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正式开始了PTSD 的治疗,让我用简单明了的语言解释一下,现在我处在一个‘只要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就会自动触发痛苦回忆,眼前就开始放电影’的创伤应激阶段;唯一一个能和我保持亲密距离的人是我男朋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这是一个小号

    在程臻本人的强烈要求下,她住了院,把病房当成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她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但是她想躺着,想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休息一下,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在生病了的时候,才能毫无负担地休息。

    不过这么说似乎也不对,程臻也不是毫无负担,她得尽快让自己好起来,不能耽误去香港的行程。

    万里长征只剩最后一步,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精神科的医生按时来查房,走到病床边,看看她,又看看旁边的降桃李,问道:“程同学,休息了两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身体上是不怎么累了,但是精神上……额,我感觉是没有什么变化。”

    “怎么没变化?”

    “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可能是因为,我还想再躺几天吧,我现在离去香港还有……不到一个月。”

    “都说了,别老是想着要赶紧好起来赶飞机什么的,这个时候就别给自己设目标增加压力了。”

    “也不算加压啊,我很期待去香港的,这对我来说应该是减压才对。”

    “那好,咱们聊聊正事,所以现在,你的情况还是,只要别人一和你有接触,你就会条件反射一样想起那天的事情?”

    “也没有条件反射地想起一些事情,”程臻说话并不连贯,她在努力搜寻一些合适的词描述自己的感受,“我好像只是下意识在逃避那些人和事情,我想着,我终于要离开了,他们最好彻彻底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不想看到他们,最好,他们不要和我有任何的接触。”

    事实上,程臻现在看起来并不像个病人,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她的气色愈发红润,整张脸上,唯独眼睛稍显黯淡,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会想起很多其他的事情,一些片段,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在事情发生的那个时刻,你没有什么感觉,你觉得,那就是很平常的一段时间,结果在很久之后,你突然把它们想起来了……这个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很在意它们,你没有放下它们。”

    程臻的主治医师看起来很年轻,程臻直接称呼其为小顾,此时,小顾点了点头,又在病历本上记录了什么,之后示意程臻接着说下去。

    据说,这正是PTSD的一种治疗方法①,以谈话为主要的方式,鼓励患者把创伤的经历说出来,当患者可以接受那段经历,控制自己的感受,自身的安全感也会随之增加。

    程臻暗地里和降桃李吐槽过,这种所谓的谈话治疗法基本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医生一直在听,如果这样有用的话,那不是对着树洞说更有用。

    但不管怎样,在滔滔不绝分享故事的时候,程臻确实会好受不少。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举到透窗而入的太阳光刚好能照到的地方,上午的阳光把她的皮肤照得透亮,更显得手腕上的那两道,杨名紧紧攥住她的手时留下的青紫痕迹更加刺眼。那两道痕迹成了开关,只要其他人触碰,过去就会重演,混乱的人声,毫无遮挡出现在眼前的刺眼鲜血,一切的一切都会在霎时变成无形但巨大的障壁,将她困在了其中。

    但困住她的,又不仅仅只是那天混乱的人声和鲜血。

    小顾医生拿了张凳子,在床尾坐下,语气十分轻松,“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故事分享环节啦?”

    “好的,”程臻作出正式的模样,把两手叠在一起,整齐搭在被子上,“我昨天说到哪了?”

    “你之前说到了,你和男朋友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你们两个有了同款的耳洞,虽然你的家人不支持你,但他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啊,说到那里了吗?后来就是,我们都翘班了,在房里哪也没去,尝试了各种新的姿势,一刻不……”

    “咳咳,这段可以跳过,咱们不必把重点放在细节上。”

    “额,再后来,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过着平常的生活,我也到了要复学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回学校,那个时候唯一值得回忆的事情大概是……我去参加我朋友的‘半个升学宴’。”

    “‘升学宴’?”

    “其实就是为了庆祝她语言考试通过,我们几个人找了个借口一起吃了顿饭。”

    “啊?是那天晚上吃的那顿饭吗?”

