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哗变?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一,阜城县的官道上,密集的马蹄声如闷雷一般滚过,扬起阵阵尘土。

    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光是装行李的大车就有四十辆,扈从人数足有上千。官道上的过往车马见了,无不远远避开。

    道旁的茶亭中,两名身着青衿的书生正在歇马小憩,只听其中一人指着队伍里最大最豪华的一辆马车道:“高兄,你可知这里头坐的是谁?”

    高姓书生闻言道:“如此阵仗,定是王侯无疑。”

    先前说话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高姓书生又道:“白兄就莫要卖关子了,快些个告诉小弟罢?你从京师而来,定然是知晓的。”

    白姓书生摇头晃脑道:“此人并非王侯,不过他侄儿却是岁禄五千三百石的国公。”

    “白兄说笑了,国朝何曾有过五千多石的国公?开国中山王的岁禄也就五千石而已……”高姓书生话说一半忽然醒悟,指着那辆豪华马车道,“你是说这里头是魏……”

    “还能是谁?”白姓书生接过话头,压低声音接着道,“一路之上欺男霸女,所过之处就跟遭了兵一样。”

    高姓书生闻言愕然:“魏阉不是被发配中都了么?怎地还有如此威势?”

    “正所谓虎死不倒架啊!”白姓书生说着又悠悠叹了口气,“今上虽是旷古罕有的少年明君,只可惜太过仁慈了些……”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闲话,直到那队伍远去了之后才继续上路。

    黄昏时分,两人在阜城县南关打尖,结果又和魏忠贤南下凤阳的队伍碰上了。这一带本来有很多旅店,但却尽数被魏公公的随从占了,白、高二人只得在一间破庙里安歇,里头挤满了过往的客商。

    到了半夜,外头忽然闹哄起来。众人都出来看究竟,只见旅店那一片灯火通明,有人在抢夺行礼,有人在试图阻止,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就像遭了土匪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高姓书生吃惊地问道,白姓书生也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半天后,两人才搞明白状况,原来是新帝在得知魏忠贤出京“盛况”后怒不可遏,下令官旗出京将其擒拿回京。上差还没到,这消息却先到了,于是魏公公那些随从们纷纷哗变,准备乱抢一通后就卷堂大散。

    一众店家先是被吃了霸王餐,接着又被好一通抢。魏忠贤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四十辆大车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身边已只剩几个贴身太监和最后十来个忠心耿耿的家丁,众人最后只能在旅店中喝闷酒,又哭又叫。

    “好!好!好!”高姓书生打听到原委后连声叫好,接着又道,“白兄,这下有地方住了,你我快去要两家上房,晚了怕没有了。”

    “高兄自去了,小弟今夜不睡了……”白姓书生忽然笑道,“我去给魏公公促促驾,催他早些上路。”

    半时辰后,魏忠贤房中的哭声渐渐平息。白姓书生坐在外头,开始反复高声吟唱一首《挂枝儿》小曲,只听那歌词道: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

    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是夜,魏忠贤解下腰带悬梁自尽,比另一个时空中早了五天,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林海对历史作出的最大改变。

    不过此时的林海并不知道这一切,这一夜他正在平潭岛上和陈把总推杯换盏。福建离京师太远,甚至连魏忠贤被发配出京的消息都还没收到。

    翌日上午,尖兵局换上明军制式的胖袄,携带海坛游兵的军旗,乘坐兵船在福州府福清县登陆。为了掩人耳目,陈把总和他的亲兵也随军同行。

    从福清到同安有六百里之遥,预计要十天才能抵达同安县,所以林海从淡水启程前要求海军部在十一月十五日之后择机出兵。

    这次的行军速度比东山之战时的陆军要快一倍,主要是因为这回是内线行军,尖兵局可以在百姓家借宿。

    在用不着扎野营的情况下,日行六十里算是一个较为适中的行军速度,对战斗力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行军过程中,尖兵局的骑哨和步哨一样都是步行,主要是为了节省马力,晋江马本就力弱,而且尖兵局骑兵目前都是单马。

    尖兵局的军法和作战条例都与陆军部不同,但有关民房借宿的条例却基本差不多,都是参考的戚家军成法,核心要旨就是按编制安排住处。

    原则上每伍同住一家,伍长要同住,同队两伍住对门或隔壁,队以上编制以此类推。此外,各级部队的住处都要插认旗,中军必须对住宿分布情况了如指掌。

    这不仅是为了保证集结速度,也是为了保证借宿纪律,用连坐军法来迫使大家互相监督。

    不过尖兵局散漫惯了,借宿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十余起违反军纪之事,其中最为恶劣的是有一伍战兵轮奸了一户人家的妻女。

    该伍队长上报之后,冯一刀亲自带人把那五个犯兵抓了起来,林海审明无误之后,当即对陈把总道:“按照军法,这五人都应斩首,不过林某不便出面,只能有劳陈兄代劳了。”

    “大军出征,这都是难免的事,为免影响士气,要不就算了罢?”陈把总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林游戎,你手下都是桀骜不驯的壮士,万一因此哗变了如何是好?”

    “不成,一定要斩!而且要当街斩首,令百姓都来围观。”林海的态度十分坚决,尖兵局的军法远不如陆军部严苛,但残民害民却是绝对的禁区。

    这件事若是从宽处理了,今后尖兵局再无底线,林海宁可冒着影响士气的风险也要厉行军法。至于陈游击说的哗变,林海认为这基本没有可能,尖兵局的军官都是老兄弟,政治上是过硬的。

    更重要的是,尖兵局是厚饷养出来的,一般人想挣这点银子可不容易,谁会砸了自己的金饭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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