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东洋

    “这怕是威胁不到红毛罢?毕竟还有黄明佐那厮在给姓郑的卖货。”许乐天听到林海的话后说道。

    “有姓郑的从中倒一手,黄合兴卖给红毛的丝货价格肯定更贵。另外,黄明佐和姓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定哪天就闹掰了。”林海说着又道,“令尊要是担心丝货滞销,不如就多卖些给我,还按原来给红毛的价格就成。”

    许心素给大员荷兰人的生丝价格大概在每担两左右,这个价格比山阴吴府那边要贵不少,而且丝货的质量要差些,但对林海来说仍是一个可接受的价码。

    他明年不可能再从山阴吴府进货了,如果和西班牙人结盟成功的话,还又多了个大客户,所以眼下必须加大从许心素这里的进货数量。

    “成,林兄的话我一定带到。”许乐天颔首回道。

    “就算是令尊不同意给红毛断货,也请一定要多替我筹备一些明年的货源,我这边是有多少收多少的。”

    “这个请林兄放心,只要你有银子,丝货我这边也是要多少有多少。”许乐天哈哈笑道,他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吃晚饭,连夜就戗风赶回厦门。

    许乐天走后,林海和义弟共进晚餐,经过半年海上生活的洗礼,欧左吉脸上的稚气已消退了大半,看上去比以前成熟多了。

    海上的风霜就是容易让人老得快,这年代的普通水手一般干到四十岁也就干到头了,年纪再大就干不动了。

    欧左吉是过完正月十五就从长崎出发的,先是沿着第一岛链来到东番和厦门,接着过吕宋岛外海,经卢邦群岛、巴拉望岛抵达渤泥,然后从渤泥往东去往苏禄。

    这后半段航程是两条从福建去苏禄的成熟针路之一,另一条是沿着菲律宾群岛南下,由于欧左吉船上挂有VOC的旗帜,所以为了避开西班牙人,并没有走这条水路。

    在苏禄稍作停留之后,欧左吉又去了苏拉威西岛的望加锡,以及爪哇岛的泗水,之后在南风季来临后沿着原路返回。

    除了林海要的三百个米沙鄢奴工和一千石爪哇大米之外,他还随船带来了一些珍珠、珊瑚、丁香、胡椒、檀香等东洋航线的特产,这些无论在倭国还是大明都是很抢手的货物,这次出海可谓是大获成功。

    “左吉,苏禄和泗水那边,可有与他们的上层人物建立联系?”林海在许乐天走后才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因为他曾经和欧左吉说过要对去东洋航线的目的保密。

    “当然,我甚至还见到了苏禄王,他听说我们愿意卖武器给他,甚至还送了两个苏禄美女给我。”欧左吉呵呵笑着道,“不过我是没看出来那两个美女美在哪,要不是在海上实在憋得太久,可能都懒得要了。”

    额……你小子又玩双飞啊,在长崎时就好这口。

    看来男人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欧左吉一年前还是个鲁男子,现在他娘的几个月不碰女人都饥不择食了。

    “你就在船上带几个美女不就得了,船上都是爹的老部下,难道还能跟你抢女人不成?”林海闻言笑道。

    “那不成,就算没人说我,我不能坏了海上规矩。”欧左吉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年代华人海商的船上一般都不允许带女人,除非是确实有必要,这或许也是李旦养男宠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欧洲在这方面的忌讳要少一些,VOC的跨洋大船上甚至还有女性士兵和水手,所以荷兰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很久以前,能干的姑娘们就出海当水手。”

    嗯,确实是很能干,准确说是很耐干。

    “甚好,甚好!不愧是欧二叔之子。”林海对欧左吉是越来越欣赏了,他接着又道,“我这边已经开始造枪造炮了,明年你就给苏禄王送一批火枪和大炮过去。”

