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不受田田主不祥,子不问卜自惹祸殃】

    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陈婉也不知道,但桌子上的翻页日历中“彭祖百忌”对今天的批注就这么写的。

    年月日,到今天,她已经在东山五中任教半年了,今天是她第一次当班主任的大日子。

    只做了半年实习教师就被破格升任带班班主任,对此,她倒不觉得是自己的业务能力有多强,纯粹是漂亮。

    没错,陈婉认为自己的升职转正完全归功于好颜值。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自我认知很准确的女人。

    ‘不然呢?李小理就还没转正,还不是她没我好看的原因?嘻。’

    凑在门口的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起早鼓捣出的妆容,陈婉对自己暗暗加油:

    陈小婉,你是最棒的!不怕!嗯,最棒的!

    鼓鼓的腮帮子可爱又俏皮,灵动的桃花眼眯成弯弯的两颗月牙儿。

    穿上平底鞋…又脱下,今天是开学日,肯定要站好久,心想着,她又把赤裸的脚丫踮着脚尖插进一双运动鞋里,回身朝屋内喊了一声。

    “爸妈,我去学校啦。”

    “婉婉,早饭……”

    陈母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陈婉姑娘已经关上大门走了。

    “你吃吧!”

    陈母把端出来的包子投喂给看报纸的老伴儿。

    简易木桌上吃着饭,陈母嘀咕:

    “那孩子太不听话,隔壁楼张姐都给介绍两个了,她也不见,你就不说说她?”

    “孩子还小呢,着什么急?”

    “不急?再不急就成老姑娘了!谁家丫头大学毕业还不张罗结婚?”

    陈父闷头嚼肉包子,不再顶嘴。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初秋早晚已经十分凉爽,陈婉外披一件米黄色的绸缎面料小风衣,袖子撸到了胳膊肘,露出两条白花花纤弱的手臂。

    “老板,要套煎饼,两个蛋,不要土豆丝不要油条也不要脆皮,多刷酱。”

    听声音脆生生的,回头见这娇俏的小姑娘正抬着胳膊把头发扎成一个小丸子,老板翻翻白眼儿:

    “就是鸡蛋饼多刷酱呗?”

    “嗯呢。”

    月牙眼的杀伤力略大,老板没了脾气,边摊煎饼边问:“开学了咋不穿校服呢?”

    陈婉咯咯笑,这是老板变相夸她年轻,她听得出。

    “没钱买呢。”

    “嘿,看你面相,以后大富大贵,到时就不缺钱了。”

    陈婉又笑,接过递来的塑料袋,一直走了好几米远还在笑。

    刚摊好的煎饼果子香喷喷的,她只咬了一口就烫得呼哧呼哧,重新装好,准备到学校凉一些再吃。

    甩着大长腿走过秋天朝阳的人行路,香樟、细柳、微风,陈婉素来都是这条路上最美的风景。

    骑自行车的、走路的,行人无不为之侧目。

    当然,偷看最多的群体还是那些火力正旺的学生们。

    条条街巷中的学生本应如潮水般向学校汇聚,可不知从哪日起,五中的男孩子开始绕路去学校。

    绕的就是这条陈婉的必经之路。

    跟着陈婉身后有个大部队,不为别的,就是看,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天起床后能看眼陈老师的背影去学校……

    好家伙,精神小半天。

    到了午时再度萎靡也不怕,因为校内有“五中三美”可同时观望。

    五中三美、二李一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一个提神醒脑,看俩永不疲劳,看仨…呵,长生不老!

    校门口的值周生认识陈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陈老师好。

    陈婉笑嘻嘻地点头,大步流星地跟着人群往里走。

    虽然是开学,但真就到了人挤人的地步么?并不是。

    人群箭头般朝陈婉身边涌来,外围要么是女生,要么是空地。

    土操场上沙尘飞扬,葡萄架上成串的小葡萄熟了,有些零零散散的掉在了水泥甬道上,被踩的很扁。

    一路没怎么紧张的陈婉打从走进教学楼就开始有点哆嗦,每一步走的都感觉脚也不舒服、手也别扭。

    过往半年,她一直在带三个班级的代数课,和学生们的相处也还算和谐,就是……她认为这些高中小孩儿有点儿笨,而且男孩子笨得更厉害。

    按理说不应该啊,不都说男孩儿比女孩儿聪明么?