    降桃李插了句嘴,在陪护的时候,他很少说话,但此刻,他明显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小顾医生做出一个安静的动作。

    降桃李假装用拉链把自己的嘴巴缝上,表情却有点崩坏。

    程臻于是絮絮叨叨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顿饭,吃得出奇的热闹,虽然桌上一共只有六个人,颜抒,颜叙,陈知著和拾叁,还有程臻和降桃李。

    程臻是后来才知道那些,她当初不知道的,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之后她才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这六个人都互相结下过梁子。

    这一桌子人简直是——卧龙凤雏,影帝影后。

    当时的情况是,菜没上桌,酒水已到。

    “今天我们大家聚在一起,都是为了庆祝颜抒‘屠鸭’成功,希望她可以有崭新的未来,虽然她的未来里,”程臻停顿了一下,以表示之后这半句话才是重点,“没有我们。”

    她举起一满杯啤酒,先敬了这桌上的所有人。

    “怎么就没有我们了?为什么这么说?”颜叙眼里带着笑,话里却带着刺。

    “她之后就要在世界的另一端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离得这么远,当然没有我们。”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就算离得再远,想去看她也很方便。”

    程臻嘴角歪起一个笑,“颜公子财大气粗,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您以后要是去看颜抒,能不能带上我们几个难兄难弟啊?”

    颜抒听到之后也微笑,“你们之后要是能一起来看我,当然是最好的。”

    “妹妹都这么说了,哥哥一定会答应的,对吧?”说着程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打算敬颜叙一杯。

    颜叙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给自己浅倒了一杯喝掉,这下程臻不管怎样,也得把那满杯给喝掉。

    她一口气把那杯酒喝掉,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颜叙似乎是在笑话她,“之前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喝酒喝得这么爽快,还喝得这么多,不知你还喝不喝的下其他的酒,今天其实我准备了非常不错的白葡萄酒,特意带过来给大家尝尝,今天来的都是‘难兄难弟’,我觉得也算是家宴。”

    说着,他便招呼服务员摆上高脚杯,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啊?既然是家宴,需要喝酒吗?不正是因为是家宴,所以才是想喝就喝,不想喝便不喝嘛,而且,我看颜抒并不想喝。”颜叙脸上的表情直接僵住,程臻当没看到,火上浇油,“你这个哥哥没看出来吗?怎么一点默契也没有。”

    颜叙没发作,程臻又笑嘻嘻地说,“不过她不喝问题不大,今天我心情好,能多喝点,今天呢,我来陪您喝酒。”

    颜叙用一种有点瘆人的笑容盯着程臻,“我觉得你的意思好像是,我喧宾夺主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程臻一副“我是大大的好人”的表情,“你这么说的话,可是会破坏气氛的。”

    当然了,之前的这些话说出来,饭局的气氛早就被破坏了。

    空气陷入了不寻常的沉默。

    陈知著适时进场打破了僵局,“哈哈,这酒感觉平时确实挺少见到的,拾叁,你赶紧尝尝,用你专业调酒师的品味评价一下。”说着“哐哐”给身边人把高脚杯给倒满了。

    拾叁有点懵,这哪是给他倒酒,这是给他递烫手山芋。

    他依言先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紧接着再喝了一口,一下把一整杯喝完了。

    “好喝,一下没忍住,就都喝完了。”他推了推陈知著的手臂,“再给我倒点吧。”

    并用眼神示意“别cue我”。

    “哎呦,一直聊天,都忘了正事了,”陈知著按了服务铃,把服务员呼了进来,“服务员,能快点上菜吗?”

    服务员表示自己去催一下,菜品应该马上就好,包厢内突然进了个外人,紧张的气氛暂时缓解了些。

    但整个饭局并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程臻下场之后,陈知著开始冲锋了。

    他的发言内容主要是感谢颜叙的悉心教导,毕竟之前颜抒努力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英语但没突破瓶颈期的苦恼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一副替自家人谢外人的架势,在颜叙的眼里,这才是真正的“喧宾夺主”。

    全场最懵逼的算是拾叁和降桃李两个人,程臻的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虽然就坐在她身边,但降桃李愣是有话不敢说,悄悄说也不敢。

    “你们这是吵架了吗?是之前吵过架吗?”

