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劫船

    “袁将军,你要去哪里?”一双肉掌紧紧地抱住袁进的大腿,说话的正是大明册封朝鲜副使、忠勇营副提督、御马监太监胡良辅。

    看到博望号的侧舷大炮后,袁进第一时间就拉着胡良辅下到货舱里,这里位于水线以下,暂时是安全的。安顿好胡良辅后,袁进转身要走,却不料被这死太监一把抱住了大腿。

    回头一看,只见胡良辅两股战战,裤裆里已湿了一片,袁进只得停步道:“末将去准备柴水船,护着恩府逃出去。”

    胡良辅缓过神来,放开袁进的大腿,但仍扯着他的腰带不放:“柴水船太小,挨上一炮就要翻了。”

    袁进曾经跟老闸船交过手,更兼见识了博望号的火力,深知这一战胜机渺茫。而作为登州方面派出护卫使团的主将,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救出胡良辅,否则即使他就此逃亡,在登州的家人也无法幸免于难。

    袁进耐着性子解释道:“恩府,贼子只为劫财,定然不会管柴水船。何况船小也有好处,贼子的大炮很难打中。”

    “不成,不成……”胡良辅喃喃自语,忽然又尖声叫道,“袁进,咱家命令你去喊话,让那贼子们速速就抚,咱家保那贼首一个总兵前程,还赏他万两黄金。”

    袁进面露难色道:“这……怕是那贼首不会轻信。”

    “快去,快去。”胡良辅连声催促,“你是海寇出身,那贼首必然信,记得要好言相劝。”

    “末将去了。”袁进懒得跟他磨叽,含糊应了一声,不想又被胡良辅扯住。

    死太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尊小金佛,塞给袁进道:“你跟那贼首说,你是咱家招安的,这小金佛就是咱家赏你的。”

    袁进哭笑不得,揣着小金佛走了,留下胡良辅在那喃喃自语:“佛爷保佑,老君保佑,天妃保佑……”

    桅顶的天妃旗向左舷飘扬,博望号继续乘着横风向西行驶。

    此时京师船在博望号的右前方,惊慌失措地看着敌船向船头方向驶去,使团船和登莱船则在博望号的右后方,两条船上也都乱成了一锅粥。

    水右营的副将李忠在登莱船上,他和袁进是二十多年的结拜兄弟。眼见袁进巴结上了胡良辅,李忠感觉咸鱼翻身的好日子即将来临,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确保这趟差使不出现差池。

    不过自打过了旅顺之后,船上的士卒们都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当博望号从港湾中杀出时,当值的两个班手竟然在望斗中赌钱。

    甲板上的其他士卒也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在他们看来建奴水师都是小舢板,博望号这等三桅大船定然是大明的船,而眼下辽海一带并没有成气候的海盗。

    横风时帆面不仅受到风的推力,还会因流体的伯努利效应产生拉力,这就和飞机机翼的升力是一个原理,因此横风才是帆船航速最快的时候。

    博望号乘着横风,飞一般从登莱船面前掠过,等到李忠得到消息从艉楼的官厅里出来,使团船已经遭到了第一轮炮击。

    “快,右满舵。”李忠在官场毫无根基,临阵脱逃定然难逃一死,更何况他的结义大哥还在使团船上,于是慌忙下令向右转向。

    博望号上,艉楼的炮手们看到登莱船转向,于是试探性地开了一炮,但是两船相距甚远,这枚炮弹没有打中,落在了登莱船的右侧。

    水右营的炮手随即也点燃了船头的大发,等到那枚只有鹅蛋大的铅弹射出时,这名炮手才反应过来,博望号压根不在他的有效射程内。

    此人也是袁进的老兄弟,当年和老闸船干过仗的,其实他心知肚明,这门炮压根没法打穿博望号的船体,即使是进了有效射程也没什么卵用。

    除非是能打接舷战,否则水右营没有任何胜机。但问题是老闸船的航速和操纵性都在沙船之上,人家怎么可能给你接舷的机会,一边放风筝一边用大炮轰你不香吗?

    放下柴水船突击是唯一的选择,但那需要冒着敌船的霰弹划桨,接舷后还要靠钩索攀登高耸的舷墙,只有豁出命去的敢死队才能执行这样的任务,而且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

    这仗完全没法打啊,袁进的老兄弟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加上本来就拨付不足的军饷还被克扣,于是纷纷鼓噪起来不愿追击。

    自从袁进和李忠开始喝兵血后,水右营的队伍是越来越不好带了,若是打顺风仗还算好使,打逆风仗甚至还不如登州的其他水营。毕竟水右营是脱胎于海盗团伙,一定程度上还保留着海盗式的民主作风,很容易就发生哗变。

    眼见部下纷纷鼓噪,李忠登时慌了手脚,这时登莱巡抚武之望的家奴凑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他一咬牙终于下令逃走。

    登莱船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帮人又认李忠这个上官了。毕竟法不责众,这些士卒还想在登州水右营混饭吃,临阵脱逃的罪名总要有人来背。