    可她教的三个班级里,就连最基础的函数公式那些傻小子们也要让自己讲好几遍才明白。

    这次带班了,她忐忑的是万一成绩教不好,会不会太丢人?

    前些天教职工返校开会时,张校长和刘主任都还鼓励她来着,让她放宽心,说以她的教学能力带高一的班级完全没有问题。

    话是如此说,陈婉仍然有点忐忑,恍恍惚惚走到一年一班,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发现除了讲台上的女老师外,学生一个都不认识。

    一身黑裙的李理看着站在门外一脸懵懂的陈婉,笑着走出来,小声笑着说:“你不是带三班么?”

    “……”陈婉咬咬嘴唇,“哦,对哦。”

    “你是不是紧张啊?”

    “才不是,才不紧张!”陈婉拱拱鼻子,反问李理:“你怎么在一班?你又不是班主任?”

    看她小傲娇的样子,李理也不恼,说:“吴老师请了半天假,让我帮着看会,你快去吧。”

    刚转身,陈婉又回过头,跟李理说:“晚上约好吃饭的,别忘啦。”

    ……

    和其他班级不同,一年三班在老师进教室前就很安静,一点儿没有喧闹。

    主要原因是班里有个奇葩。

    这个奇葩男生一脸血,长发过耳,刘海斜搭,坐在靠门的第一排第一个位置,脚下的书包拉着,但没完全拉上,还有两把大片刀的刀柄竖在外面。

    见之者无不面若寒噤。

    女生心里想的是:这人好可怕,怎么会和这种人分到一个班?

    男生心里想的是:这人好装逼,怎么会和这种人分到一个班?

    迈着不算太轻快的步伐,陈婉一脚踏进一年三班的教室门。

    教室里的窗户开着,有风吹动白色的涤纶窗帘。

    八九点钟的阳光照得陈婉如玉人般亭亭而立,她露面,班里便是一阵哗然。

    早听说五中有三个美到冒泡的老师,这肯定是其中之一了,不然随便一个都长这样…那太不讲道理了。

    这是三班男生在报到初日对这个班级的第二印象。

    至于同学们心里的第一印象,陈婉在扫视一圈教室后,没发现。

    咦?校长说中考时区里的第一名在这个班,人呢?

    区里第一名,全市第四名,如果不是身世特殊和“离家近”这个原因,那名同学是肯定不会来这个普高念书的。

    陈婉在几天前得知这个消息后,着实兴奋了一阵子。

    那是个清北苗子,即将在自己这个新手班主任麾下茁壮成长,连李理都羡慕死了。

    娇花需要重点养护,她在家时就想好了,准备封那名同学一个大官当当,如果是个有责任心的男孩,就让他当班长,如果文文弱弱,就让他当学习委员。

    陈婉在校长室看了那名同学的资料,资料里有照片,可看了一圈……

    再一回头……

    “啊呀!”

    娇呼一声,陈婉捂着胸口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脚跟碰到讲台的台阶,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站稳后,脸都吓得卡白。

    “这位…同学,”声音颤抖,陈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你要不要抢救一下?”

    “……”

    这是个长得好看的白痴——方圆对陈婉的初印象。

    “哎呀,自习自习,先自习!”甩甩手,陈婉把“这位同学”拖出了教室。

    ——

    “陈婉,耳东陈,婉约的婉,我叫陈婉,是你们今后的班主任,请……”

    本想说请多多关照,但不威风,临时改口成了:“请你们今后好好学习。”

    “……”

    没说的,笨蛋美女这四个字在陈婉头上挂了许久。

    洗干净脸、发际线边扣着一枚创可贴的方圆压根不去往讲台上看,只趴在课桌上睡觉。

    “下面开始点名。”

    一边翻花名册,陈婉一边碎碎念:“高中和初中就不一样了呢,高中前两年的知识点很多,而且比初中要难,你们千万要认真听课,咦,名单我放哪里了,哦,在这,你们呀,考到这里了就不要再惋惜中考没有好好发挥,不要去羡慕那些重点高中的学生,起跑线都是一样的,只要认真学,都能如愿去个心仪的大学的……唔,吕晓峰!”

