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进那一间略显古旧与昏暗的库房,抬眸一看,视线穿过房内上下飘荡的灰尘,陈三愚就看见了五六架书柜。

    他缓步走去,从书柜中随意抽出一本。

    一翻阅就发现,这是一本关于讲述黑土镇各类律令内容的图籍。

    “无用。”

    啪~

    随手扔在地上。

    陈三愚抬手又从书柜上抽出一本。

    略翻几页。

    却发现,其记载的俱是些赋役档案。

    “无用。”

    啪~

    再次扔到地上。

    接着,陈三愚连翻了几十本书,发现也俱都是一些县镇舆图、户籍档案、儒门撰述、文解字、诗词经典、数术算辑等等之类的无用书册。

    直到他翻到了库房最里面的书柜后,才找到了那本黑土镇县志。

    哗啦啦——

    随手翻过几十页。

    在略过大段大段毫无意义的黑土镇历史记录后,陈三愚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即,关于诸多鬼物精怪的着述。

    这仅仅只有十几页的着述,竟还有一个专有名称——《异物记考》。

    找到东西后,陈三愚就寻了一张躺椅,坐上去靠着椅背悠闲看了起来。

    此记考开篇就写了十个大字:

    万物皆有灵,人仅惟其一。

    之后,该着述就大略写到,在这大千世间除却人类之外,还存在有鬼、怪、妖、精这四种异类。

    其中鬼,通归也。

    即是指人死物灭之后的亡魂幽魄所化之异物。

    共分为三类——人鬼、物鬼、尸鬼。

    至于这三种鬼具体指的是什么,书中就大略提及了,遭砍头或腰斩处刑而死的刑杀鬼,与饱含怨恨上吊而死的吊死鬼,皆属于人鬼的范畴。

    午夜时分偶现的青灯鬼和蓑衣鬼,是属于物鬼范畴。

    尸鬼,则是那些在临死时因喉间怄了一口怨气凝实不散,从而吸阴聚煞而成的僵尸之流。

    所谓人生前要争气,死后要断气。

    僵尸,即是人死之后气未断尽,又受外界影响而酿成的祸患。

    而【怪】却与鬼神妖物无关,其是指诸般怪异难解之事,或各种古怪难测之象。

    关于这一类怪异事象,书中就撰写了一桩与此相关的黑土镇往事。

    或者,是黑土镇周围一座村落里曾发生过的事。

    那是许多年前,居住于镇南几十里外孙家村的一名老樵夫,在夏季的某一日只身前往深山中砍柴。

    砍柴途中,孙姓樵夫突逢暴雨。

    其为避雨,就慌张躲入一无名山洞。

    走至洞穴深处,老樵夫发现这洞内居然有肉莲一朵。

    其走近一观,就惊见肉莲内竟全是金银财宝。

    樵夫当即大喜。

    遂蜕尽上身衣衫,以这衣衫为包裹,将莲中金银财宝尽皆装入。

    待雨停后,他便荷宝归家。

    家中老妻见到金银财宝后,便急询其来路。

    樵夫就言,金宝皆取自于深山洞穴尽处一朵肉莲之郑

    老妻又有疑问。

    他因夏季炎热,往日里入山砍柴从来不着上身衣衫,为何此番却有衣衫包裹金宝归家?

    老樵夫也颇为疑惑,回曰是也,言炙夏之日自己确实从不穿上衫。

    疑虑之下,其低头再看手握之衣物,发生其竟是一张带血人皮。

    樵夫立时变作血人,痛叫连连呜呼倒地,滚来滚去两三呼吸后便僵扑在地,命归黄泉。

    那张带血人皮也坠落地面,其内包裹之所有金银财宝,俱变为心肝脾肺肾散落一地。

    家中老妻亦被此景象吓至晕厥,醒来后便痴呆癫茫,逢人便曰勿拿深山洞穴之金宝,否则必遭不测。

    “这一则往事并不像鬼故事,反而有些像警世恒言呐,拿了不该拿的钱,就遭了不该遭的罪。”

    陈三愚摩挲着下巴,继续看下去。

    《异物纪考》后面,亦草草记录了黑土镇及周围村落,几百年来发生过的各种鬼事与怪象。

    并无事件内容,只有简单记录。

    陈三愚细细数了数这些记录,便发现黑土镇及周围村落这仅仅几百里地,其鬼怪异事的发生频率,就达到了一年平均三四件的程度。

    那么笼统一算,几百年下来,就等于堪堪破了千件。

    这还只是区区几百里区域。

    若将范围扩大几千里几万里地,那一个朝代几百年下来,不得发生十万次灵异事件?

