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运作招安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明熹宗朱由校薨于乾清宫。两日后,信王朱由检在刚刚竣工的皇极殿中即皇帝位,又两日后,新帝颁布登极诏书,向天下臣民宣告了明年的年号。

    内阁呈上的年号共有四个,朱由检以“乾为天,圣则安敢当”为由否定了“乾圣”,以“中兴甚好,亦不敢当”为由否定了“兴福”,又以“咸旁为戈,今方欲息干戈”为由否定了“咸嘉”,最终选择了“崇祯”二字。

    九月初一,魏忠贤请求辞去提督东厂太监的职务,崇祯帝明确表示不许。两日后,奉圣夫人客氏请求出宫居住,这次崇祯又批准了。

    新帝对魏忠贤的态度模棱两可,阉党和东林党都摸不透这位少年天子的意思,于是双方再度出手试探。

    先是阉党的二号人物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上疏请辞,崇祯不允。接着东林党这边的一名言官上疏请修复杭州魏忠贤生祠,崇祯下旨严词切责,并将其罢官流放。

    这下魏忠贤彻底坐不住了,在九月初十这天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请求停止各地为他建造生祠的活动,崇祯亲览之后以朱笔批复:“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

    此事比原本历史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林海毁生祠之举无意间影响到了崇祯朝的倒魏进程。

    这一回合下来,崇祯对魏忠贤的态度渐渐露出了点眉目,许多东林或亲东林官员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将阉党掀落马下,一时之间好几封弹劾奏疏被送入了内阁。

    不过此时还没人敢直接弹劾魏忠贤,主要还是针对他的党羽崔呈秀等人。毕竟像杨涟那种反魏最激烈的硬骨头都已在天启年间被整死,所以后世有一种说法是崇祯和南明时期已经没有真正的东林党了。

    林海就是在这样的政治风向中秘密来到了厦门,他此时的身份还是朝廷钦犯,公开露面显然是不合适的。更何况,俞咨皋仍在以福建总兵的身份在厦门镇守。

    “林某以为,应当有七八成把握。”

    “看过。”池显方倒也干脆,“不知林施主想要在福建何处为官?”

    池显方的父兄都是进士,他本人在天启二年中举之后却没有再去礼部应试,以母老为由绝意仕进。后因红夷侵扰福建沿海,池显方又在时任闽抚南居益的幕中参赞,事毕之后又退隐林泉。

    池显方闻言道:“澎湖离大员也不远,不知林施主可有意驱除红夷?”

    “晚辈林海,拜见玉屏子。”林海向池显方作揖行礼。

    不过这封信送到池显方手上后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直到崇祯下令全国各地停建魏忠贤生祠的消息传到福建后,这位玉屏子才让许心素约林海来中左所一晤。

    池显方这副隐士作派反而给他赢来了莫大的名声,不少闽中士绅都视其为世外高人,甚至有很多人传说南居益能谕退红夷,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玉屏子的点拨。

    “不知道长是否看过林某的信?”林海不想看池显方装逼,干脆直奔主题,反正人家方外之人不在乎世俗礼节。

    林海开始有点喜欢这玉屏子了,闻言笑道:“这能由得我挑么?”

    “贫道是方外之人,世俗之事本不足萦怀。不过贫道曾受知于闽抚南公,犹记得南公离闽时,常以红夷尚伏近岛为恨……”

    “招安之事尚要看朝中风向,此时出手还早了些。不过只要大局落定,在哪里为官这事就好说了。”池显方说着把手中的拂尘一甩,“参将有些难,游击不在话下。”

    “道长想要驱除红夷?”林海不知池显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于是干脆把皮球踢了回去,毕竟许心素跟荷兰人的生意就没断过,红夷说起来也算是池家的大客户之一。

    许心素此时已对林海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收到信后立马就派人转交给了池显方。

    池显方停顿了片刻,接着问道:“林施主,贫道问你,你部水师可有把握驱除红夷?”

