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随着芮容华缓步而回,只是她心中烦闷,又惦记着甄嬛身子,脚下也迟疑起来。

    芮容华见她满腹心事,便携了她寻一处亭子坐下,挥退左右侍奉的宫人,只静静瞧着黛玉出神的样子。

    待黛玉回神过来,才淡淡道:“妹妹可在想方才的事儿?你是个通透的人,该知晓如今她们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何苦为这些烦闷,横竖与你不相干的。”

    黛玉长叹一口气,道:“姐姐说的是,我何尝又不知道呢?只是身在其中难免有情义二字在前,虽道不相同,只同为女子一条,也不免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如今见她这般遭难,心里更是不好受。为着那一点不值当的东西,又何必呢?”

    说话间,渐渐瞧着远处,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残景,正是四月时清河王以温泉水灌溉的满池荷花,如今花落叶黄,徒留一池残荷,更觉世事无常。

    芮容华冷笑一声,道:“何必呢?妹妹说的轻巧,可不是人人都如妹妹这般看的。我进宫久了,看的太多了。圣人的宠爱比那云头的楼阁还要虚无缥缈,华贵妃也好、甄婕妤也好,别看她们现在斗得乌鸡眼似的,你往后瞧,都是飞蛾扑火罢了。”

    “妹妹从前与甄婕妤相交,该知道她刚入宫是什么样子,只怕天下多好的词安在她身上也不为过。如今呢?这才短短两年,她手上的人命都不止一条了,你以为华贵妃拿捏住她的什么把柄?又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当初她宫里那个杂役太监是如何在慎刑司重重看守之下服毒自尽的?”

    果然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小连子服毒自尽一事,黛玉只当皇帝罚了众人又下了死命封口,便就此打住了,谁料华贵妃的后手竟在这里。不由苦笑道:“还是姐姐看的明白,果然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又听芮容华道:“连华贵妃也不是自来就这般跋扈的,妹妹未曾见过,我可是眼睁睁瞧着她从刚进宫时那般明艳张扬又没什么心机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杀伐决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深宫妇人。”

    黛玉听得一颤,只觉这深宫暗藏着无数刀锋,任你再鲜活有棱角的人,进了宫最终也只能熬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

    芮容华继续道:“你可知华贵妃曾经小产过,宫中传言是吃了端妃所赠的安胎药所致。”

    这话竟叫黛玉生生打了个冷颤,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端妃敢赠药且笃信华贵妃会喝,华贵妃果真也就喝了,可见二人的情谊非比寻常,又怎么会是那碗安胎药让华贵妃小产的呢?”

    芮容华冷笑道:“别说你不信,连我也一点都不信。华贵妃自乾元八年入宫来,头一个与她好的就是端妃,二人一样的出身武将世家,两家原本就十分要好,进了宫,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又怎能不要好?若非如此全心全意的信赖,又怎敢接那一碗安胎药?”

    黛玉听得胆颤心惊,前尘今事,轮回纠结,昨日是她,今日又是她,人人受害,人人害人,总也绕不过一个怪圈,实在可怖!

    就听见芮容华的声音越发冷了:“当时皇上与皇后也不怎么信,终究还是不了了之,端妃又说不出那一碗药的由来,只一味沉默应对。可惜人人都错估了华贵妃的烈性,皇上为了补偿她,便给了她协理六宫之权,她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灌了端妃一碗红花,绝了她的子嗣念头。”

    黛玉惊的啊了一声。这里的疑窦关窍甚多,她在蒙昧中似有一股清明,仿佛隔了重重浓雾,又仿佛就在眼前。不免反复沉吟着,端妃……华贵妃……武将世家,千头万绪中竟有个念头突破重重障碍出来。

    再不敢想下去,只觉心头越发冷了,默然了半晌,才喃喃道:“何苦来哉?”

    芮容华握住她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道:“妹妹别怕,这些原与你不相干的,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黛玉赌气般道:“怎么不相干,我只怕有朝一日也被人害了去。”

    这般的孩子气,令芮容华常年因病而憔悴的面色亦带了几分松快,便笑着道:“我瞧着你原也不是这里的人,你是个干净人,为何要来这天底下最富贵最污秽的地方呢?”

    黛玉苦笑道:“也不怕说与姐姐听,我是为着父母家人来的。”说起前事,心思也恍惚起来,也才过了两年,竟觉得像是又过了一辈子。

    芮容华听罢,道:“我倒羡慕妹妹有一双好父母,好过我被硬塞进来。”

    见黛玉一怔,又淡然道:“也不是谁都如安大人安太太一般对子女珍而重之的,譬如我,他们养着我,不顾我的意愿将我送进来,只为了飞黄腾达,这般贪婪之人,居高位只怕也是尸位素餐,以权谋私,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话到最后竟轻笑了起来,继续道:“我从乾元三年入宫,至今十一年了。皇上只怕早忘了我这个人,可笑我家里还百般托人递消息进来,盼着我有一日上进,好吹吹枕边风,让皇上重用他们。”

    黛玉一时语塞,只回握住她一双手,唤了一句姐姐。

    芮容华摇摇头,笑道:“叫妹妹见笑了,也不过是一时感慨,如今都与我无关,你该替我高兴,横竖我快熬出来了。”

    似想到开怀之处,又似要把所有的心事说与黛玉听,问道:“我想妹妹一定很疑惑,当初甄婕妤初初承宠,我为何要当众下她的面子?”

