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韩非也不知道卫庄在韩国的真实目的,但至少他对卫庄多少有些了解,比如他的身份,还有他的本事,所以他才会拉拢卫庄。

    鬼谷出品,必为精品。

    八十年前,鬼谷一纵一横两位弟子横空出世,庞涓率领魏武卒横扫天下,西夺河西之地,南取楚地千里,以一己之力使魏国称霸于诸侯间;孙膑以残疾之身,连施围魏救赵、马陵减灶之计,全歼不可一世的魏武卒,一举奠定齐国霸业。

    而六十年前,又有一对鬼谷弟子脱颖而出,张仪行连横玩弄诸侯于股掌之间,分制中原列国,席卷巴蜀汉中;苏秦则以合纵把握天下之权柄,六国拜相,慑服强秦十五年不敢东出函谷……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每一次鬼谷纵横传人出仕,都会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

    一名鬼谷传人,值得韩非去赌,光是卫庄的武艺就值得。

    最关键的是,卫庄的眼底,同样藏着落寞和悲伤。

    他也是。

    他们就像是同样困于浅滩的游龙,体会着濒临“死亡”的悲伤。

    而疼痛和悲伤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比任何文字和语句都要有效的交流方式。

    才学不如韩非的李斯在秦国受到相国吕不韦重用,挥斥方遒,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任由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堕落,把自己沉醉于酒色,一天天等着把生命耗完。

    在鬼谷子的考验中输给卫庄的盖聂在秦国得到秦王嬴政的重用,以第一剑客的身份受到天下剑客的仰慕,而他只能在自己的“母国”,看着昏庸无能的王、庸碌迂腐的相国和跋扈恋权的大将军高高在上,他却只能在这风月之地,蛰伏,虚度。

    他们是一样的,所以不单单是韩非看中了卫庄,卫庄也同样选中了韩非,也是因此,他们才走到了一起,建立了流沙。

    但韩非和张机之间却是完全不同。

    韩非对张机的了解,只有张仪后人的身份。

    张机的父母还在时,时常有七国的使臣带着礼物来安邑拜访,希望张机的父亲去他们的国家,许以高官厚禄还有更多的封地食邑,但张机的父亲如同张机的爷爷一样,每次只是笑着委婉拒绝。

    张仪的后人,也许没有继承他那样的才干,却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颗知足的心。

    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来使是看重他们张家的名声,而非看重他们的才干,更明白自己参与进天下的纷争,不过是为这无尽的枯骨上增添一具崭新的尸骸罢了。

    韩非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张机不会因为他这借酒喻人的寥寥数语便选择加入流沙:“我知道,仅凭我这只言片语便想将张机兄拉上我这小破船上是不可能的,甚至可能还会让你觉得我是想效仿千金市骨的典故,借安邑张氏的名声来为自己演一出礼贤下士的戏码,但……”

    张机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了韩非的话语,站起身来。

    但他并没有离去,而是走到窗前,俯瞰这繁华的街市,背对着韩非道:“这些话,如果换成你的四哥说出来,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去。”

    “你不是喜欢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的人,我也不想听这些虚无空洞的话,你应该说些我想听的东西,比如你为什么会来拉拢一个你完全不了解底细的人?”

    韩非轻声一笑,笑容爽朗,房间里的气氛也没有刚才那样的凝重。

    “没有什么依据,只是想赌一把而已,或者说我不得不去一次次坐在赌桌前下注。”

    “赌?”张机眉头一蹙,拿复兴韩国的希望来赌,“拿你复兴韩国的希望来作赌注?你输得起么?”

    如果韩国没有姬无夜,只是有一个昏庸的韩王和一个腐朽的相国,而没有那个跋扈恋权的大将军,那么韩非如果赌输了,无非就是看错了一個人,顶多是浪费了一番功夫与赤诚。

    但夜幕的爪牙无孔不入,也许张机会选择背地里投靠夜幕,帮助夜幕里应外合,将这个反抗夜幕统治的流沙组织彻底瓦解,就像多年前被夜幕覆灭的百越叛军一样。

    “是的,我输不起。”

    韩非脸上的笑意不见了,那张阴柔的脸上尽是认真之色,深邃的桃花眼中也再无轻佻。

    “民间百姓赌博,尚且有‘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之说,我身为韩国司寇,执掌司法和刑狱,自然知道赌博的危害,更知道不该拿一国之未来作赌。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只能赌。”

    “张机兄可曾听闻数年前,相国张开地曾送一人入秦?”

    张机沉吟了少许,忽然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韩国水工令郑国?”