    “那就澎湖游击吧,听闻原任游击王梦熊被革职了,如今尚未委派新员。”林海说着又道,“此处离郑贼所在的魍港不远,剿贼方便。”

    早在天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福建时,林海就派人去了一趟厦门,请许心素替他送了一封信给玉屏子池显方,表达自己想要获得招安的意愿。林海同时在信中声称,若是能获得招安,半年之内必灭闽海巨寇郑芝龙以报效朝廷。

    “林施主无须多礼,贫道是方外之人,不在乎世俗礼节。”池显方没有还礼,只是捋着胡子微笑。

    “既如此,若是他日林施主有意驱除红夷,贫道愿至军中赞画……”

    九月二十日,林海带着厚礼来到池家的豪宅,总算是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玉屏子。只见此人羽衣竹冠,手中一道拂尘,颔下三缕长须,飘飘然颇有出尘之态。

    如今这位玉屏子先生当隐士当得更起劲了,每年夏天都在南平玉屏山上参禅悟道,到了冬天又回到厦门的豪宅中侍奉老母。

    林海闻言在心中暗骂:你他娘的收礼倒是收得挺痛快的!不过人家都叫他施主了,还能说什么呢?

    林海这下算是知道池显方的意思了,原来他是想借驱除红夷之事再捞一把名声,也不知这位玉屏子为何对他林某人这么有信心?

    从池家出来之后,林海又去了一趟许心素家,结果正好碰到了从巴达维亚来的苏鸣岗。

    苏鸣岗和许心素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他弟弟苏廷轩仍在老家,在福建各地开了不少香料铺子,官面上全是靠许心素罩着的。

    这次受科恩所托打听会友公司和林海的来历,苏鸣岗首先就想到了许心素,所以第一时间来到了许家。

    许心素于是干脆把林海介绍给苏鸣岗认识了,林海听说科恩想通过他这条路进入明朝通商,登时也有些啼笑皆非,这鬼佬当真是异想天开。

    林海笑着对苏鸣岗道:“苏大船主,你老就为这事特意从吧城回来一趟?”() ()

    苏鸣岗无奈道:“老夫也知红毛是异想天开,不过若是据实以告,那夷酋定然会疑我不肯用心。”

    林海闻言心中一动,这位苏大船主似乎与红毛有些貌合神离,他想起当年李旦骗红毛银子之事,于是出言试探道:“既是如此,晚辈这里有一桩生意想送与你老,却不知苏大船主意下如何?”

    “老夫愿闻其详。”

    “你老就回去告诉那夷酋,说是林某可以替他铺路,但需要些人情打点上官。我二人以此为由骗那夷酋几万两银子,回头晚辈与苏大船主五五分账,如何?”

    苏鸣岗闻言大笑:“此事老船主就曾做过,红毛吃过一回亏怕是轻易不会上当。不过贤侄若是想试试倒也无妨,只是老夫不负责带话,也不要你的分账。”

    林海听到这话就知苏鸣岗是明哲保身的态度,他确实对红毛谈不上忠心耿耿,否则当年李旦骗红毛时就会被他拆穿了。但要让他去坑荷兰人那也很难,毕竟人家眼下就在红毛手底下讨生活。

    “既是苏大船主这般说,那便算了。”林海接着又开始跟苏鸣岗闲聊起来,两人立场不同,有些问题直接问可能会引起对方警觉,反倒是随意闲聊能得到更有价值的信息。

    林海是受过专业话术训练的,很快就了解到那天范迪门所说的几件事,除了马打蓝苏丹国已有和巴达维亚开战的迹象之外,还有就是关于EIC可能会和万丹苏丹联手图谋进攻巴达维亚。

    林海对后面这件事一无所知,闻言在心中暗暗留意,不过他最关注的还是威廉杨森出使日本一事。

    据苏鸣岗所言,科恩让威廉杨森给德川秀忠带了一座巨大的青铜灯具为礼物,同时请求幕府让VOC在长崎亲手处决德韦特,并让平户商馆的职员在长崎踏绘,以此来证明荷兰人并非基督徒。

