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一页书。

    又翻了一页。

    又翻了一页。

    从下午到晚上,书被我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页尾上印着的玫瑰形状暗纹像是螺旋状的漩涡,盯着一会意识就神游天外,回到了那条幽暗的河上。

    这次的河面依旧幽深,寥寥的河灯经过我的身边,随湍急静谧的水流掩埋在黑暗的深处。

    但没有意义,那条河、那些河灯,埋葬在过去的东西再冒出来也不会让人心生怀念,说来不过是僵尸这种早就该死却死拽着不肯彻底死掉的东西。

    挡在脸前的书被从天而降的手拿开,那些虚影也瞬间消失。

    我感觉到身后笼上的熟悉气息,于是顺着书离开的弧线,仰头去看。

    香克斯拿着那本书,站在沙发后面俯视着我。

    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的披风边角处带着点外面的夜露和凉气。瓦勒泰的天气和佩诺尔、港口不太相同,雨下的频繁,夜晚也更冷。

    我试探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香克斯?”

    他嗯了声,表情没有变化:“安娜还没睡吗?”

    “在等你。”

    香克斯顿了下。

    “这样啊。”

    顺着他松开书的动作,我仰起头向上去看离我格外遥远的那张脸,不出意外,又是平静的表情。

    换别人总是这种平静,可能我的恶劣心思就会做点什么来玩弄一下,看冷静的人露出丑陋的祈求面孔,这是我曾经的乐趣。

    ……但香克斯就算了。

    他要是真生气了,可能我依旧不会害怕——可以称我这是有恃无恐,不想发生也只是不想情况变得棘手。

    现在的平稳能一直维持下去是我当下唯一的愿望,至于其他更多,对我来说没有太多的意义。

    更何况,“……你和贝克走的时候为什么没跟我说?”

    想起白天他不告而别,我忍不住露出了点委屈。

    他没有说话,凝视的目光似乎在思索。

    “……”

    安静了一会,香克斯看着我,平静的表情缓和了一点。

    “等了我很久吗?”

    “嗯,很久。”

    我尽力地向上伸出手,指尖蹭着他细软又扎手的胡茬,停在他的唇边。

    那里看起来,就像夕阳落下后的天际线那样的平直线条……他是什么心情呢?我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由衷地产生了「想知道」,这样的情绪。

    “很久很久。”我说,“你和贝克,还有德歌一直都不回来,我快要睡着了。”

    “这样,让安娜等这么久了啊,辛苦了。”

    他环住我的手腕,像是看穿了我身体里流淌的不安情绪,拎着我的手轻轻捏了捏。

    “抱歉,下次我会尽量不让你再等这么久的。”

    这当然是来自香克斯的某种承诺。

    我把它理解成了不会再和我闹别扭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我也……”迟疑地停顿,我抿唇,“我也有错啦。”

    其实我知道香克斯想要什么。

    他佯装的不高兴背后是怎样的目的和想法。

    我都是知道的。

    只是我不想去做。

    但既然他做出了承诺,我也要做到之前说的……就是,那个啦,我知道他在意的事还去故意惹他不高兴,这个事我要跟他道歉。

    缠住了他的小指,我垂下眼,嘟囔地说着:“那么做是我错了,我不该自己不高兴就要你也和我一起不高兴,也不该背着你说你是讨厌鬼,这是不尊重你……对不起……”

    感恩戴德吧,笨蛋香克斯!

    我跟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就快点听好我的道歉,然后大家重归于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好吧,发生过的事就是阿卡夏记录无法擦除的印刻,怎么也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

    而且,道歉这个事,虽然我知道香克斯肯定会原谅我,但是我理所当然觉得道歉就该得到原谅和他自己原谅我是两回事,这应该叫做那个什么、尊重,对,是叫尊重。

    我是不太懂这个啦。魔术师社会不需要道德,它对魔术师们是无用的碎布条,尊重更是他们这群眼里只有根源的家伙之间最不可能存在的累赘,

    可能很久之前懂,我也曾在普通人社会里生活过,可过去了很多年,咀嚼这个词都有种风灌进嘴里那样凉飕飕的新鲜感。

    我走神地胡思乱想着,沉默弥漫在房间里,我能听到香克斯浅浅的呼吸声,和我自己莫名紧张的心跳声,它们像是音乐厅里演奏的协奏曲那样交织起来,明明是杂乱的搭配,却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使我得到了抚慰。

    “……我知道了。”

    我抬头去看,香克斯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他的手被我抓着,不能向上去摸我的头发,于是只能用那温和包容的目光包裹住我的身影,像是被光线关进泡泡里的虹彩。

    “对不起。”

    我忽然听见他这么说道。

    是一句道歉。

    香克斯,在跟我道歉。

    “诶……”

    我疑惑地、困惑地,几乎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突然在道歉?

