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十分,李嘉年摇了摇林彦景的肩膀。

    她忽忽悠悠地醒了,睁眼就看到日薄金山前的景色,脱口而出:真好。

    “好什么,哪里好?”李嘉年问她,问得暧昧黏糊。

    “就很好啊,日落也很好。”

    李嘉年抓着她的两条胳膊往上扯,“起来,坐着看,别把眼镜看花了。”

    林彦景坐起身,呢喃道:“我小时候在村子里住,跟着奶奶去农田干活,或者去水池边洗衣服的时候,也见过日出和日落。”

    “小时候的日落,好看吗?”

    “不知道,那时候只把日出日落当成作息节点,就知道该出门了,要么就该回家了,没有当成风景特意观赏过。”

    “你小时候住在哪啊?”

    “上小学之前,住在松丘镇的新塘村,后来搬到镇上了。”

    “我外公好像也说过松丘镇,我妈妈应该也是在那里长大的。”

    听到他说妈妈,林彦景侧头,眼里都是耐心和谨慎。李嘉年也看她,说自己没事。

    “我和她,也没到那种不能说、不敢提的地步,她是我妈妈,我确实介意她不养我,但她生了我,我外公养了我,其实我没太大损失,母爱温情,有当然好,没有……好像也就那样,毕竟我外公几乎把她没给的都给我补上了。”

    “你外公人真好,比很多家长都大方负责,而且有‘达则兼济天下’的善心。”

    听林彦景这样说,李嘉年想到了外公抛出来的选择题。

    “林彦景,”李嘉年问,“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多久的以后啊。”

    “昂,大概一两年、三五年?要不你分阶段说吧,说到哪里算哪里。”

    “毕业之前就好好学习,考完之后看分数多少,报个学校,选一个能考上的学校,最好在南方,然后去上大学,学新闻或者中文,如果调剂的话,传媒、语言、师范或者管理类都行。”

    顿了顿,她又说,“至于高考,我的期望就是不失常,正常发挥就很好,如果超常发挥就当是走运,总之,我其实没有复读的打算。”

    “你还担心这个啊。”

    林彦景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成绩很好,什么都不用担心啊?”

    “昂。”

    “你看,我每天这样学才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偶尔看书是放松,周末在校园里逛逛算是闲游,但是成绩从没有超过我同桌或者班上的前几名,其实怎么都谈不上拔尖,不过我心里也有底,反正不失常的话,能考个不错的一类本科。”

    “你想得还挺远。”

    “不然呢,我不想的话,你给我想啊。”林彦景抬起下巴傲娇地说。

    李嘉年看着远方,忽然觉得心虚愧怍,天边火烧一样红,他示意林彦景一起看。

    李嘉年突然问,“日落和日出其实不一样,对不对?”

    “好像有点区别,”林彦景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寓意也不一样啊,一个代表新生,一个代表结束。”

    当然不一样了。

    日出时,天空和太阳都很亮,太阳的轮廓显得比较模糊,肉眼看去,就是一团光源,线条模糊柔和。

    日落时的观感就不一样了,太阳依旧亮堂堂,但天空已经暗沉下去,对比之下,太阳轮廓无比鲜明。

    只是李嘉年描述不出来,林彦景又没认真观察过,所以只是半知半解。

    太阳逐渐落山,漫天云霞染上浅金色,复而褪色。

    “天上的云为什么和小时候绘本上的云不一样啊?而且日落的橘色也没有夏天那么浓烈。”李嘉年没头没脑地问。

    林彦景掏出手机,敲敲点点,递给他看,李嘉年接过,看到浏览器上的搜索栏:云的不同形态。

    “什么啊?”

    “你小时候在绘本上看到的云,应该是积云,一朵一朵的,现在我们看到的云呢,应该是层积云,比积云平坦均匀一点,但是比层云又蓬松零散一些。今天其实阴了大半天才放晴,原本也不是烈阳,所以橘色也比较淡。”

    “你这都知道啊。”

    “初中的课本上有啊,我就知道点皮毛。”

    李嘉年不吭声。

    天渐渐褪成灰白色,李嘉年像是下定决心要宣布要紧事一样,深吸一口气,又轻唤林彦景的名字。

    “怎么了,你最近好像有心事,几次忽然喊我名字,是不是不开心啊?”林彦景去握他的手,给他坦白的契机。

    李嘉年把李成林说的事情都告诉了林彦景,毫无保留地交代近期的心事、忧虑和恐慌。

    林彦景沉默地听着,脸色逐渐沉下来,最后兜起了帽子。

    快五点了,天色被灰色笼上一层又一层,霞光几乎不剩。两人一言不发坐在石板上,起风了,气温也降下来了。

    “离期末还有两个月吧,秋季学期总是这样不均匀啊,前长后短。”林彦景说,语气里没有来时的雀跃。

    李嘉年听出她话里的伤感,反手扣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住了。

    有一刻他觉得后悔,认为自己不该说,但想了想,不说也不对,一直瞒着的话,真要分别的时候,她可能受不了,他也顶不住。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向欠债一样,营造出虚假的安宁,堆积更多的恐慌。