    他马上就要和西班牙结盟了,肯定不能明着给苏禄王卖武器,东洋航线这边暂时只能是交给欧左吉了。

    暗中支援苏禄王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对马尼拉方面必要的牵制,毕竟苏禄和马巾达瑙是菲律宾总督最大的心腹之患,某种程度上甚至还排在荷兰人的前头。

    “那泗水那头呢?”林海接着又问道。

    “泗水方面不如苏禄热情,一千石大米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欧左吉闻言回道。

    “那下回就多买一点,反正泗水的大米便宜。”林海说着又道,“你不用多带船去,反正你船上的人手很富余。到了泗水后,直接买他们的大船,开回到东番来连船带米一起卖给我。”

    东南亚不仅粮食便宜,而且船也便宜,因为大米贸易的发达,南洋各地载重几百吨的大货船遍地都是。

    虽然捆扎船在海战中就是垃圾,但是作为运输船还是很不错的,林海这边正好需要大量廉价的货船用来从大明运送移民和进口物资。

    欧左吉点头答应下来,只听林海接着又道:“此外,海野左兵卫那边还有一千五百担生丝,其中一千担是和平户的松浦藩主约好的,你帮我运过去。另外五百担我送给你,你拿到长崎去卖。”

    五百担生丝卖到长崎,那又是十几万两银子,欧左吉闻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怎好再要二哥的钱。那五百担我也还是替你卖,明年把银子给你带东番来。”

    “你听我的,这批丝货是抢来的,海野左兵卫他们也是出了大力的,所以分给你一些也是应当的。”林海早晚要把欧左吉纳入到公司董事会,他的资产将来都是公司的资产,只不过到时要多给他点股份罢了。

    欧左吉在林海人手不足的时候给了他两百多人,而且如今又替公司撑起了东洋航线和倭国航线,这是他应得的,林海肯定不会亏待他。

    其实现在林海手下不缺水手,但他缺少能信得过的干部,郑廷球已经被派去负责北洋事务了,石壁和米格尔在眼下大敌当前时也不宜长期在外,他实在是没有可以托付东洋航线和倭国事务的人了。() ()

    更何况东洋航线这边其实并没有多少利润,风险还不低,林海在东洋贸易方面的布局主要是从战略层面上考虑的。欧左吉目前没有加入公司,等于是独立经营,一定程度上也相当于帮公司承担了风险。

    “二哥,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欧左吉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从他的角度想,他能出海完全是拜林海所赐,而且先后两次得到林海十万两银子的资助,短短一年时间就跻身顶级华人海商之列。

    “自家兄弟不要说两家话。”林海拍拍左吉的肩膀道,“好好干罢,争取将来比你爹更有出息,这样欧二叔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天晚上,林海把义弟带到了关渡的花艇上,淡水的娱乐业已经在不久前正式起步,目前也是采取官营模式,这也是和法家老祖宗学的,最早设立女闾的就是孔子说“微斯人,吾其披发左衽矣”的管仲管夷吾。

    关渡花艇的负责人是春花婶,她本来是不愿意重操旧业的,但架不住郑小宝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接下了这差使。

    和在长崎时一样,欧左吉又点了两个清倌人,这下双飞狂魔算是实锤了。

    林海没跟义弟一起鬼混,老老实实地回家了,让春花婶负责花艇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茧自缚,毕竟她和珠娘实在是太熟了。

    果然,这天夜里,珠娘在伺候林海洗澡的时候忽然问道:“你去花艇了?”

    “去了。”林海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中理直气壮回道,“我是公司总座,去下属部门视察一下怎么了?”

    “你要是敢去鬼混,老娘就把你那怪行货子给剁下来喂狗。”珠娘剑眉倒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她其实是知道林海去花艇上并没有做什么。

    “你来啊,来咬我啊。”林海哗啦一声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把双手搭在珠娘的肩头,轻轻向下按压。

    “贼强人,又欺负人家……”珠娘扑闪着乌黑的长睫毛,在浴桶中盈盈跪了下去,精致的脸庞隐没在蒸腾的热气中,仿佛若隐若现的水中仙子。

    淅淅索索的水声响起,花瓣在水面荡漾,荡漾,又荡漾……

    好半晌过后,水中仙子忽然变身母夜叉,厉声喝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水都凉透了!”