    这倒是有点出乎林海的意料了,滨田弥兵卫事件在大航海时代的亚洲贸易史上非常有名,所以他对原本历史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科恩的表现与另一个时空中完全不同。

    在那个时空里,滨田弥兵卫劫持彼得奴易兹并非是蓄意而为,而是后者先软禁了前者。所以滨田弥兵卫带领手下劫持奴易兹及其长子劳伦斯之后,本人却没有机会逃离大员。

    最终双方经过谈判,滨田弥兵卫以奴易兹之子为人质,乘船回到倭国,而奴易兹则被东印度评议会召回了巴达维亚。

    事后科恩虽然判处奴易兹入狱,但坚决不肯将其引渡至倭国,更不愿执行幕府要求VOC拆除大员在建棱堡的命令――尽管当时平户商馆已经被迫关闭,大员一直处在严重的亏损之中。

    后来这事还是在科恩的继任者雅克斯斯佩克斯手中解决的,此人将奴易兹引渡到了倭国任由幕府处置,同时又送了一座青铜灯具为礼物,最终取得了幕府谅解,日荷贸易在中断了四年之后再度开张。

    和苏鸣岗聊完之后,林海向许心素道别,他是不宜在厦门久留的。结果这时何瑛却不知从哪里得知林海来了,直接跑过来堵在他面前。

    “总座,属下请求重新加入公司陆军部。”何瑛最近这几月都没有再喝酒了,在林海面前站得像标枪一样笔直。

    林海早就听说了何瑛在东山之战后住进了许家,在他做出毁生祠之事前,许心素还曾来信替何瑛说过好话。不过他却没想到在那件事之后,这小子竟然还在许家住着。

    “何公子,借一步说话。”林海看许心素和苏鸣岗还在聊,于是换了个无人处,接着对何瑛道,“你想好了?林某如今可是朝廷钦犯。”

    “想好了。”何瑛闻言重重点头,看来他并不知道林海正在运作招安之事。

    许莹那天说林海是怕连累他们何家,这是妇人之见。何瑛一个无官无职的何家支族子弟就算是从贼了,也不至于让堂堂广东总兵吃瓜落。

    何瑛很清楚林海其实是对他不放心而已,不过他对此并不在乎。林海的做法是完全正常的,做出毁生祠之事后,谁还敢用他这个家中二百年世袭三品官的人?

    “稍安勿躁,就在许家再住一阵子罢。”林海打算等招安之事办妥后再接纳何瑛,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回来,公司永远会为你敞开大门。”

    哪知何瑛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林海哭笑不得道:“何百总,我如今要去一趟倭国,你这事等我回来后再说。你在陆军部担任何职,我也要考虑一下。”

    “当真?”何瑛脸色稍霁,总算是听到林海又叫他何百总了,不过他却仍是没有放手。

    “当真,我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林海无奈只得当场起了个毒誓。

    “总座恕罪。”何瑛放开林海的衣袖,叉手向他行礼。

    “好生做。”林海勉励了何瑛一句,离开许家乘船回淡水而去。

    回到淡水之后,林海连一晚上都没有安歇,加了些补给之后就直接放洋去往倭国了。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威廉杨森的这趟差使给搅黄了。

    科恩之所以在滨田弥兵卫事件中表现得与历史上截然不同,很显然是因为他知道了德韦特是一名秘密的天主教徒。对于驭下严苛的科恩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何况他本人还信奉严格的加尔文教教义。

    按照如今科恩的处事态度,这事很有可能会像历史上斯佩克斯时期一样被VOC摆平,这是林海所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大员商馆存在的最大意义,就在于给平户商馆提供明国的货源。只要平户商馆在,VOC是不可能轻易放弃东亚的,这个商馆起码在剪荷计划中占了一半以上的份量。

    反正照池显方的意思,招安之事还早,而林海是知道历史上魏忠贤要好几个月后才会被打倒。

    而此时离林海上次从倭国回来已有两年之久了,他向张敬泉所预言的紫衣事件已经成真,所以林海有能力影响幕府对滨田弥兵卫事件的最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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