    “不错。”韩非握着金丝红玛瑙杯的手指微微泛白,紫兰轩的寒露兰花酿再甘醇,他也没有饮下的心情了,“数年前,相国张开地为示好秦国,在秦王嬴政即位初年推荐郑国兄入秦,为秦国修凿一条当今最大规模的水渠。”

    “秦国位处西北贫瘠蹇塞之地,虽然军力强大,但农业方面却十分落后,张相国这个马屁的确拍得恰到好处,郑国也的确得到了秦王的信任,秦国集举国之力支持郑国的修渠工程。”张机不置可否,淡淡地叙述着自己掌握的信息,“疲秦之计,手段的确高明。”() ()

    “从表面上看,推荐水工令助秦修渠是为谄媚强秦而委曲求全,讨其欢心以图苟活于秦国羽翼之下,实际上是借修渠耗空秦国的国力。”

    韩非点头道:“是的,如此秦国轻则无力对外兴兵,偃兵息鼓;重则国力耗空,国灭人亡!”

    张机讥笑一声,“但只要秦国能撑到水渠修凿完成,那么泾水和渭水流域的不毛之地从此将会变成不亚于巴蜀之地的逢高沃土,那时候秦国的国力将会因此提升十倍甚至更高!”

    韩非叹息道:“所以我必须在秦国渡过这段时间之前将改变这个腐朽的国家,因而我选择将赌注押一部分在你身上。”

    “这并非冒险,因为押你,我虽然未必会赢,但也绝不会赔。”

    他端着酒盏起身,将手探向了张机的腰间。

    张机眉头一蹙,但没有阻拦。

    呛啷!

    湛卢被韩非握在手中,长剑出鞘,却发出沙哑滞塞的剑鸣声。

    本是世之名剑的湛卢,作为欧冶子最高水平的作品,再加上这个世界独有的防锈工艺,湛卢是绝不会因为任何缘由生锈的。

    但此刻的湛卢却完全没有名剑的风采,而是如同一柄被人遗弃在古战场多年的剑,被潮湿的空气和腥臭的鲜血所污染,变得锈迹斑斑。

    名剑自秽!

    “我敢押你,便是因为这柄湛卢剑。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

    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韩非慷慨而歌,将剑递还给了张机。

    张机接过剑,触碰到剑鞘的一瞬间,湛卢便发出微微的颤动,原本被斑斑锈迹变成赤红色的剑身瞬间散去了那红色的斑驳,变得乌黑,给人一种祥和宁静的平和感。

    韩非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机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笑出声来:“我虽然一点也不了解你,但伱得到了仁道之剑的认可。”

    “无论你表现出何种模样,但你的骨子里就是一个仁善之人!”

    “仁善之人又岂会与姬无夜这样祸国殃民之人同流合污?”

    “我愿意赌一把,我赌你是身怀大才之人,纵然不中,多一个朋友我想这也不算亏损吧?当然,也许你还会成为一个见证者!”

    “见证旧韩国的灭亡和新韩国的建立,见证韩国不再有姬无夜这样祸国殃民的欺民暴虐之人,不再有平阳君、龙泉君这样贪婪误国之人!”

    “这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韩非背对着窗户,站在张机的面前,整个人仿佛身化太阳,释放出炽热耀眼的阳光。

    瘦削的背影明明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却隐隐有着云龙之相。

    云龙者,乘风云而上九天之龙也,命格贵不可言!

    看着向他伸出一只手的韩非,就连张机也不免有些热血沸腾。

    张机承认,他心动了。

    纵然他早已有了自己的计划,但他依旧心动了。

    不仅是因为韩非在这一刻表现出的人格魅力,而且他还给张机画出了一张令人心动的大饼,还是一张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的大饼。

    他给了张机一场挑战,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就像某款单机游戏玩通关了,你总会切换成更高的难度再打一次,哪怕是一次次在游戏中死亡,但依旧会为经历挑战的刺激以及通关后的成就感而不断拼搏尝试。

    若是真的事成,流沙的所有人都将青史留名,万古长存。

    但,人生不是游戏,没有再来的机会。

    韩非的路上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大山!

    那是在历史的潮流推着前进的秦国战车,是奋六世之余烈的秦国战车。

    而且这辆战车也迎来了他最合适的御者,那位将来的千古一帝。

    可惜了,若是早生二十年,韩非未必没有机会一改韩国旧貌,与秦国争上一争。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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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天行九歌》官方小说有个很离谱的设定,卫庄和盖聂竟然是号称鬼谷纵横传人中,近三百年来最杰出的几个……我不理解,这三百年里,除了庞涓、孙膑和张仪、苏秦以外的历代鬼谷纵横传有多拉跨,才能把平均能力值拉低到为盖聂、卫庄都能名列前茅了?

    PS:郑国入秦的剧情也在官方小说理提到过,是张良的计策,而韩非鼓动好朋友郑国入秦,事后才想到了这个风险,所以决定建立建立流沙,最后挣扎一次试试能不能改变腐朽的韩国。

    PS:二十年是一个梗吧,某个独眼龙的梗。另外,《天行九歌》世界里的韩非(不谈历史线的韩非)如果真的早生二十年,没有姬无夜的掣肘,也许的确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彻头彻尾地改变韩国(仅仅是改变韩国,不谈别的)。当然这一切只是幻想,不可能发生,不喜勿喷,权当作者扯淡瞎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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