    “啧啧,这个世界的凡人,过的有点辛苦啊,动不动就见鬼。”

    悠悠感叹过后,陈三愚又呵呵一笑,“但这种妖魔鬼怪尽皆存在的世界,也挺有意思的。”

    其实仔细想想,即便灵异事件发生的比较多,那也没什么。

    因为,就算一场事件死上十个人,几百年积累下来,也不过就死个一千万人而已。

    这个数字以陈三愚的视角看,真算是挺少的了。

    接着往下看。

    《异物记考》言曰,除却鬼与怪,世间还有妖与精。

    妖,亦有两类。

    即,妖女与妖怪。

    关于前者,按书中所言,就是指那些喜欢以虚假色相摄人元阳的狐仙蚌女。

    那些在野外赶路的商贾、旅人、学子,偶尔会在偏僻地域遭遇妖女,并被对方施展种种诡计妖术榨干元阳,凄惨的脱阳而死。

    其死后,尸身亦可能会被妖女扒皮剥筋,生啖殆尽。

    后者,则是指各类通了灵智,化了横骨的牲畜野兽。

    这一种就远要比妖女之流凶残许多,最是喜爱吃人,基本上无一善类。

    凡人只要遇见,即会连骨头渣都不剩的被其生吞活剥,吮食干净。

    但妖怪却也少见,通常只会偶现于深山老林之中,云雾遮蔽之处。

    最后一种,精。

    即是指精怪。

    所谓物老成精。

    精怪,就全是由各种无生命的器物成精所化。

    按照书中所言,像是扫帚簸箕、拖把搓板、锄头镰刀、桌椅板凳这类器物,在被用久了之后,即会吸足人气。

    若有人继续用,却也平安无事。

    可一旦弃用,并且器身保持完整,待其被放置过百年之后,就会诞出灵智,继而成精作怪。

    而那一切日常生活用品成了精的,就都可称之为‘老魅’,属于精怪的一种。

    至于其他种类的精怪,《异物纪考》却并未详细着述,只略略提及了玉美人、书虫、金银童子。() ()

    同时,其内容书写到此后,也正式告终,再无余字。

    “鬼、怪、妖、精,真是有趣啊。”

    随手扔下县志,陈三愚颇为好奇的笑道,“好想抓几只玩玩。”

    话间,他便通过视地听‘看’到了几里地外,竟有两三个身着官服的人,正在其气势场域边缘处踌躇不前。

    “唔,是官家人么,想找我交流?”

    陈三愚虎眉一挑,就收回了盈散于外的凶恶气势,整个人也一下子变的慈眉善目了起来。

    从原先看起来像吃饶大妖魔,变成了更像斩过百饶凶狂徒,变化不可谓不大。

    至少,像个人了。

    几里外……

    “咦?妖雾散了?”

    “大人,咱们要不再考虑一下吧,您就这样直接进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咱们可以张榜召集各路高人来除妖啊,咱们可以和镇中富户商谈……”

    两个身着大魏衙服的胖、瘦男子,不断劝导着一位身穿玄色官服的坚毅中年。

    这位官服中年,正是黑土镇的镇守张心怀。

    他挥了挥衣袖,叹息道:“勿要多言,此妖既然能不畏阳光白日出行,并以妖气骇住镇中几千人,定是那千年难遇的妖王之流,寻常高人哪里有能力降服啊。

    所以,就由本官亲身出面,与这妖王详谈,只要其不害这黑土镇百姓,万事皆可。”

    “既是如此,大人此去岂非十死无生?”

    旁边张心怀的下属再行劝导,“您不如召些镇外的破落户,许以酬金,再让其替您……”

    “住嘴!”

    张心怀皱眉低斥,“难道张某饶命是命,他饶命就不是命了吗?!”

