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这次、下次、次次。】

    在现代的男女接触中,有一种普遍又奇怪的现象。

    一个人往往会拒绝和仰慕自己的异性恋爱,但却不会拒绝和他们成为朋友,甚至乐于双方频繁的互动聊天、逛街喝茶,若要究其根本,只能说是人心作怪,虚荣驱使。

    付出的一方会紧张,会语无伦次,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而被爱的那个人会充满自信,可以和对方侃侃而谈,使自己的魅力超常体现。

    这是一种畸形的互动,却又是现如今最普通最平常的一种两性接触方式。

    双方不断地在痛苦与欢喜之间徘徊,却不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享受自由与欢快的一方沉浸于此,饱尝痛苦与卑微的一方将最初的仰慕与喜爱消磨殆尽。

    最终,让原本纯真美好的爱情无处安置。

    朋友,珍惜吧,不要错过了白天的太阳,又缺席夜晚的星星,最终一无所得。

    我们都是流浪的卖货郎,身在夜晚,兜售光明。

    照片中的背景是大凉山下的一座平房,旗杆前挂着“第二希望小学”的牌子。

    帽子的嘴角哈哈大笑,瞎了的一只眼睛似乎透露着羞涩,摸着头顶粉红色的毛线帽子。

    而叶子依偎在他的身边,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似乎在说:帽子呀,不论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第一次、下一次、每一次。

    如果帽子的摄影作品能得奖,那也只可能是这一张了。

    (一)胖点儿没事儿,秃就废了,会遗传。

    每半年辞职一次去旅行的、二百多斤跳伞的、怕冷得要死学滑雪的、幽闭症考潜水的、一个月三千收藏假表的……

    诸如此类,我身边有热爱无数品类的发烧友。

    我一直特别不理解,对一件事儿或者某一样东西执着到死是种什么心态,每每发问,都会被对方骂回一句:生命竟短论长,不去执着,怎么记录过程,你就是一个冷漠的男淫,或者,你穷。

    好吧,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

    在发烧友的圈子里,除了车子、手表和游艇,还有一个品类也很烧钱,但我很欣赏。

    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

    摄影这个圈子很大,尤其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手机镜头一样可以拍出令人赞叹的艺术照片,于是,很多人都变成了摄影发烧友,当然,这类发烧友不包括每天自拍P图的美女们。

    我喜欢摄影这个事儿,但我不拍照,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儿可以走走停停,能记录下所谓的人生过程,可我技术不行,于是偶尔会去看看摄影展。

    帽子这个曾经的摄影爱好者,就是十年前我在平遥摄影节认识的。

    现在,他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发烧友。

    平遥很有名,比如牛肉、比如古香古色的古城、比如琳琅满目的商街、比如每年举办的平遥国际摄影大展。

    古城每时每刻的光影都很美,都有可以矫情的文字形容。

    我比较偏爱黄昏到日落这个当口,余晖将尽,菜香四溢,我第一天漫步在平遥街头,就遇见了帽子。

    可能很难还原当时的情景,尽力而为吧……

    彼日彼时,我刚走遍古城各个展区,脑中回味着大师们的艺术作品,嘴里嘎吱嚼着一块儿张飞牛肉,余晖尽处。

    出现了一顶粉色的毛线帽,帽子的主人撅着屁股,半蹲着、平举着一个大单反,对着熙攘的人群拍来拍去,身旁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大眼睛姑娘,在那么拥挤的环境中,我看到了这姑娘眼中的光,那是一种万物失色、眼中只有你的光,是崇拜。

    她就站在那,不顾摩肩擦踵的推搡,微笑地看着帽子。

    我咽下牛肉,放缓了脚步,在人群中重新审视了下粉帽子主人的背影。

    不高、微胖、打扮潮流。

    妈的,我在这个艺术展上看到了街头艺人,同时,看到了爱情。

    帽子身上有很多标签,譬如QQ空间内的美食达人、未签约的自由撰稿人、无证人文和风景摄影师等等。

    唯一官方授权的就一个——叶子的男人。

    帽子本科毕业,无所事事,一心追求梦想,立志成为文青,并且十分热爱摄影。

    于是耗尽家产,购入二手单反和专业广角、中焦、长焦镜头,长期混迹于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以及街头巷尾。

