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岁走后,家中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处处都变的空荡荡的。

    细算起来,沈棠同穆岁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加在一起至多也就几个月的光景。她尚且不能适应穆岁的离开,更别说三娘。

    那日穆岁离开后,三娘就躲回了房。她在房里闷了三日,再出来后瞧着好似同先前没什么区别。每日照常做事,该吃吃该喝喝,好似对穆岁离开这事已经看开了。

    但沈棠常常一转头就看到三娘坐在那发呆,目光空落落的,连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了都不知道。

    三娘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留下一具躯壳,每日茫然且麻木的重复同样的事。

    想想也是,有穆大叔的事在前,穆岁又那么决绝的离开,这些事埋在三娘心底,那里是说看开就能看开的。

    沈棠看在眼里,心中发愁,却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为此连着好几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

    也是因此她发现了夜间院里的不对劲。

    头几晚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响不大,若不是夜里安静,沈棠兴许都发现不了这声音。再之后夜里的动静就大了起来,沈棠干瞪着眼睛躺在床上越听那声音越觉得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曾在那听到过类似的声响。

    直到那一夜,刚过三更,照旧瞪着眼还没睡的沈棠,清晰的听到房门口传来的一声闷响。

    临近入冬,夜里没了各种虫叫,那声闷响竟好似响在耳边,中间还夹杂着几丝极低的呻吟。

    沈棠没法再自欺欺人的继续骗自己。她揉了揉胸口,深吸口气,而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起身披了件外袍,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悄悄将窗开了个小缝。她已经在心底做足了准备,待会无论看到什么,她都自信能应付的了。

    隔着窗户的缝隙,沈棠正好看到窗外瞪圆了眼睛,直挺挺倒下的黑衣人。

    黑衣人落地再次发出一声闷响,这声音一下唤醒了沈棠的记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觉得这声音熟悉。

    遇袭的那夜,她耳边响了一路的声音同此刻重叠。她此刻终于明白,这几日夜里她听到的动静意味着什么。

    大脑短暂的陷入空白,她转动眼珠僵硬的朝黑衣人倒下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地上的黑衣人不止一个!

    饶是她做足了准备,还是被骇的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圆凳。

    “哐当”一声后,她慌乱的抬头,隔着窗户的小缝,同一双通红的眸子对上。

    那双眼眸中充斥着暴戾和杀意,而她像是被锁定的猎物,只要被盯上,等待她的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沈棠浑身的汗毛瞬间就立了起来,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的在抖。

    她先是低头错开那视线,而后闭眼吸气,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稍稍平复后,她睁眼再看过去,正对上谢云温和黑亮的双眸。

    她不信邪的在窗外看了一圈又一圈,哪有什么红通通的眼眸?

    沈棠的一双手还在止不住的抖,她看着窗外的谢云,心底里忍不住狠狠吐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是个麻烦精!

    沈棠的一双手仍旧在抖,她伸手捂住这会隐隐作痛的心脏,脑中将最近的事都连了起来。

    自那夜被黑衣人追杀后,村里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那平静只是掩盖在暗礁之上的海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的,实则水下暗藏着汹涌的暗流。

    看这院里倒了一地的黑衣人就知道,这是个无穷无尽的大麻烦。

    许久后沈棠长叹一声,伸手推开了房门。

    “我们谈谈吧。”

    二人坐在桌边,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这晚的月亮很亮,明月皎皎铺满了整个院子。月光隔着窗照了进来,照的清对面人的脸,却照不进晦涩的心底。

    “你……”

    沈棠方才推门时说的干脆,这会二人真坐在一起,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是此刻她自己心底也是乱糟糟一片,没个头绪。

    “我要走了。”

    二人间干脆的那个反倒是谢云,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沈棠一头乱麻的模样,索性由他来开口。

    “走之前还需与你做个交易。”谢云半垂着眼,瞧不清面上的神情。

    沈棠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今夜的谢云似乎有些不同,可真要她说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她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出来。

    先前的谢云是什么样的呢?沈棠眯起眼在脑海中搜寻起来。

    通身清贵的气质一看就是富家少爷,面上无论何时都是笑吟吟的,好说话极了。长得俊,脾气好,又爱笑,他虽寄居在“倒霉”的穆家,在这村里却有着十足的好人缘。三不五时的就有人上门来找他帮忙。

