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过后,就是新人拜堂,也是在船上,接着就是闹洞房。好容易大家闹尽兴了,宾客都散去,却有三个沙梨头村的年轻疍民跪在那里不肯走。

    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年纪都在十七八岁上下。两名小伙都是身着破旧的薯莨衫,其中那名高个子容貌俊伟,戴着一顶旧网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衣衫虽然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

    另外那名少年要矮一头,但长得十分敦实,一身脏兮兮的破衣烂衫,头发一绺绺纠结在一起,乱蓬蓬好似鸡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洗过。

    林海认得那高个子,矮个的却没有印象。迎亲斗歌的时候,那高個子就在末次船上张罗,沙梨头村的疍民小伙们在他的指挥下站位有序,分工明确。

    剩下那个女孩当时是在石壁的广船上,全程搀扶着珠娘,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伴娘。这女孩长相颇为清秀,一身红衣显得娇俏讨喜,想必这就是她被挑中伺候新娘子的原因,那身衣服应该也是石壁置办的。

    高个子给林海磕头,作为三人的代表发言:“小人等拜见老爷、夫人,恭祝老爷夫人百年好合、连生贵子、满床叠笏、公侯万代!我等三人想要投效老爷,早晚在门下使唤,万望老爷收容我等。”

    原来是要投身为奴,这在古代也不稀奇,林海道:“你们依次报上姓名年齿,说明为何要来投效?”

    那高个子立马抑扬顿挫地答道:“好教老爷知道,小人名唤伦第一,犬马齿一十有八。因见老爷几句话说退了上百条船,端的是古今罕有、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小人心生仰慕,恨不得五体投地,只求为老爷门下走狗。”

    林海被他整得都有点不会了,摸摸鼻子示意余下两人接着说,只听那女孩开口道:“奴家方秀娥,今年十六,只因父母双亡,摊上个不仁不义的亚叔,要把奴家卖作水鸡,奴家却是抵死不从,如今落得无家可归。”

    “万望夫人垂怜则个,收奴家做个粗使丫鬟,早晚殷勤伺候,绝不敢懒惰欺主。”方秀娥哀哀说着,忽又磕起头来,“奴家食量小,一天吃一餐也行,只求做个上灶丫头,情愿替夫人劈柴烧火,上锅抹灶。”

    方秀娥说得可怜,珠娘这两天和她形影不离,已颇有些熟稔,早按捺不住答应:“秀娥,莫要磕头了,都是一般苦人出身,可不折煞了我。你就跟着我罢,我吃什么你也吃什么。”

    方秀娥感激涕零,仍是插烛也似地磕头。珠娘劝她不住,只好掀开盖头,起身扶起了她。

    林海又问剩下那看起来有点憨厚的少年:“你呢?为何要投效于我?”

    “我……”少年偷瞄了一眼方秀娥,讷讷说不出话来。

    林海道:“你姓甚名谁,年齿多少?”

    “小人吕铁蛋,今年也是十六。”少年结结实实磕了三记响头,沉默片刻又补上一句,“小人有蛮力,能干重活。”

    珠娘已把盖头披好,看不清林海的表情,见他没说话,于是道:“秀娥我收下了。林大哥,我看这二人也不错,何不一并收下?”

    林海笑着对珠娘道:“还叫林大哥?你叫声相公,我便依你。”

    珠娘知他在打趣,不肯吱声。林海又问那两人:“我要教你们认字,你们可愿?”

    伦第一声情并茂地率先抢答:“小人何其有幸,老爷这般青看,真乃天高地厚之恩。从今往后,老爷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唯有生生世世给老爷当牛做马。”() ()

    林海笑道:“好,你起来罢。今后不要自称小人,更不要跪我。你听真了,我收你不是为奴,而是为徒为弟,不光是认字,我将来还有许多本事要教伱。”

    伦第一连忙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大礼。”

    林海无奈道:“说了莫跪你还磕头,我也长不了你几岁,算不得正经师父,你叫我大哥便是,就算是亦师亦友罢。”

    伦第一惯会察言观色,闻言乖觉地站起身来,干脆利落答了一声:“是!大哥!”

    林海又问吕铁蛋:“你怎么不说话?”

    吕铁蛋又开始磕头:“求老爷收下小人,小人浑身是力,不怕脏不怕累,任是什么苦活粗活都能干得。”

    林海摇头道:“我不要奴仆,你不愿学认字?”

    吕铁蛋回道:“我愿……只怕学不来。”

    林海亲自起身,把吕铁蛋扶了起来:“我也收下你了,将来也要教你认字。你只管用心学,我保管教会你。”

    吕铁蛋闻言又要下跪谢恩,林海一把将他托住:“记好了,不用跪我。”

    打发走三个年轻人,终于是属于新人自己的时间了。直到此时,林海才有空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洞房。

    船上主要的舱室都在露天甲板以下,上层建筑主要是工作场所。比如艉楼一层是官厅,二层是针房和舵室,三层则是供奉天妃的神堂。

    林海和珠娘的洞房位于官厅正下方的尾大舱,原本是李国助的卧室,也是整条船上最舒适的房间,足足有三十多平米,装饰得也颇为豪奢。

    洞房靠近船尾的一侧摆着婚床,上面早已铺上大红的喜被,并撒上了红枣、桂圆等寓意“枣生桂子”的干果。

    林海掀起了珠娘的红盖头,高燃的红烛下,新娘子发髻高挽,容光焕发。古语云“灯下看美人”,珠娘的五官本就精致,只是长年在户外劳作,所以皮肤黑了点,这点瑕疵也被不甚明亮的烛光所掩盖了。

    “娘子真个好看!”林海忍不住赞叹一声。

    “好个蜜嘴糖舌,没的不羞杀个人。”珠娘羞涩地侧过头,眼波流转,妩媚天成。

    大概见惯了她平日的泼辣,林海觉得此时的珠娘别有一番风情,于是故意逗她道:“娘子,宾客都散了,如今只有我夫妻二人,做些什么好?”

    珠娘侧过身去不理他,林海忽然一拍大腿:“有了,你如今已认得一千字,不如今夜我教你算账罢。”

    珠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学。”

    林海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叫一声相公我就遂了你愿。”

    珠娘连忙否认:“放屁,我没想……”

    林海促狭一笑:“还说没想,你怎知我说的是什么?”

    珠娘窘极,转过身来想掐林海,却不料被趁势擒住双手,一下被林海紧紧抱住。

    云收雨歇后,林海温声道:“珠娘,还不肯改口?”

    珠娘气喘吁吁地依偎在林海的臂弯中,云鬟散乱,长睫微颤,秀气的鼻梁上不断沁出细细的汗珠。好半晌方才转过头来,眸光似水地低唤一声:“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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