    其曰:采风。

    而他的作品也只展示在QQ空间、新浪微博个人相册和少数一些三流摄影杂志中。

    其曰:囤货。

    帽子的性格乐观到让我恍惚觉得这个世界压根不存在货币这种东西,他受过的苦,并没有像作品一样产生量变到质变的反应。

    我和他们俩坐在刀削面馆里喝啤酒,他是那种抬手干杯的脾性,大笑着给我唠叨他的过往,时不时还摘下粉红色的毛线帽,搓搓不多的打绺的头发。

    帽子刚刚入圈的时候,一心想拍出不同于时下潮流的大片。

    他选好题材,深入祖国各大贫困山区。

    陕西南、晋西北,黄土高坡溜达遍,又转往湘西、川北、云贵。

    “我看过太多风景,那些风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从得见,电视上都看不到,兄弟,你知道那多穷么?穷到我觉得自己连穿着白衬衫都惭愧。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就都留给家里,我一定要去那里支教。”

    呵,我还以为你要说都捐了。

    叶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苗族川妹子。

    叶子,就是他在大凉山区摘下的一片叶子。

    帽子在大凉山的山间地垄里拍摄,镜头中是万山重叠的郁郁葱葱,和叶子那张干净到满是泥巴的俏脸。

    他被镜头里叶子的眼睛深深的吸引了,不断地蹲在一旁咔嚓咔嚓。

    叶子的眼神也变得惶恐和害怕,直起了身定定地看着撅着屁股、脚踏泥中的半秃男人。

    帽子见取景器中的眼神变了样子,这才尴尬地站起来:你好。我是来采花……呸,我是来采风的,你怎么背着孩子来种地啊?

    叶子抖抖肩,拍拍背篓,眉眼笑得弯成月牙儿,又用泥巴把背篓中小baby的脸抹了一抹。() ()

    帽子大惊。

    叶子用川普回答他:这是我弟弟,摸泥巴就不会被虫子咬了,家里人都种地去了,老人背不动孩子。这里脏,你的鞋子那么好,快走吧。

    一句两句,就熟悉了,叶子和帽子坐在垄间,叶子的午饭是刚从地里摘出的地瓜,帽子的午饭是叶子用小刀削干净的地瓜,嘎嘣脆、生甜。

    帽子借宿习惯了,山里人好客习惯了。

    叶子把帽子带回家吃晚饭,帽子摘干洗净,看着土屋外的大山,炊烟袅袅,突然不想走了,在叶子家住了两个月。

    BJ下雪的时候,他把叶子带出大山看了雪。

    叶子刚成年,学历初中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帽子的生活助理,第二份工作是帽子的摄影助理,从此,和帽子开始了流浪的艺术生涯。

    帽子说他有职业病,一按快门就冒汗,是在影棚兼职的时候留下来的,加上常年在外,没办法按时洗头,个人卫生也不好打理,进而导致年少脱发。

    叶子出现后,总是叮嘱他晚上早睡,并且每年入秋就开始给他织帽子,一年一顶,不论在长途车还是火车上或是借宿,叶子的背包里都有针线,这顶粉色的,就是今年新款。

    帽子摸着头发傻呵呵地乐,叶子说:胖点儿没事儿,秃就废了,会遗传。

    遇见我的时候,是他们流浪的第五年。

    帽子敬了我一杯:片子攒够了,不出意外,明年我也能来参展,叶子也大了,我们打算回老家结婚,兄弟,我常年游走,信缘分,咱们有缘,到时候我邀请你来喝喜酒。

    我哈哈笑着,满口祝福的话。

    是呀,都是缘分,缘分让熙熙攘攘的陌生人并行一路,纠缠一生。

    年月日,平遥国际摄影展闭幕,我和帽子叶子分别,继续各自的流浪生涯。

    帽子发来信息:哈哈,等我好消息。

    (二)别人大概怎么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灵却无法蒙混过关。

    “兄弟,还好?”