    如今再回忆起来,清贵俊俏的青年变成了带着笑脸面具的假人。始终笑吟吟的面对众人,目光深处却是黑漆漆的一片木然。

    沈棠一个激灵骤然回神,月光下的谢云嘴角带着笑意,面色温润,目光柔柔的看着她。

    “交易……什么交易?”沈棠这才注意到方才谢云说的话,奇怪的问道。

    “给我你贴身的东西”谢云算着时间,缓缓说道,“三月一换,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说这话时他的面容仍是一贯的温和,甚至连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像是情人在耳边的呢喃。只有细听内容,才会发现藏在其中的冷漠疏离。

    沈棠听了出来,她歪头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般。

    原来方才不是她的错觉,她这样想。

    初见时他坐在轮椅上,浑身上下瘦的只剩骨头,整个人病恹恹的,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后来穆岁将只剩一口气的他从山里背了出来,她亲眼见证了他的改变。她看着他面色由苍白一点点变得红润,看着他穿着素色麻衣总是笑吟吟的同人说话,看着他一点点在村里收获好人缘。

    在这个过程中被攻陷的不只是穆家人和附近的村民,还有她。

    从初时的防备到后面的交心。她早早的将对方放在朋友的位置上,以为对方也是如此。却在今夜骤然梦醒,发现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将对方当做交心的朋友,他却只当她是可利用的棋子。

    她不算笨,单听这交易的内容也能猜出个大概。她被他当成了药,治愈他怪病的药。

    沈棠忽然很想笑,笑自己天真,笑对方无情。

    她何德何能,要他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先是处心积虑的赖进穆家,而后勉强自己过了这几个月的苦日子,为的就是今夜的这场交易。

    她一颗心像是泡在苦水里,不论往那个方向走,都是涩涩的,苦苦的。

    相处的这些时日,便是块顽石也能捂热三分,偏偏他心硬似铁,从始至终未曾动过半分真心。

    眼眶处热热的,沈棠仰起头,不想叫对方看自己的笑话。

    她有种冲动很想大声质问对方是不是没有心,想撕开他那令人生厌的假面,想看看在他皮肤之下流淌的血液是不是都是冷冰冰的。

    但她只是仰着头,沉默着,默默的消化胸中翻涌奔腾的情绪。

    “我本是……”见沈棠迟迟未开口,谢云张口准备解释一二,谁料刚起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

    “别说了!”沈棠偏过头,泪水终究还是顺着脸颊滑落,她恼怒的开口,“我不想听!”

    这些都不重要了!谢云是她穿书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曾为此欣喜不已。如今那些喜悦都化作利刃狠狠扎在她的心口。

    她是恼怒他惹来了那些黑衣人,可她想的都是怎么同他一起一劳永逸的解决那些黑衣人。

    她没想过要赶对方走,他却先一步将一切用温和的语气变成冷冰冰的交易。

    先前相处的种种,在此刻都成了一场笑话。

    “那交易……”

    这是个无情的人,沈棠今夜再次认清这个事实。

    很奇怪,她此刻反倒平静了下来。她缓慢的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带着打量的神情,脑中则开始仔细思索这场交易是否可行。

    她想了很多遍,都无奈的发现自己需要这场交易。

    穆岁离开后没几天,她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趴在院墙上在偷看。那人可能是碍于谢云还在,不敢真的做些什么,但等谢云离开后可就说不好了。

    她和三娘两个女子,在外人看来都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再说三娘最近的状态低迷,她原本有了些打算,如今正好一起丢给对面那个讨厌鬼,都叫他去办。

    “谢公子”想通了后沈棠再开口,语气已是十分的平静,“我可以同你做这个交易,但我有我的条件……”

    “好!”

    沈棠话还没说完,谢云就一口应了下来。见沈棠面露吃惊,他难得开口解释了几句:“不论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在这场交易的天平里,沈棠牢牢占据着主导权,若是她想,她可以借此狮子大开口,漫天开价榨干对方的身家。

    但沈棠只觉得疲惫,像是又回到了京城沈府,人人都在谋划算计,各个肚子里都打满了算盘,只有她夜夜都睡不安稳。

    ……

    结束这场夜话后,沈棠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床。

    幸好她早早的离开了沈府。

    方才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谢云孤零零的坐在桌边,像是被抛弃了的可怜小狗,整个人都好似被黑暗吞噬。

    但沈棠知道这个黑心肝的才不需要旁人去可怜他,他才是最理智清醒的人,从来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反倒是她,再次庆幸自己当初跑的够快。

    如今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真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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