    见是个坐在当中的壮壮男孩子站起来,陈婉眯起眼睛对他说:“能做个自我介绍么?比如从哪个初中考来的,有什么特长之类的?”

    陈婉的笑容在憨憨壮壮的吕晓峰眼里,和九天仙女的微笑没有任何区别。

    暑假时刚刚看完《欢天喜地七仙女》的吕晓峰同学霎时觉得梦想照进了现实,在这一刹那,他发誓要好好学习,誓死不让老班失望,誓死不给老班添麻烦!

    “在这所学校,谁!都不能欺负三班!!!”嗷嗷一嗓子,吕晓峰同学尚未从梦境中醒转,便脱口而出。

    这一嗓子,不仅吓了陈婉一跳,吓了全班同学一跳,更吵醒了方圆。

    “吵吵尼玛!”

    “你在教室骂人?!”见惹怒了先前满脸血的大魔王,吕晓峰有点儿心虚,但刚刚立下誓言,不好显得太怯懦。

    方圆缓缓起身,顺道拎起小书包。

    陈婉不知道他包里有刀,但男生们知道,吕晓峰有点慌了。

    陈婉指着方圆说:“你坐下,没问你!”

    看向她,方圆想着刚刚在办公室的一幕,继而干脆坐下,不再说话。

    暗暗嘟嘟嘴,陈婉重新问吕晓峰:“那么,你是哪个初中的呢?”

    “星原中学。”

    “那么,你有什么特长呢?”

    “我…我会踢足球打篮球什么的。”

    “哦?那就是体育好了哦?”

    “算是吧,老师。”

    陈婉展颜一笑,重新开心起来,一抚掌说:

    “那等过几天选班委的时候,你要争取了哦。到时候,我会参考体育老师的意见。”

    “行。”重获女神微笑的吕晓峰拍拍胸脯,骄傲地坐下。

    点名继续。

    “刘焕书…”

    “陈静茹…”

    “张尧…”

    “徐雪…”

    “钟小光…”

    “刘苏。”

    叫到这个名字时,一个中短发,文文静静,皮肤很白的女生从靠窗那排的最后一个座位站起来。

    身形高挑,凹凸有致,只是脸颊带着微红,显得怯怯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叫刘苏?”陈婉瞧过去,笑着问。

    “嗯。”点点头,岁的小刘苏捏着手指头。

    “唔,看了下你的成绩,还不错喔,上了高中要继续努力呀。”

    刘苏一怔,心道自己的成绩刚刚过普通高中的分数线,哪里算不错了?

    这个漂亮老师…人真好。

    仍旧点点头,刘苏主动开口介绍了自己的初中和特长。

    说到特长是打太极时,同学们都笑了。

    全班唯一没乐的两个人,一是重新趴下去的方圆,一是瞧她瞧呆住、满脸疙瘩豆的张尧。

    陈婉对刘苏笑道:“那很好呀,如果谁欺负我们班的同学,你可以和吕晓峰一起保护他们。”

    …

    “下面是…方圆,哪位是方圆同学?”

    在办公室给他擦脸的时候,陈婉就知道谁是方圆了,之所以特意这样问,她是想让同学们改变对方圆的看法。

    瞧,这个看起来不正经的男同学,就是中考全区最高分呢。

    这就是人不可貌相!

    不得不说,陈婉在升官第一天就打算锻炼为人师长的谋略和城府了。

    只是…方圆不大给面子,他真的睡着了,听不见。

    “方圆?”

    “方圆在我们班??”

    “焯,那个大魔王??”

    讲台下开始窃窃私语,陈婉莫名其妙。

    什么大魔王?

    敲敲桌子,她轻咳一声:“哪位是方圆同学?请站起来!”

    余光瞟去…臭小子!还不动弹!

    忍无可忍,陈婉大长腿两步就迈了过去,拎着“那位同学”的肩膀,将他唤醒。

    睡眼朦胧,睁开就看见一张柳眉倒竖的清秀面庞,方圆歪歪嘴,问:“干嘛啊?”

