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接敌

    “贤侄要出城剿贼?”许心素吃惊地看着林海。

    “没错,谋害老船主的帮凶就在城外,离此不过十余里,林某愿出城擒之。”林海挺直腰杆,满脸慨然神色。

    他说的这人就是陈衷纪,漳州府海澄县人,此人和泉州府晋江县的杨天生是结义兄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率领一帮兄弟依附于李旦麾下,要论资格那比颜思齐还要老,算是李旦团伙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老之一。

    虽然是元老,但陈衷纪和杨天生手下的兄弟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老的老,论起实力早已经不值一提了。

    不过凭借元老身份,以及李旦生前对他们的敬重,这两人在团伙中说话还是颇有分量的。

    正是因为有这对结义兄弟替郑芝龙背书,口口声声宣称李旦在身体每况愈下之后曾有遗命,令颜思齐死后由郑芝龙接替老大,这才让郑芝龙接班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而许乐天则声称,在昨晚的战斗中,他亲眼看到了陈衷纪。

    陈衷纪和杨天生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陈衷纪既然在此,那杨天生八成也在。

    当然,这并不是林海要出兵的原因,他对替李旦报仇并没有那么热络,他更想要的是尽快让舟山营见见血。

    林海是听完许乐天和杨家兄弟说完昨晚那一仗的经过后,判断舟山营应该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打赢城外这伙贼寇,所以才当机立断向许心素请命,事先也没有和吴国毅等手下军官们商议过。

    “哦?玉屏公是否高看我这世侄了?”许心素闻言有些吃惊,其实他也能看出来林海的军队还算不错,但却从未想过把他和俞咨皋相比。

    城门防守最重要的还是守军要绝对靠得住,这里要是出内奸那是真要命的。许乐天自然不用说,杨禄杨策也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可靠。

    林海开始大声训话:

    “第一局的战兵们,自从你等当兵以来,就算是刮风下雨、袖手高坐,舟山营可曾少过你们一日五分的月饷?”

    林海闻言摇了摇头:“我要与我的士兵们在一起。”

    舟山营摆出了一个怪阵,第一排是一个十二人的鸟铳小队,连同第一局百总周一发共是十三人,每人间隔六尺。

    池显方曾在前任福建巡抚南居益的幕中供职,福建各地的镇戍营兵都曾见过,所以许心素特意请他来看看林海的军队成色如何。

    “此人练兵颇有一手,我看比那俞咨皋强多了。”池显方在城头看了一会儿之后,对许心素说道。

    但在休息或宿营时却绝不能如此,一定要选择视野宽阔的地方,同时尽量让全军的长宽差不多,这样便于中军指挥。

    留出警戒人员之后,众军听锣响就地坐下,各哨、队呈梅花状分布,中军居中。

    “是,属下认为只要舟山营能发挥出训练中五成的实力,这一仗就算赢了。”吴国毅道,“所以此战的胜负手其实就在接敌的那一下,若是一开始占上风,那就几乎可以肯定此战必胜。但要是前面打得不顺,那就很难说了。”

    毕竟战前有七八成胜算,这对于一名将军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机了。

    “莫要吹牛,你才练了三个月而已。我可是听吴中军说了,以你目前的箭术水平,其实根本就不足以上战场。”

    “出发!”林海一声令下,旗鼓队按照既定的行军队列开始指挥,先是吹罗让众军起立,接着是喇叭吹摆队伍,各兵每哨一聚,各留空地摆定。

    林海在阵后的一处小土坡上,看着舟山营摆出的阵型若有所思。

    “我只有一句话,临阵之际,勿忘军法!”吴国毅瞠目大喝,“作为舟山营镇抚队队长,我也在诸位身后。”

    “国毅,你想用第一哨决胜负?”行军过程中,林海寻了个机会悄悄问吴国毅道。

    此人就是道号玉屏子的闽中名士池显方,他本在城外的玉屏山上参禅悟道,这次因为郑芝龙来袭的缘故才回到城中。

    林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不久前,他曾经亲眼目睹了浯铜游兵的军官们是如何指挥军队的――吹口哨。