    相识时还没有用微信,所以这条信息,也是短信来的。

    我惊诧于两年未见的帽子还记得我,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帽子兄!安好着呢!”

    “借宿,方便?”

    在火车站见到帽子时,我被惊呆了,还是那个粉色的帽子,除了旧一些,倒很干净,满腹疑问尚未开口,帽子哈哈大笑着摘下了墨镜和帽子。

    彻底秃了,葛优那种,眼睛……

    “哈哈哈,头发一根都没保住,叶子也没保住,还瞎了只眼,你不会嫌弃吧?”

    帽子左眼无光,满是浑浊,很怪异。

    信息量有些大,我需要反应一会儿,先带帽子回了家,略微歇息,然后开席。

    嘻哈、小卷毛等三五好友都在场,帽子并没有局促,寒暄几句,推杯换盏之间,便是年之后的故事。

    平遥展后,帽子带叶子回了BJ,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冲洗和修片过程,个交卷加上多张风景照,帽子发表的作品坚持用胶片机拍摄,所以他自己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暗房,自己冲洗、放大。

    设施简陋必然存在安全隐患,显影液、定影液和一些化学品长久堆积,以及不知道哪来的电火花,暗房烧了、作品没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飞进了眼睛里。

    帽子赔了所有的钱、一系列相机镜头都卖了也没够给房东的,只剩硬盘里的一些作品,房东瞅瞅他的瞎眼,挥挥手走了,作品也没要。

    叶子照顾他到出院,被他赶走了。

    叶子哭喊着不走,大冬天的在日租房天天守着他。

    一天半夜,帽子留下全部五百块钱和过往五年的硬盘,然后逃了。

    手机卖了,手机卡留着,换了几百块,去了成都一家知名影楼打工。

    至于为什么去四川,他喝口酒,没说话。

    两年下来,他又攒了笔钱,再是否继续流浪当摄影发烧友或者别的之间纠结的时候,他想到了我。

    “兄弟,你是我上一页遇到的最后一个人。我想来问问你,你觉得我翻页了吗?”

    一伙人全看着我,我挠挠头发,说:先住下吧,先住下吧。

    帽子,当一件事儿你已经产生了疑问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帽子,你说过你信缘分,那种让熙熙攘攘的陌生人并轨通行、纠缠一生的缘分,你和叶子的缘分尽了吗?凭什么赶走人家?

    帽子,好多凶杀案开庭的时候,法官都会问凶手恨死去的人吗?

    凶手说不恨。

    好嘛,不恨,你又凭什么杀人?

    你把别人的人生当什么了?

    你把叶子摘下来,然后呢?你凭什么?

    帽子在我家住了半年,用我的入门机拍了很多照片,每到夜晚,总能听到他在卧室里修图的鼠标声,第二天也总是兴匆匆地给我展示他的作品。

    有一天,我问他:你到底是想当摄影师,还是一名支教老师,还是叶子的男人?

    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瞎了的眼睛,也是可以流泪的。

    帽子走了,去了大凉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支教老师。

    在那里,遇到同样支教两年的姑娘,叫叶子,并找回了他的硬盘。

    两个月后,帽子发来了微信,照片背景是大凉山下的一座平房,旗杆前挂着“第二希望小学”的牌子。

    照片上的帽子咧着嘴角哈哈大笑,瞎了的一只眼睛露着羞涩,摸着头顶粉红色的毛线帽子,而叶子依偎在他的身边,眼睛笑成了月牙儿,眸子里透着光,似乎在说:帽子呀,不论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第一次、下一次、每一次。

    ……

    “你说的对,我可以搪塞所有人,但面对自己的内心,我怎么都无法蒙混过关,那一页翻不了呀,怎么可能翻呢?因为我还欠着叶子呢,我把她从大凉山上带出来,我不能把她丢掉,因为叶子只有一棵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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