    “这是鸿门宴吗?我们要不要先走?”

    “你给我回个消息吧,我害怕>︿<”

    “我真的会怀疑你们之前不仅吵过,还打过架T▽T”

    程臻只回了一句,“你看他那样子,他肯定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降桃李看完消息之后就开始怀疑人生,坐在一旁愈加瑟瑟发抖。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加持,之后,程臻说话更加肆无忌惮,明里暗里说颜叙对自己的妹妹“过度关心”,说他这个人表里不一。

    是路人看到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两人有血海深仇的程度。

    之前的崩溃还历历在目,但现在,程臻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去面对这些狗血荒谬得要命的事情,甚至在面对颜叙的时候能使尽浑身解数想让他失态。

    她后来也想过,这样做是不是太冲动了,或许颜抒本人并不需要,但颜抒最后也没说什么。

    那顿饭最后当然没有打起来,六个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吃完饭后,大家把该打包的带走,颜氏兄妹回了家,其他人沿着马路散步。

    准确来说,只有陈知著和程臻在散步,另外两个人在他们后边跟着。

    程臻在包厢里还是一副神智都不怎么清醒的样子,但出了门,清醒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身边的人熟练地拿出一根烟点燃,程臻看到二手烟,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也就是偶尔抽抽。”

    “我看你这动作不像啊,感觉你马上就要变成老烟枪了。”

    “没办法,烦呐。”

    “你烦什么?”

    “二战很烦啊,一直待在家里,你会有种,和社会脱节的感觉,挺不安的,而且家里人嘴实在太碎了,当初真不应该回去的……还有那个颜叙,”陈知著嫌弃地“啧”了一声,“我看到他就烦。”

    “你……”程臻有些试探地问,“烦他什么?”有些话她想说明白,但又不能直白地说。

    “直觉,男人的直觉。”陈知著猛地吸了一口烟,那微弱的光芒一下子变亮,离他的手指越来越近,在即将触碰的时候,熄灭了。

    程臻看着他,没说话。

    她知道每一个人都不好过,整个晚上颜抒都没怎么说话,之前难兄难弟的聚餐,颜叙从来不会出现,但现在,他和颜抒的关系却好像越来越密切,有种怎么甩也甩不掉的感觉。

    过去无法改变,但倘若未来也无法改变的话,实在不是件好事。

    ……

    程臻闭着眼躺在床上,说着那天晚上的感受,“那种感觉就是,明明每个人都在很平常地走路,我却觉得他们身上都背负了一整座大山,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痛苦不值一提,或许我还是很幸运的那个……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很大的事情,跟别人经历的比起来,我所承受的,不值一提。”

    小顾医生摇摇头,“苦难不是什么一定要承受的东西,不是越苦就越有收获的,我们这种觉得能吃苦就是好的想法真得改改了。”

    “不,不是这个,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程臻闭着眼,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其实在那之后……我突然松了口气,因为,我看到他们过得很好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并不是很开心,听到他们其实没那么好,其实都很难过,我反而松了口气……可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这样想,实在是太狭隘了。”

    程臻的话音落下,降桃李抢先开了口,“这算什么事,我也是这样,人不都是这样吗?不能同甘,只能共苦。”

    小顾医生跟在他后面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

    “……”程臻睁开眼眨了眨,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了。

    “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息,明天咱们继续。”小顾医生起身的时候好像是松了口气。

    程臻摆摆手,“医生再见。”

    然后又对着在场的另一个人勾了勾手。

    几乎是飞过去,迅速地在程臻嘴上“啾”了一口。

    小顾医生察觉到不对劲,飞快地转了个身,但是只看到努力憋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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