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有了精确的经纬度测量,再加上一幅海图,海船可以任意规划航线。比如从澳门去台湾,林海完全可以选择一条最短航线,而不用依次抵达针路口诀中并不在一条直线上的诸多地标。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成熟航线是无数前人用生命趟出来的,海图上根本看不出实际航海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暗礁、浅滩、洋流、旋涡、无风带……陌生的海域蕴藏了太多危险,任何一种都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就是为什么郑和船队只有在印度洋海域,才会用过洋牵星术跨越大洋,其他海域还是老老实实用针路口诀沿着海岸线走。因为在马六甲海峡以东,密布的岛屿造成了复杂的水文,只有地文导航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只要有现成的针路口诀,林海绝不会轻易用什么经纬度导航。这只是未来开发新航线的秘密武器,以及迷航之后保命的最后手段,比如眼下这种情况。

    博望号在全体船员忐忑的心情中航行在陌生的海域,为了防止万一,石壁已下令船上开始缩减淡水和食物供应,他自己也拿出和兄弟们同甘共苦的架势,每天只吃一顿饭。

    就这样,博望号载着饿肚子的水手们继续前行。就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主桅望斗上有气无力的班手忽然提起了精神,激动地大叫起来:“陆地!是陆地!”

    好似投下了一颗炸弹,死气沉沉的博望号上迅速炸开了窝,水手们纷纷来到前甲板上,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一边踮起脚向船头方向眺望。

    很快,他们真的看到了海水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陆地,分不清是岛屿还是大陆。翠绿的山峰和洁白的沙滩映入眼帘,金色的夕阳映照着沙滩前的海面,细碎的海浪在微风中跳跃,闪烁着点点金波。

    妈祖的神谕应验了!妈祖显灵了!

    激动的水手们纷纷在甲板上跪下,对着主桅顶端的天妃旗磕头不已。不少人都在回想着前些天和林海的谈话,咱们的船东真的可以和妈祖沟通!

    这一刻,林海在船上的威望瞬间上升到近乎神明的高度,就连石壁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七分欣喜和三分敬畏。

    这是咱家姑爷,细妹的眼光硬是要得!

    “是东番!这里真的是东番!”一位老伙长激动的叫着,他多次跑过长崎到马尼拉的航线,眼前这座山峰正好是航路上的一处地标。

    “你可以确定?这里是福尔摩莎?”米格尔就站在这位老伙长身边,他还是更习惯葡萄牙人对台湾岛的称呼。

    “千真万确,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这座山,还有这片沙滩的样子,甚至是沙滩边上那几棵棕榈树,这里还是原来那个样。”

    米格尔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想不到真让那个神棍蒙对了。

    是巧合吗?可是他竟然连时间都能算好,笃定两天之内就能到东番,而现在刚好过了一个昼夜加一个下午,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怎么样侯爷?妈祖的神谕没有错吧?”林海来到米格尔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米格尔转过头,喃喃道:“魔鬼……你一定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和魔鬼签订了契约。”

    林海笑道:“那又如何?不管怎样我都指引了正确的航向,这你不能不承认吧?”

    米格尔惊疑地看着林海,只听他继续道:“当金币落进钱柜叮当作响,灵魂即会应声升入天堂。按照你们天主教的说法,我即便真的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只要能赚到足够的钱买赎罪券,上帝会原谅我的。”() ()

    米格尔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难道你真的……”

    “当然没有,方才只是一句玩笑。”林海打断了米格尔的话,“侯爷,今晚午夜时分,你到艏楼的起锚绞车旁边来找我,我有一些话要单独和你谈谈。”

    入夜,博望号停在了一处避风港湾中。为了避开海岸线附近的暗礁,博望号放下了一条舢板探路,等到大船驶入港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铁锚落下,许久没见到陆地的船员们都沸腾了。起锚绞车旁,十来个胆大的水手正凑在一起商量着上岸。

    “列位且说说,自打随大当家回珠江口,我等多少日子没打过鹧鸪?老子家伙什都上了锈,再这般下去手艺都生了!我蝰蛇要上岛干一票,有够胆的同去吗?”

    “算上我疤脸,我等这一遭算是在海龙王手上捡了条命,听闻这船还要跑很远,有没有命活着回去都难说,有一票干一票算逑。”

    “也算我歪嘴一個,兄弟早就闷杀了。我向伙长打听过,这岛上尽是些生番,手头没有几寸铁,点子软得很。”

    “歪嘴,是你那条臊根闷杀了罢?听闻生番婆娘身上有猪骚味,到时可莫要扫了兴,落下个不举的毛病。”最先说话的那个蝰蛇打趣道。

    “嘿,这可不趁了歪嘴哥的心,他就好这口。”一个矮小精瘦的少年水手嬉皮笑脸道,惹得众人一阵淫笑。

    “入你娘,就你这含鸟猢狲多嘴。”歪嘴一脚踢向那少年水手。

    少年一闪身轻巧躲开,贱兮兮笑道:“歪嘴哥,实话说罢,你这嘴可是被婆娘大胯夹歪的?”

    众人哈哈大笑,蝰蛇转头问坐在车关棒上擦刀的汉子:“刀哥,你去不去,众兄弟都等伱一句话哩。”

    这人正低头用绸布擦拭着刀身,闻言扬起头来:“去,这把新刀也该发发利市了。”

    这十来个水手都是石壁麾下的选锋,为首的那个叫冯一刀,最是悍勇。这班人正围在一起打算结伴下船,刚巧被林海那几个跟班看到。

    陈耀祖是少年心性,听到这伙海盗的对话兴奋不已,更兼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濠镜,于是凑过去恳求:“列位大哥,也带小弟同去罢。”

    方才调侃歪嘴的少年水手打量了一眼陈二少,当即怪笑道:“歪嘴哥,你带上这厮罢?常听人言三扁不如一圆,我看这厮比珠江口的水鸡俊多了,更莫说生番婆娘。”

    众人哈哈大笑,那为首的冯一刀却出言道:“瘦猴,莫乱谈。这小哥是林姑爷身边人,你犯什么浑?”

    “就是,你这猢狲就是嘴贱。”疤脸也附和道。

    “直娘的瘦猴,你莫要栽害我。”歪嘴闻言又是一脚踢向那少年水手,眼睛却鬼使神差地在陈耀祖身上扫了一圈。

    陈二少心里发毛,不敢再跟着去了,讪讪离开。

    不过冯一刀这帮人终究没能下船,张勇在第一时间向林海报告,后者立马过来予以喝止,说是明天要上岛和生番做生意,不准他们胡闹。

    此时林海在船上的威望已今非昔比,这十来人听他发话,立马就放下武器乖乖呆在了船上。

    当然,压抑许久的情绪必须要释放,林海下令让船员们放开了肚子吃喝,除了值夜的水手,其他人都取消了酒水限量。这一晚,劫后余生的大伙儿都喝得酩酊大醉,船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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