    “你怎么想?”林彦景不敢看他,怕对视就会稳不住情绪。

    “我不知道。”李嘉年垂头,只能说实话。

    林彦景轻笑,没出声,心里无限悲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在哪个学校,或者在哪个城市,对你来说无所谓,和你外公比起来,这些本来就不重要吧。”

    李嘉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把手攥得更紧。

    林彦景推开他的手,拍拍口袋,盯着他,“我这个人,还有我们的关系,是一部分节外生枝的因素,对吧。”

    李嘉年沉默,无奈承认,又无力反驳。

    “两个月,八个周末,你还有时间考虑。”

    “你希望我怎么选?”李嘉年问她。

    林彦景觉得他问得很傻,摇摇头道,“我的希望没有借鉴意义,你只能自己选。”

    李嘉年难掩失落,他希望她能挽留,说希望他留下来,但他也知道,她是理解他的两难才这么说,现实但中肯。

    两个人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李嘉年看了看手机,才说,“五点了,我送你回去吧。”

    两个人下山,李嘉年骑车到学校北门时已经快五点四十,林彦景一路把手放在他外套口袋里,忽然觉得这样的姿势很像是在拥抱,她下车后跟他说:“李嘉年,你放手去选择吧,不要太有负担,哪条路上都有得失,你选什么都是对的。”

    林彦景回宿舍洗了个澡,李嘉年猜她没时间吃晚饭,停好车,走去食堂买了份晚饭,给她送到教室。

    这次他没心思顾及七班学生怎么想,找了个人问林彦景坐哪,说了声谢谢,径直走过去,把饭放在她桌面,然后走了。

    林彦景迟到了五分钟,刚到座位就看到桌上的饭,提着出去露台吃,风一阵阵吹在她半干的头发上,打在她五官上,她很清醒,但是一直打不起劲来。

    整个晚自习,林彦景都在做试卷、预习新课,原本她计划把《成远之途》看完,现在却不想看。

    她怕看完就是结束,但她现在不想面对任何结局,她需要通过高强度的思考来分散注意力。

    在内心深处,她希望李嘉年留在荆泽,丝毫不想和他断了联系。可是未来虚无缥缈,现在两个人都没有独立,根本没有能力保证什么,怎样承诺都不够可信。

    她怕影响了他的人生,也担心这段感情本就如烟火般短暂,费力挽留强求,最终还是变成悲剧。

    分开或许是最现实、最省事的选择,一了百了,短痛而已。可是,谈到感情就没法只看现实,心里有个声音在拉偏架,感性总是占上风,难以舍弃,所以踌躇悲戚。

    城中心的街道上,李嘉年安全帽也没带,顶着寒风骑车回家,脸颊吹得僵硬,眼眶被拂得通红。

    他想通过身体的不适感转移心里的纠结,像小时候被蚊子咬了以后,画个十字架,通过痛感来掩盖难耐的痒意。

    虽然幼稚,虽然老套,虽然有折损,但是有效果。

    回到家,李嘉年倒在客厅沙发上,两只手插进棉袄口袋,右手摸到手机,左手却碰到一个信封。

    他可能是脑子也吹僵了,没心思去好奇这个信封从哪来、为什么在兜里、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

    他机械地拿出来,木讷地拆开,抽出里面那张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他缓缓打开。

    这是一张米黄色的纸,应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还带着一些浅浅的笔记印子,上面写着:

    「十二月六日下午,李嘉年和林彦景去新久山看日落。

    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还没看到日落,但应该很不错吧。

    冬天先去看了傍晚四点半的日落,那夏天看凌晨四点半的日出会怎么样?

    在我的想象中,两者都很值得期待。

    如果有机会,夏天、周末、可以试试凌晨三点起床,去赶四点半的日出。

    另及,虽然有人很爱睡觉,但偶然凌晨起一次去赴约也没关系,她乐意之至。」

    客厅比室外温暖许多,李嘉年不知道是不是没适应这温差,鼻头更酸了,眼角眉梢透着失温的红色,只好闭上眼睛缓解。

    李成林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出来看到李嘉年合眼瘫在沙发上,看不清神色,问他怎么了。

    他苦着喉咙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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