    博望号仍在前行,登莱船转而向南,按照最初的航向往登州而去。() ()

    林海在战前曾反复交代过,此战唯一的目标就是使团船。鉴于己方只有一条船,如果另外两条船要逃走,那就不要去管,尤其要注意不能和登莱船打接舷战,毕竟那上面有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凶悍水兵。

    米格尔牢记林海的叮嘱,下令保持航向,放登莱船顺风逃窜。

    继续前行的博望号从惊慌失措的京师船前方掠过,此时侧舷的炮手们正在忙着清理炮膛,他们终究不是训练有素的炮兵,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出第二轮炮击。

    京师船惊喜地发现博望号没有开火,赶紧打舵往南偏东方向转弯,想要跟着登莱船逃往登州。

    “左满舵,调头。”米格尔大声下令调头,由于第一轮炮击的效果意外地好,此时的使团船已是待宰羔羊,他临时决定把京师船也留下来。

    博望号左满舵后顺风换舷,撵着京师船的屁股追击。米格尔快步来到船头,大声对正在装弹的炮组喊道:“把击发杆给我。”

    此时两船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米格尔决定亲自击发这两门炮,看能不能爆了京师船的菊花。

    即使是双层船壳的大盖伦,船艉也是很薄弱的。更何况中式海船还是悬挂式升降舵,这东西在炮战时代实在是太脆弱了,如今东南亚不少国家的水师都已摒弃不用,转而用西式船舵。

    很快,船艏的两门磅炮次第打响,两枚实心铁弹平射而出,一枚打穿了京师船的艉楼,另一枚则顺利摧毁了船舵。

    交战状态下更换备用舵是不可能的,京师船已经是等死状态。

    “全速前进。”米格尔回头看了一眼使团船,发现船上仍是只有三面硬帆,于是决定先把京师船拿下。

    石壁朝林海看了一眼,林海摇摇头示意不要干涉米格尔的指挥。

    博望号调整到正顺风航行,主桅和前桅的缭手拉动缭绳和控桅索,将两面硬帆分别甩到两舷,与船身基本垂直,左右张帆形如蝴蝶展翅。

    随后,各桅缭手都拉紧了吊角索,三面硬帆的上横桁都斜斜翘起,以便吃到高处的大风。

    博望号全速冲刺,很快京师船就进入左舷火炮的射界,两船同向行驶,留给侧舷炮手的射击窗口很长。

    炮甲板上的金决定亲自动手,每门炮都由他来瞄准和击发,毕竟海船是一直在摇晃的,击发时机的掌握和观瞄一样重要。

    左舷的八门大炮次第打响,这回林海看得真切,由于两船相距不到百步,这个距离差不多等于用手枪抵着敌人的肚皮开火。

    这一轮炮击,八枚炮弹全部命中,眼前的画面犹如人间地狱。

    京师船的左舷完全被轰烂,松杉木的船壳在抵近射击的磅炮面前就是豆腐渣,打穿船壳的炮弹余威不减,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生生碾出几条血肉胡同,直到穿透另一侧的船壳落入海中。

    纷飞的木片造成了大面积的伤亡,最要命的是有一枚炮弹打中了硬帆的撑条。这玩意是用竹子做的,应力让整根竹筒爆裂开来,像爆裂的霰弹筒一般,在四周带起了团团血雾。

    被炮弹砸断手脚的京师豪奴比比皆是,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还有些被竹木残片击中要害的一时还没死透,嘴中发出嗬嗬的惨叫声,扭曲的肢体在染血的甲板上无意义地抽搐着。

    看到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石壁也不由脸色发白。

    他的脑海中浮现几年前和葡萄牙人在电白外洋干仗的画面,又回想起被大炮所支配的恐惧。

    “荷香家这个鬼佬还是有点本事,比几年前电白外洋那些鬼佬更厉害,趁着这鬼佬还在船上,我的人也得抓紧学打炮。”石壁暗自在心中琢磨。

    “左舵,再靠近一点。”米格尔丝毫不为眼前的惨象所动,他记得林海说过,京师船上基本没有武装。

    在这个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米格尔只能在甲板上来回游走,博望号略为左转后,他又跑到上甲板的中空处,大声喊着让炮手们全部上来。

    “回旋炮,准备。”米格尔的喉咙早已沙哑,这一声大喊听起来有些阴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炮手们纷纷把回旋佛郎机架上了船舷,这是一种后装子母炮,优点是装填快射速高,缺点则是气密性欠佳导致射程较近,在船上主要用来装霰弹,以打人为主。

    博望号逼近到五十步,随着米格尔一声令下,布满左舷的回旋佛郎机不断开火,打完一发更换子铳接着打,无数铅弹如雨点一般射向敌船,像死神的镰刀一般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贴上去,占领这条船。”米格尔高声下令,“尸体和伤员都扔进海里,反抗者格杀勿论。”

    博望号很快靠了过去,随着石壁一挥手,冯一刀照例带着蝰蛇、歪嘴、疤脸等人打先锋,阮进和九指也荡着帆索跳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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