    此时,他开始深切地体会到,战争绝不是像下棋那样兑子。

    如果不算第一排那十三个鸟铳手,以及小三才阵中稀疏的镗钯手和火兵,这个阵型那是相当的薄,仅仅只有五排而已,和莫里斯横队的排数一样。

    “是!属下得令!”吴国毅应了一声,先是唤过周一发来叮嘱了几句,接着便开始对旗鼓队下令。

    夺地一声,那箭直直射入树干之中,尾翼震颤不已。

    为了说服这兄弟俩,林海最后还把许乐天给搭上去了。至于他林某人的手下,那是万万不能先上的,包括郑廷球调拨来的那一百多个水手,至今还在厦门城中高坐。

    而要尽可能破除这种战争迷雾,减少所谓的“盖然性”,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友军去和对手干一仗,反正也不用死自己人。

    “舟山营第一司第一局集合完毕,请林大人训话!”周一发大声道,全体战兵都肃穆地静立在校场上,二百多人的队伍中落针可闻,就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再后面分别是第二、三、四哨,也是按小三才阵拉开横队。中军在阵后指挥,同时押阵。

    出城之后行进了大约十里,吴国毅挑选了一处视野宽阔的空地,下令全军停下来休息。

    “是!”吴国毅大声答道,接着从背上取下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向五六十步外的一棵大树。

    “许三叔放心,此战小侄有必胜的把握。”林海说着又对身旁的吴国毅道,“国毅,你觉得呢?”

    “甚好!”林海闻言夸奖了一句,吴国毅思虑周密,确实不是冯一刀那等草莽之辈可比的。

    这就是林海昨天坚持要出城的原因,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挑动杨禄、杨策兄弟去和敌军干一仗的。

    “那我也不怕。我射箭确实还不太行,但我真不怕死,要是有人射大哥,我还替你挡箭……”

    “众军坐下。”林海一声令下,旗鼓队敲锣一声,第一局战兵集体坐下。

    “你等哪个不是失田失地的百姓,你肯思量在矿山采石的苦楚艰难,即当思量今日食银容易。本营将养你们三月,不过望你一二阵杀胜,你不肯杀贼,养你何用?”

    “自从等当兵以来,舟山营可曾少了你们吃,短了你们穿?每月的月粮、出征的行粮可曾有分毫短缺?”

    反正对手也不过几百人而已,他宁愿只用舟山营。() ()

    林海不由也有些紧张起来,信心似乎没有出发前训话时那么满了,他沉默不语地跟着中军前行,心道:本千户也是个战场初哥啊……

    如今舟山营既然要出战,城门要地自然也必须交给最能信任的友军。

    “不怕,这回要是有人敢射大哥,我就先射死他。”吕铁蛋也背着一张弓,这小子很有点蛮劲,跟着吴国毅后学了三个月射箭,正处于入门的阶段。

    同时期还有另一位军事家更绝,这位所处的环境更加险恶,基本上能有五成把握就会赌一把,因而也被前者评价为“尽打神仙仗”。

    “我也愿再战。”许乐天当即也起身道。

    就在林海向舟山营战兵们训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城头,许心素也在陪同一位穿着道袍的中年人观看。

    行军之时,舟山营用的是两列纵队,这样不仅对地形的适应性强,而且机动能力也最高。

    “林兄弟义气啊!我杨七也愿再出城与那陈衷纪老贼一战,只可恨昨晚没能杀了这老贼,反被他杀伤了许多弟兄。”杨策听到林海请战,顿时又站起身来言道。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吴国毅对这一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都考虑到了哨探全军覆没的情况。

    这在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中也有类似论述,即“战争是不确定性的王国,战争所依据的四分之三的因素或多或少地被不确定性的迷雾包围着。”

    更为可喜的是,相比三个月前林海离开舟山的时候,被他寄予厚望的这支军队又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最最欠缺的就是一场实战。

    说实话,可能还不如尚未成军的舟山营,矿山的指挥系统都比这靠谱。

    其实认真想一想也是,谁带着一帮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也不敢说肯定能打赢。

    “铁蛋,你怕不怕?”走了一会儿后,林海悄声问身边的吕铁蛋。

    说完这最后一句后,林海又对身旁的吴国毅道:“国毅,你也说几句罢。”