    “你是方圆不?”

    “你在办公室不是问过了么!”

    “……”

    陈婉深深吸了口气,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返回讲台说:“这位方圆同学就是这届中考的全区第一名,全市第四名,希望大家今后要努力向他请教学习方法,互帮互助,相信我们班一定能在学习上遥遥领先其他班级……

    “还有啊,别看方圆同学刚刚很吓人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啦,他只是早上摔了一跤……”() ()

    话说一半,被懒洋洋坐下的方圆打断:“打架打的,你在办公室也问了,干嘛骗人?”

    “……”

    陈婉从来不是好脾气,今天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次匀平呼吸,陈婉笑呵呵地一挥手:

    “下面,分座位,都!给我站起来!!!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告诉你们!不按成绩分座位是我的底线!

    “按大小个!都给我自觉点,在走廊站好!!!”

    娇诧震天,方圆离门口最近,当先不见了身影。

    ——

    开学当天就有课间操,做广播体操前,老烟民方圆很自然地找到了学校的吸烟角。

    吞云吐雾中,大B哥找了过来。

    “喂!听说你班班主任是陈婉?”

    “焯,别提了。”

    “焯?这么赤裸的美好愿望?”

    “滚蛋吧,还没初中那个龅牙非强,傻了吧唧的。”

    “傻?你管她傻不傻呢?漂亮啊,校花呢!”

    “神经病吧你?哪有老师当校花的?”

    “这是五中的特点,娇花榜前三甲都是老师。”

    “什么鬼?”

    “娇花榜,七班孙钰今天发明的。”

    “才两节课……”

    “第一节课发书时,我们已经踩完盘子了,刚才那节课做榜单足以。”

    方圆无语,铃响了,学生们都往操场中央跑,他也弹飞烟头跟着去。

    大B哥跑在他身后,又问:“你和谁同桌?男生女生?好看不?”

    “什么什么苏,姓啥没记住,好看不好看没注意,反正也挺烦人。”

    “刘苏?”

    “好像是。”

    “焯,第六。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

    开学半个月,方圆在校内打了三次架,不算放学时被校外小混混堵校门的次数。

    为此,陈婉再度发飙,方圆再度留堂。

    数学教研组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脸怒容的老师和满脸无所屌谓的男学生。

    陈婉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创可贴,用力地pia在桌面上。

    “来吧,你自己贴,贴哪?

    “半个月了,你用了我半袋创可贴,没一天断过!”

    长发方圆不屑地哼了声:“没有一次是我主动要的。”

    “你想不想好了!”陈婉怒道。

    半个月,仅仅半个月,陈婉对带班之后的美好憧憬便灰飞烟灭,无他,全因面前这个男生。

    这人…这小子…这臭小子,怎么这样呀!

    “我当然想好,男人的天下都是打出来的。”长发的中二方圆如是说。

    “打?打架?”

    “对呗。”

    “呵。”

    陈婉气笑了。

    “好,你和男生打架也就罢了,刘苏被你欺负哭几次了?”

    “…”方圆悻悻道:“她动不动就哭。”

    “李理老师呢?你干嘛和人家顶嘴?”

    “她长得好看,我逗逗她。”

    “你不要脸!这是学生说的话么?”

    方圆不说话了,定定看着被逗急眼的另一位。

    陈婉反应过来了,一时间又恼又羞,脸上红白急转。

    “你…我要找你家长!”

    “好,谢谢老师,找到的时候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找他们十六年了。”

    “……我”陈婉紧紧抿着嘴,两人凝望,最终她无奈一叹:“我都被你气糊涂了,方圆,算我求求你,别打架了好不好?我也刚刚当班主任,知道自己很多地方做的还不够,但我真心希望班里的每个同学都能有个好的未来。”

    方圆也是第一次见她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任他再怎么胡作非为,却仍然只是个青春年少的大小伙子,见漂亮老师如此样子,他终是服了一丢丢的软。

    “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晚上还要出摊呢。”

    少年倔强,幼稚的倔强,叛逆的倔强。

    不是不懂说软话,而是不会,说不出口。

    陈婉拉住他,“等等,坐下。”

    素手轻拈,创可贴贴在他的鼻梁上,指尖触感冰凉滑润。

    “前天我和孤儿院的刘院长见面了,她说你从小的性格就倔,但心地很善良,老师也知道,你是……”

    近在咫尺,吐气如兰。

    中二少年方圆的心怦怦跳。

    可听到那个名字,依旧冷哼一声:“别和我提她!”