    罢,他缓缓舒眉,看向几里之外那妖王盘踞之处,正气凛然道:“本官既受大魏俸禄,担了这黑土镇守之职,自要护佑治下子民。”

    言罢,张心怀便一甩衣袖,挺直腰杆迈着四方步,踏向那档案库房方向。

    至于其带来的两名属下,则胆心怯,半步都不敢上前。

    百米之外……

    踏~踏~踏~

    径直走向库房的张心怀,脚步还算稳健,可面皮却绷紧到青筋直冒。

    虽然先前那让人无法靠近的泼妖雾,此刻已是尽散无存。

    可他还是感觉有丝丝缕缕的凶恶之气,如万千柄钢刀般不断盘旋在四面八方。

    好似随时都会飞劈而来,将自己剁成肉酱。

    虽是如此,张心怀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硬顶着心中恐惧,缓缓走过了几里之地,堪堪来到库房门外。

    此刻,站在这仿若妖怪洞府般的库房门外,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了一下心中慌乱。

    然后,便迈着迈着坚定步伐,走了进去。

    仅仅走了五六步之后,张心怀便正正与那大马金刀坐在躺椅上的陈三愚,打了个照面。

    惊!

    在看到后者面庞的第一眼,他便旋地转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爷呀,世间怎会迎…怎会有如斯恐怖之面容?!’

    好悬没晕倒的像心怀,狠力一捏大腿肉才即刻醒转。

    尔后,他便对着陈三愚恭恭敬敬做了一个长揖。

    做完揖后,张心怀也未起身,而是弓着腰毕恭毕敬的道:

    “禀告妖王,人乃是黑土镇镇守张心怀,为簇百姓父母官,却不知妖王大人今日到访本镇,是为了踏青出游,还是要饯用血食?”

    听到此话,陈三愚立刻诧异挑眉。

    妖王?血食?

    “啧,原来是把我当妖怪了呀。”

    只觉心中好笑的陈三愚,当即就咧开布满尖齿的大嘴,顺着张心怀的话道:

    “若是为血食而来,又当如何?”

    一听此言,张心怀立马又做了一个长揖,并恭敬回道:

    “好叫妖王大人知晓,本镇有一特产,为东河羊。

    此羊肉质鲜美远近闻名,若煮汤,则肉嫩汤白肥而不腻;若生吃,则致密弹牙,味香且无膻味儿。

    妖王大人若有意,本官可举全镇之力敬奉群羊予大人食用。”

    “哦,不错,可惜……”

    陈三愚托着下巴不咸不淡的道,“我不吃羊肉。”

    听闻此话,张心怀毫不慌张,再度做了一个长揖,并继续恭敬道:

    “若妖王大人不喜羊肉,我镇亦可敬奉死囚六名,予大人食用。”

    陈三愚无声的笑了一下:

    “六名么,很好,那么……若要再加上你呢?”

    弓着腰的张心怀立时一僵,尔后吐出一口气,沉声道:

    “可以,只恳请妖王饯用血食后,能高抬贵手饶过本镇百姓即可。”

    完后,他就在心中祈祷。

    并非祈祷眼前这大妖不吃自己,而是祈祷对方饶过百姓。

    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张心怀,心如擂鼓。

    啪~啪~啪~

    突然,安静的库房内掌声响起。

    张心怀惊讶抬头,却发现……竟是眼前那名大妖在鼓掌。

    “不错。”

    陈三愚鼓了几下手掌后,呵呵轻笑,“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呐,张镇守,你勿需担心,我并非吃饶妖怪,只是一个路过旅人而已。”

    啊?人?!

    张心怀傻眼。

    这一位……怎么瞅,都不像人啊。

    诸般念头自是不提。

    在知晓对方不会吃人后,他立即喜笑颜开,又是一个长揖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无论大人是谁,只要大人在黑土镇一,本官都会敬奉大人所有食宿,若大人需要钱财,本官亦会寻镇内富户筹集!”

    张心怀此刻的念头只有一个。

    甭管对方是人是妖还是鬼,既能驱使那无边妖雾,便必是倾世高人。

    对待真正的高人,一定要满足对方的所有要求。

    只要百姓不受戕害,些许钱财脸皮……不值一提。

    “罢了,你也不用在此做这等姿态。”

    陈三愚缓缓起身,头颅几乎要顶至屋脊,“待吾夜间归来后,摆上一桌吃食酒水即可。”

    罢,他便身形模糊,瞬然消失在了库房之内。

    诸般资料已阅,陈三愚决定去找些妖怪来玩玩。

    最重要的是,是找到那原身记忆中的御剑老者。

    而那张心怀发现陈三愚消失之后,先是呆了一呆,尔后便昂头拱手高声道:

    “遵大饶令,今晚本官自会在府衙之内摆满美食美酒,静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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