    黛玉道:“姐姐必有不得不为的缘故,只是我尝想过,也许还有一份叫甄姐姐警醒的意思,可惜富贵权势迷人眼,皇上待甄姐姐又那般痴好,她竟不能领会姐姐的心意。”

    芮容华摇着头,道:“妹妹跟我好,便不肯把我想得坏了。我未必有那么多意思,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黛玉迟疑道:“奉命?”

    芮容华微微一笑:“妹妹也别问,我也不能说,我已还了从前的恩情,往后都跟我不相干了。”

    芮容华的话叫黛玉越发不解了,只她也不是爱打听的人,芮容华既不愿意说她也不问,二人又坐了阵子,待日头稍稍西斜,这才伴着烧的通红的满天红霞回宫。

    这天夜里也注定不安生,久候不至的急雨终于伴着一道又一道的响雷于夜半时分砸下,风呼啸而来,仿佛将那雨打到了人心上一般。

    黛玉枕在玉簟上听了一夜风雨,也不过眯了一二个时辰,天蒙蒙亮便起来了。一夜过去,庭院里一片颓丧之气。香兰芳草伏在泥泞之中,怯怯地低着头;墙角的几株芭蕉东倒西歪的,全无往日的精气神。

    小卓子打探消息回来,原来清河王将甄嬛送至棠梨宫后,请了太医诊治,甄嬛挣扎了一夜,到底没保住龙胎,连自个儿也陷入昏迷,至今未醒。圣人收到清河王传信,一早便从甘露寺起驾回宫,如今已入贞顺门,正匆匆往棠梨宫去了。

    又有黄门内侍急匆匆来诏:圣人宣阖宫嫔妃于棠梨宫面圣,黛玉便忙赶去候在棠梨宫庭院里,却见泰半已至,连华贵妃亦到了。

    不过须臾,便听里面传召,华贵妃素整了一下仪容便上前跪在玄凌面前,淡淡道:“臣妾特来请罪。”

    玄凌冷冷看着她,道:“你有何罪?”

    华贵妃磕了一头,道:“臣妾代掌六宫期间,甄婕妤小产,臣妾未能看顾好龙胎,特请失职之罪。”

    玄凌怒道;“你明知嬛嬛有孕,为何还要处处针对于她?”

    华贵妃道:“皇上冤枉臣妾了,甄婕妤小产与臣妾无关。臣妾整顿宫闱,桩桩件件都未曾冤枉半个人,甄婕妤宫人犯了错,勾结内务府内监毒杀证人,臣妾证据确凿。

    说着便奉上一份供词,见玄凌冷着脸不接,便又磕了一头,道:“臣妾知道甄婕妤怀有龙胎,虽是她宫人犯了大罪,也只惩罚了宫人,并未追究甄婕妤御下不严之罪。甄婕妤明知自己怀着龙胎,为个犯了大错的太监求情,竟挟龙裔胁迫臣妾。清河王只瞧见甄婕妤跪在地上,便说臣妾要害龙胎,臣妾冤枉!”

    说到最后竟伏在地上哀声痛哭:“皇上不信臣妾,大可问问在场的姐妹,敬妃、悫妃都曾劝过甄婕妤起来,她为何不起来?难不成要臣妾跪着求她吗?”

    玄凌听得一怔。悫妃懦懦上前道:“回皇上,臣妾与敬妃妹妹都劝过甄婕妤,她年轻性子烈,不晓得这里头的轻重。”

    敬妃在一旁迟疑着点一点头。

    又见华贵妃将那供词一直举着,玄凌便冷着脸接了,匆匆浏览一遍,脸色越发青了,回头瞧了一眼仍在沉睡的甄嬛,一时神色晦涩不辨。

    华贵妃哭得伤心欲绝,字字泣血道:“皇上!臣妾承认是不喜欢甄婕妤,自她进宫以来,皇上您就不像从前那样宠爱臣妾了。可是即便如此,臣妾也善待着甄婕妤、杜顺仪她们,况且臣妾也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呀,甄婕妤怀的是皇上的孩子,臣妾焉能不顾龙裔?”

    玄凌长叹一口气,伸手将华贵妃扶了起来,才道:“虽则甄婕妤小产与你无关,但究竟是在你治下没了的,你回宫反省几日去吧。”

    华贵妃便道:“是,臣妾非但要反省,还要替那孩子诵经往生。”

    甄嬛的小产,到最后竟成了她自己的过错。皇帝急匆匆归来,一腔怒火竟不能发泄出来,只恨恨吩咐下去,将华贵妃查办的一众犯了大错的宫人仗杀,任何人都不得求情。连甄婕妤都有不顾大局之责,还是皇后进言求圣人怜惜甄婕妤失子之痛,才免了罪责。

    此后不过二三日功夫,又有坏消息传来,杜顺仪竟不知何故提前发动了,惊的帝后夜半时分亲至延禧宫坐镇,连太后亦被惊动,亦派了身边得力的嬷嬷前往。

    杜顺仪哀嚎挣扎了一夜,血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至天明时分才诞下一子,自己却没有挺过来,大出血去了。

    而她拼命生下的孩子,却因为早产,小冻猫子般孱弱,太医诊治后,连连摇头,只怕也是难以养大,在场的高位妃嫔原本以为能捞着一个皇子,见此都不敢上前应承。帝后最终将二皇子托付于延禧宫主位陆昭仪,指了两个擅长千金一科的御医专门照料,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杜顺仪不过得了个身后事极尽哀荣,追封为贵嫔,按妃位仪制治丧的下场。

    皇帝先失一子,又失一妃,二皇子又摇摇欲坠,心中十分哀伤悔痛,便命宫内一个月内不得宴乐。宫内笼罩在一层死寂之下,人人连说话也低了三分,生怕触了圣人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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