    “好,我不说,”知道了什么原因,陈婉转移话题:“摆摊累么?”

    “不累。”

    “怎么会呢?”陈婉笑笑,拿着第二枚创可贴,贴在他的下巴上,“那还不累啊?我昨晚去偷偷看你来着。”

    听完后是什么感觉,中二方圆说不上来,怪怪的,怪怪的。

    “哪天我去给你捧场好不好?”

    方圆想说的是:我请你就得了呗。

    可说出来就变成倔强的:“不用。”

    歪歪头看看贴好的大花脸,陈婉笑嘻嘻说:“唔,我的手艺还不错。”

    方圆略羞涩地站起身,硬硬说:“那我走了。”

    背过手看着他的背影,陈婉叫道:“说好不许打架了呀,要做好学生,不许欺负女同学!”

    昏暗的走廊里,臭小子背对她抬手挥了挥。

    ——

    “方圆!你又打架!你怎么答应我的!”

    第一次月考前,陈婉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后排满脸花的方圆怒喊。

    月考后变成:“我的天!方圆,你理科科科满分?!我的天我的天!我也没见你认真听课啊!”

    办公室,陈婉比方圆还激动,抓着他手晃来晃去,连他偷偷摸掌心揩油都没发现。

    “你这么厉害干嘛还打架啊?保持住就能上重点大学啦!”

    …

    高一上学期期中,陈婉又怒了。

    “方圆方圆方圆!!你又欺负刘苏!去后面站着,下午都别回座位了!”

    秋游。

    “干嘛和别的班打架!山这么高,万一出意外咋整?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

    方圆说:“那人欺负刘苏。”

    “哦,那…那也不许打架,下次注意。”

    期末考试前,“方圆!主任抓你多少次在楼下抽烟啦!你能不能戒了!”

    期末考试后,“唔,第一名,不错哟,嘻嘻,真是个好学生。”

    高一下学期期中。

    “方圆方圆!!班里的操行分都被你扣完了,你就这么当班长么!!”

    “方圆!李理老师要对你进行魔鬼训练?怎么回事?”

    方圆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不是好闺蜜么?她没告诉你?”

    晃晃头,陈婉萌萌道:“没啊,你快说!”

    “那我也不说。”

    期末考试后,“我的天,方圆,你作文满分,李理都夸你厉害。”

    方圆问:“我数学也满分,你咋不夸我?”

    “我夸你还不多么?!”

    “……”

    认识一年后,陈婉才首次出现在方圆的烤串摊子上。

    那天是个七月流火的夜晚,街边都是赤膊大汉,对着酒瓶子吹的大汉。

    陈婉坐在方圆身后,也就是烤炉后面,这是方圆特意给她安排的座位。

    “要辣不要?”

    “要。”

    “要香菇不要?”

    “要。”

    “要大腰子不要?”

    “要…不要!”

    “啤酒呢?”

    “要…一瓶吧。”

    “凉的温的?”

    “我自己拿。”

    长裙长发的陈婉像盛开在垃圾堆里的一朵百合花,高洁美丽不足以形容。

    那晚,方圆说死没收陈老师的钱,还帮她打了一辆车。

    那晚,是方圆第一次跟顾客打架,谁让那帮杂碎在背后YY陈婉来着?

    打你?也就是这里路灯亮,不然老子一泡屎拉你肉串上!

    第二天,陈婉又来了,看见他脸上胳膊上腿上的伤口,气得大骂:“我再也不管你了!”