    人都是有恐惧心理的,对这点理解的越深刻,就越能理解古代战争是怎么回事。

    看着吕铁蛋真诚的脸庞,林海不由在心中感叹:还是年轻人不怕死,以后招兵尽量就要吕铁蛋和周一发这年纪的。

    “接敌前再调整不迟。”吴国毅说着又补充道,“若是前哨能起到作用,那就还有时间变换队形。若是前哨起不到作用,那就还是第一哨在前头更稳妥些,防止中伏。”

    “贤侄,何必要出城浪战?依老夫之见,还不如在城中固守待援,我料俞总兵的援兵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来了。”自从陈奇伟战没后,许心素已经有些胆寒,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迷信俞咨皋。

    自从林海带走了冯一刀等人之后,舟山营又重新选出了中军镇抚队,队长暂时由吴国毅兼任。他此时着重强调这一点,显然还是对这群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们不太放心。

    “一点也没有高看。”池显方摇摇头道,“三个月能练出如此之兵,我看闽中诸将都没有这个本事……”

    正当舟山营在这片开阔地带休息之时,前方的哨探回报,说是敌军已经出动了,正在向己方杀来,现在大约在两里之外。

    当天晚上,厦门城四门换防,由林海带来的水手、许乐天的手下以及杨禄杨策的手下混编成八组,分成两班在城门值守,舟山营战兵全部进营房安睡。

    听到杨策和许乐天都要再战,林海在吃惊之余也很是感动,心中暗道今后定要将这两人都收入麾下,毕竟这等有过带队伍经验的直肠汉子可是不多见的。

    须知这两人还有杨禄,昨夜可是赶了十余里路,连哨探都没派,直接就莽上去和敌军激战一场,到清晨收军回城时已是一夜未眠,人困马乏之际竟还想凭着一腔血勇出城再战。

    同时,林海也不太愿意带上杨禄杨策和许乐天所部出战,这会带来额外的不可控因素。

    校场之上,林海的训话已经说完,他最后一句是:“同袍们,本营将就在你们身后,与你们同生共死!”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舟山营第一局全体战兵在中左所校场集合,共有十六个鸳鸯阵小队外加四个哨长,以及第一局百总周一发和直属于他的两名亲兵和六十名鸟铳手,合计二百四十七人。

    “看来是被山上的伏路军发现了,这样也好。”吴国毅对林海道,“林大人,我们不如就在此地迎敌罢?这里比较开阔,战胜之后有利于追杀。”

    林海点头道:“你按自己的想法指挥就好,无须请示我。”

    紧接着是按照小三才阵摆开的第一哨,第一哨后面是一字排开的剩余鸟铳手,每人间隔三尺。

    林海注意到这次的行军队列有些不同,不算最先派出作为前哨的一个鸳鸯阵小队和一个鸟铳小队,第一哨之后就是中军和鸟铳手,后面则跟着第二、三、四哨。

    仗义每多屠狗辈,古人诚不我欺啊!

    林海感动了一瞬间,然后十分干脆地拒绝道:“两位连夜苦战,今日还是好生歇息一下,舟山营出战后,城门防守还要拜托两位。”

    ……

    “属下对此毫不怀疑。”吴国毅起身道,“请大人在城中安坐,末将愿率舟山营出战,若不胜甘当军法。”

    比如后世某著名军事家就曾经说过,他只要有七成把握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击,因为如果要有八成才敢打,那基本就无仗可打了。

    相比起他们,林海对城中其他的守军都不是那么信任,这就是他之前要把舟山营全部安排在四座城门防守的原因。

    林海点点头,这个说法他是认可的,旋即他又提醒道:“敌军可是有火器的,何不干脆让鸟铳手走前头?中军直接在鸟铳手后面弹压,就用火器和他们决胜负。”

    接着是一连串的旗帜晃动,舟山营按照吴国毅的指挥开始行军。

    所以大多数时候,战场上的将军是不可能追求万无一失的,正如某位最最著名的军事家在他的名作中所言:“我们承认战争现象是较之任何别的社会现象更难捉摸,更少确实性,即更带所谓‘盖然性’。”

    就在他大致看清了吴国毅的意图后,前方的山口中出现了敌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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