不是圣母,他明明可以制止,却视而不见,正规拳台的规矩肯定不适用地下角斗场。

    “我们吃的……”

    江辰忍不住开始担心。

    许宽笑,打趣的道:“我问过她了,她说没有。”

    江辰也笑了起来。

    这才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看来以后是得提防点她了,要是冷不丁给你加点辅料……”

    江辰摇头,说着,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有点意外,片刻后又很快的按下接通键,放在耳边。

    许宽见状,无声的起身,离开办公室。

    “新年快乐啊,江。”

    还搁着新年快乐呢?

    都几号了?

    不过外国友人嘛,不见得懂那么多,重在心意嘛。

    “我还以为你现在事业忙碌,忘记了我这位老朋友呢。谢谢。”

    江辰笑容轻松,听不出任何烦恼。

    在东瀛,两人合作的很顺利,但其实对于两人的友谊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推动效果。

    毕竟顺利不等于完美。

    提供薇拉无息贷款,如果按照最理想的剧本,江老板应该是希望人家在抄底东瀛企业后拿来用资抵债,算是帮他打工,薇拉也能从中牟利,可谓是双赢,可显而易见,生活不是电影,不会按部就班的照固定的剧本演出。

    联手做局把东瀛洗劫了,可人家最后大手一挥,豪爽的把钱直接还了,也不管江老板会不会在风中凌乱。

    也是。

    欠债还钱的确是天经地义。

    可总不能不收现金吧?

    合同里也没有特殊标明。

    这官司就算让方晴去打也无能为力。

    于是江老板只能表示合作愉快,至于薇拉的钱究竟是从何而来,他肯定不会去问。

    不方便。

    也不礼貌。

    所以从东瀛那场合作后,两人就没再有过联系,这样也好,有事的时候合纵连横,无事时各奔前程,这不是最舒适的关系吗?

    “江,你现在还在缅底是吗?”

    知道对方肯定不会是因为无聊找他叙旧,但听到这个“还在”,江辰还是眼神闪烁了下。

    他嗯了一声。

    之前关于藤原丽姬伙同某些势力在缅底捣鬼的事,还是薇拉给他透露的情报。

    并且居然还狮子大开口,找他索要几亿美金的情报费。

    他是冤大头吗?

    最后当然是没给。

    并且江老板还骂了句SB。

    当然。

    那都是东瀛进行合作之前的事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哪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细枝末节……

    等等。

    这妞现在成年了吗?

    在天使之城初相识的时候,江辰记得对方还是个“孩子”。

    “需要帮助吗?”

    娇纵是娇纵点,但人家什么家世,什么长相,什么身材?

    换个人拥有相同的条件,只怕是更豪横。

    所以这点性格上的缺陷压根无伤大雅,而且江辰还很喜欢对方直来直去的作风。

    在这一点上。

    她那位不知近亲还是远亲的姐就相差甚远了。

    和那位打交道,比猜字谜还费劲。

    “要钱不?”

    有过前车之鉴的江辰率先问道。

    “不要钱,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

    和平饭店外的难民吃得也不是绿色食品,所以听到这话,江辰反倒觉得放心。

    “什么条件?”

    “把世源会在缅底的爪牙全部一网打尽。”

    “什么会?”

    薇拉没多做解释,简略道:“就是现在正和你作对的那伙人。”

    江辰看向办公桌,重新将上面的口供拿了起来。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是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

    薇拉没有理会他的试探,“江,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妈了,你答不答应?”

    还需要考虑吗?

    免费的小助手,不要白不要。

    “有个叫H先生的家伙,很狡滑……”

    话还没说完。

    “我帮你找到他。”

    江辰干脆利落。

    “成交。”

    泛着微澜的海面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寂静孤岛。

    无人寻觅。

    也无人可知。

    偶尔有直升机起飞降落,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去往何方。

    好像很喜欢水的H先生接连接到了两通电话。

    一通关于同盟军,——准确的说,关于靳主率领的同盟军。

    靳主紧急联系他方,提出诉求,想提前预支那承诺的十几亿军费。

    如此无理的条件,肯定被他方坚定果断的拒绝。

    被拒绝后的靳主没放弃,退而求其次,又请求军火援助。

    总而言之,就是想方设法的索要好处。

    面对这个条件,H先生倒是没立马回绝,而是表示需要考虑一下。

    拖延好歹也需要拖延。

    太过直接,多多少少是会伤害双方感情的。

    相比于靳主,让他忧郁的其实是第二通来电。

    靳主方面,现在他可以掌握绝对的主动,但是第二通来电下达的命令,让他没有回旋的空间。

    同时。

    也让他根本没法理解。

    扶植代理人,各自不亲自下场,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也觉得这样的游戏规则挺好,符合两边玩家的利益,可突如其来的命令,却要把这份“和谐”给彻底击破。