    “嗯?水已经凉了吗?我给你倒杯热水,顺带再教你个新招式,叫做冰火两重天。”

    ……

    七天后,许乐天从厦门返回,同时把萨尔瓦多迪亚兹给带过来了。

    “这么说,令尊是同意了林某的意见?”林海问许乐天道。

    “是的,果然不出林兄所料,那姓郑的在招安的当天晚上又反悔了,带着手下人船回到了魍港。”许乐天说着又道,“家父听说这事后,连连夸赞林兄有先见之明,所以决定照你的计策行事。”

    “侥幸猜中了而已。”林海谦虚了一句,接着又道,“姓郑的为何降而复叛,知道原因吗?”

    “据说是新任福建海防道蔡善继在受降时态度倨傲,同时要求郑贼将手下大半人船遣散。郑贼假意答应了下来,当天晚上就带着手下逃回魍港了。“

    许乐天说的这事其实林海在穿越之前就知道,来到明朝后他又在澳门听说过蔡善继。因为这人曾经当过香山县令,他一手制定的《制澳十则》至今仍是广东地方治理濠镜葡人的准则。

    林海接着又问道:“这个蔡道尊是浙江乌程人罢?我听说和郑贼是旧相识?”

    “林兄说得不错。蔡善继在十多年前曾当过泉州知府,当时郑贼之父郑绍祖是府衙中掌管库房的吏目。有一次郑贼在衙前戏耍,用石子砸中了蔡善继的额头,结果这蔡知府看他长得眉清目秀,最后竟没有责罚他。”

    许乐天说着又道:“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朱都爷耳中,所以又把赋闲在家的蔡善继起用为海防道,专门负责招抚郑贼,结果却不想弄巧成拙。”

    许乐天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说的这事不少史书中都有记载,林海本也是知道的,不过此时他却觉得这事可能未必是真的了。

    “乐天兄弟,我记得令尊好像说过,黄合兴那位大掌柜在巡抚衙门里颇有势力?”

    “确实是这样。”许乐天回道,“黄明佐这厮的嫡亲弟弟就是福建巡抚都察院的令史,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二十年了,巡抚衙门中的胥吏基本都是这老贼的亲信。再加上他财力雄厚,所以历任巡抚都对黄老贼十分倚重。”

    所谓令史是正堂吏的一种,明代巡抚其实是钦差性质的,本官其实是都察院的御史,所以巡抚是没有首领官的,令史就相当于他的首领官。所以巡抚下面的令史虽然只是个吏员,但实际权力是非常大的。

    而且地方官上任伊始并不了解当地事务,很多时候只能依靠当地吏员,还有些死读四书五经的官员压根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于是也不得不依靠吏员。

    自明中期以来,吏员的权势越来越大,就连中央六部的很多事务都是由吏员来把持,比如嘉靖年间吏部文选司在铨选低级官员时,直接就由胥吏定夺,该司郎中并不过问。

    到了明末,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顾炎武有言“今夺百官之权而一切归之吏胥,是所谓百官者虚名,而秉国者吏胥而已。”

    听了许乐天的话,林海总算知道黄明佐为何能与许心素明争暗斗几十年了,同样是依靠官绅,这两人还略有区别,黄明佐更多依靠官员,而许心素则更多依靠士绅。这两者很多时候本就是敌体,难怪黄、许二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我料此事多半就是黄明佐在从中作梗,郑贼幼时那事只怕未必是真的,可能只是想把蔡善继推上去破坏招安而已。”林海说着对许乐天笑道,“看来这黄老贼比令尊更不想看到郑贼被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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