    方圆无所谓道:“随你便,从小到大没被谁管过。”

    “你……”

    “我什么我?放假了还拿自己当老师?不吃就一边儿玩去。”

    那天,方圆第一次看见陈婉哭的样子,意兴阑珊地早早收摊。

    从那之后,陈婉似乎真的不大管他了。

    打架不管,逃课不管,抽烟不管,除了把小刘苏欺负哭的时候说两句,余皆不管。

    到了高二,能帮她管方圆的李理老师也不教这个班级了,大魔王的称号彻底从初中落实到高中。

    过完年的春节,躲无可躲,拖无可拖,女大当嫁,陈婉被家里逼得开始相亲。

    花儿一样的姑娘少了无尽欢脱,开始变得落寞。

    三八妇女节时,学校放了半天假,去年也如此,但陈婉没什么感觉。

    仅仅一年过去,她突然发现:哦,原来我可以过妇女节了呀,是妇女,不是女孩儿了。

    嫁人么?行叭,可是嫁谁呢?

    不喜欢的人,可以结婚么?不犯法么?

    虽不是江南,可清明过后的东山也是阴雨连绵天。

    一个周末,相亲结束,故意搅黄局面的陈婉撑伞走在路上,心里正在编造回家跟母亲要讲的托辞,突然身前横了一辆自行车。

    “再走就掉坑里了,你走路不睁眼?”

    抬头,是被雨丝淋透的方圆。

    本烦闷在心,见是总惹自己生气的臭小子,陈婉更闹心了。

    “好好的话你不会好好说!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么!”

    方圆也是火大,要知道,从前面调头骑回来,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闻言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就蹬着个篮子潇洒而去。

    每日半阴半晴,湿漉漉的惹人烦,直到五一前才迎来第一个大晴天。

    年月号,上午的第四节课陈婉要给自己的高二三班上代数,进了教室,果不其然,她一眼就看见那臭小子在像头猪似的趴在那里睡觉。

    好好好,期中考试你你厉害!我不管你!

    讲着卷子,一只乌鸦落到了窗边,陈婉从讲台上侧过身,一个粉笔头就甩了过去。

    一年多的执教生涯,陈婉别的没学会,但在方圆身上把扔粉笔的准头练出来了。

    漆黑的乌鸦身上多了一个白点,渣渣叫着飞走,从前面窗户飞到后面,叫醒了大梦而归的方圆同学。

    蝴蝶飞来,年月末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一如短发刘苏的皮肤。

    “老师叫你呢。”

    坏家伙的眼神好奇怪呀。

    他干嘛一直盯着我的卷子?瞧不起我的低分呀?哼。

    心里活动比较多的小刘苏再次提醒:“老师过来啦!”

    陈婉不得不过来,臭小子自己睡觉就罢了,怎么睡醒了还弄这么大动静!!

    “方圆,你站起来!”

    陈婉!是陈婉!

    方圆突然感觉四肢能动了,蹭地猛站起身,吓了陈婉一跳。

    “你…怎么了?”

    臭小子的眼神…好奇怪啊,没了以前的凌厉,多了点儿温暖和煦,还有,他干嘛傻乎乎的笑?

    沧海桑田,红颜未老鬓先霜,不行不行,陈老师,我带你飞!

    “老师,我刚睡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

    “……”陈婉怔了怔,摆手说:“你坐下吧,好好听讲。刘苏,你起来说一下。”

    ——

    笔记本递了过来。

    【你怎么了?】

    【做了个很长的梦,刚缓过来】

    【多长?】

    【大概¢年吧】

    【那是很长哦,我们才岁,年像是一生呢】

    下课铃响。

    “五月末要进行第二次会考,升高三后,咱们文科班就会大幅减少三个理科的课时。

    “如果还有想调整文理方向的,可以参考这次会考的成绩。”

    陈婉一边整理教案,边说边偷偷往方圆那里瞟瞟。

    “好了,下课吧。方圆,你来一下。”

    办公室里,仅隔一天未见的陈婉始终在注视着方圆奇怪的眼神。

    坐在椅子上左腿搭右腿,抖着盈盈一握的秀气脚丫。

    脚尖顶着的黑色平底鞋一翘一翘,鞋面上镶着珠子的蝴蝶结也跟着微微振翅。

    相隔一生未见的方圆也一直在定定看着她。

    明黄色的阳光给陈婉的侧脸镀了一层金,处子绒毛如同给金线边缘打了柔光,像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颗水蜜桃。

    光晕里的陈婉美得冒泡。

    “陈老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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