    消灭那个东方人。

    这就是他得到的指令。

    很简单。

    也很荒谬。

    但和靳主一样,他其实也只是一枚棋子、高级点的棋子,不是真正的玩家,所以没有反抗的能力。

    斩首行动。

    确实行之有效,也直接省事,但是会把约定俗成的规则一举推翻。

    游戏一旦没有了规则的束缚,那么影响会变得不可控,会导致单一玩家没法再控制游戏的走向和发展。

    这是一件很破坏体验感,并且是多方俱损的事。

    可遗憾的是,他H先生能力有限,即使不认同,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执行命令。

    于是他刚刚又主动给靳主方面去电,以军火的条件,委婉提出了暗杀计划的合作。

    将任务外包出去,起码能在无可改变的情况下,尽量去规避风险。

    但靳主傻吗?

    自然不傻。

    所以他得到了同样的回复,靳主开始表示要“考虑”一下。

    看来即使现在形势严峻,接连遭受背叛,这位同盟军领袖也并没有彻底发癫发狂啊。

    基本的理智还是在的。

    H先生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等待的人,也清楚对方多半是敷衍。

    所以。

    只能亲自操刀了。

    H先生进入船舱,来到二层的一间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等了几秒,才把门推开。

    夏初晨坐在病床上,两边的仪器都已经移走,看样子伤势应该已经无虞,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太健康,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脸颊凹陷,脸色发白,双目更是神采黯淡。

    或许是在船上待久了的关系。

    不是谁都能忍受寂寞的。

    H先生在床边站定,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入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

    注射器里的不知名药水清澈透亮。

    寂静中,H先生伸出手,将注射器递过去。

    夏初晨黯淡的眼前蓦然绽放神采,迫不及待的爬过来,从H先生手掌夺过那只注射器,而后立马朝自己胳膊扎去。

    尖锐森寒的针头轻松刺破皮肉。

    没有痛苦,夏初晨反而仰起头,闭上眼,露出无力享受的表情。

    H先生安静等待,一直耐心的等到对方把药水全部注射入体内,而后又给了一分钟缓冲或者享受的时间,才开口。

    “想出去吗?”

    夏初晨睁开眼,拔掉胳膊上的针头。

    效果立竿见影。

    他的神色明显好看了不少,虽然还是缺乏血色,但脸上起码恢复了那么一丝光泽。

    “去哪?”

    他迷惘而茫然的问,不知道是不是被困在这里太久,已经丧失了对自由的渴望。

    “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夏初晨瞳孔收缩,怔怔的盯着床边的男人,而后顾不上再去感受身体里残留的反应,手足并用,匆忙跪爬起来。

    “我要回家!”

    他的思维显然被腐蚀,但是回家的本能还是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深处。

    “帮我一个忙,我送你回去。”

    “什、什么忙……”

    夏初晨语气打颤,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太过激动。

    H先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是一张照片。

    “还记得他吗?”

    夏初晨眼神迷茫,缓慢又呆滞的摇了摇头。

    人毕竟还是群居动物。

    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孤寂的生活。

    好好的一个青年,竟然被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张照片,夏初晨肯定是见过的,只不过应该是忘了。

    “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家了。”

    H先生轻声道,伸出手,将照片递过来。

    杀人?

    夏初晨怔怔出神,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开始闪烁他被救时候的血腥场面,以及蔡剑被打死前涕泗横流的恐惧的脸。

    “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回去。”

    夏初晨面露痛苦之色,抬起双手紧紧抱住各种记忆狂轰乱炸的头,跪伏在床上,拿头撞击床板,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重新支起身子,面目狰狞,额头已然大汗淋漓。

    “说话算话?”

    他仰头盯着床边的救命恩人,眼睛里的鲜红血丝越发清晰。

    H先生点头。

    “不用担心。你不是一个人,会有人协助你。照片上这个人死的当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夏初晨呼吸粗重,且急促,重新看向那张照片。

    比起混血模样,体生长毛的H先生,照片上的这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男人,无疑更容易产生亲切感。

    夏初晨伸出手,将照片拿过来。

    “一言为定!”

    H先生微微一笑,“这两天好好休息。”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听到掺着祈求与期盼的声音。

    “……能不能再给我一针?”

    H先生面朝病房门,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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