    大脑那些想法变成了一团捶打的年糕,黏黏糊糊地扯住了我的喉咙,我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只能看见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安娜做的很好,我很高兴能听到安娜那些话,但我也做了没尊重安娜的事,应该向你道歉。”

    似乎是在夸奖我。

    那些话落到耳朵里,钻进大脑里,后知后觉地理解了,却所有都忽然模糊起来,声音,还是记住的话语都模糊,只有耳畔的我的心跳声轰隆烈烈。

    ……“这、这样啊。”

    到底是谁把太阳扯下来了。

    脸颊和眼下被晒得发烫,呼吸的空气也染上了热度,我努力压抑住去摸脸的冲动,想挪开一点视线。

    我当然知道自己做的很好,……才不用这家伙夸奖我!

    我抬高声音,偏开眼去盯着他的耳朵旁翘起的鬓发,很有气势地说道:“……那这个事,就算,就算过去了!你不准再不高兴,我也原谅香克斯做的事……”

    “没有了,不会让安娜担心第二次,我向安娜保证。”

    他温和地说着,带笑的目光从我的脸上一寸寸掠过,我下意识颤了颤眼,躲开和他的对视。

    不是我在怕他,而是太严肃了。

    气氛和讨论的话题……不,不是这些,是香克斯现在的目光,那让我感到不妙,甚至是脖后发麻的危险。我松开他的手,手指颤抖着蜷缩进睡裙的袖子里,垂下头想找一个安全的姿势将自己藏起来,直到听见头顶响起一声气声的轻笑。

    “安娜还有想说的事吗?”

    “没有……”

    “那就我们来聊聊吧?”

    被我放开的手攀上了我的脖颈,粗砺的指腹来回在被蹭红的肌肤上来回摩挲着,已经过了几天,当时使我哭泣的咬痕只剩下浅浅的一道印记,在我的皮肤上显出一层殷红的色彩。

    “嘶……”

    粗糙的触感使我错觉被划破了,没忍住抽了道冷气。

    那只手微微一顿,向上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注视他的眼睛。

    “关于安娜说讨厌我这件事。”

    那是温和的神态,他注视我如同往常的任何一刻。

    那份无边界的包容在此时此刻,变成了几乎将我吞噬的大海漩涡。

    “……安娜要怎么解释?”

    被吻住嘴唇,我不得不吞下了喉间的叹息。

    我不想解释,他也不需要我的解释。

    因为我确实很讨厌香克斯。

    有时候,其实说作大多时候也不夸张,不管怎样,我都非常非常厌恶他们那份几乎无私的宽容、那种仿佛英雄般的品质,那些是我留下来的需求,也是几次让我想离开的原因。

    ……可以说那是源自于嫉妒,那是过去没有遇到任何英雄的我在传达最激烈的不甘和愤懑。

    但现在也很难说清了。

    感情这种东西,我分不清,也懒得弄清。

    总之,不提那些沉重的东西,香克斯闹别扭这件事,以我被咬着耳朵重复了三遍最喜欢香克斯作补偿,近乎完美地……

    完美……吗?

    我觉得不太完美。

    “香克斯那家伙是不是故意的?不让我趁他不在乱跑,干脆就让我出不了门……他的险恶用心已经被我发现了,太可恶了!”

    吃着朱利娅听我话切成爱心状的苹果,我靠在软枕上,越想越不满地锤了下手边的枕头。

    香克斯今天在我醒来没多久后就出门了,耶稣布和路,还有昨天我就见了一面的贝克曼也都不在,更不用说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影的德歌。这座被竖起我们海贼旗的领主庭院目前,只有我和朱利娅是悠闲的。

    也因此,我吃过午饭就拉住过来找我玩的朱利娅,从过去说到现在,对她抱怨了好久香克斯的恶劣行迹——当然,念在她还是位少女,我并没有直接露骨地说有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只是用那家伙很可恶来概括。

    不过,我的委婉也没起到太多作用啦,毕竟谁看到我脖侧这么明显的咬痕,还有我说两句话就要咳一下的沙哑声音,都能想明白昨晚的过分情况。

    朱利娅咀嚼了几下嘴里的苹果,忽略她耳朵的通红,能看得出来她在强装镇定地避免自己目光接触到我胸前露出的那大片痕迹。

    “我也觉得……”她语气飘忽,“船长先生对姐姐做的……嗯……太过分了……”

    “就是很过分啦。”

    还想在抱怨两句,我不满地撇了撇嘴,刚要开口,眼神就越过朱利娅,看向分开了点缝隙的卧室门。

    “朱利娅。”

    脸还泛红的朱利娅听见我叫了她名字,她愣了下,旖旎心思一看我敛起的神情就自动散开:“嗯、嗯?怎么了,姐姐?”

    我捏着银叉的长柄,挥动着指向门口:“外面有不听话的小鬼头。”

    “……不听话的小鬼头?”

    朱利娅两口咽下嘴里的果肉,神色骤然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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